第十二章（完）
马明空和来勇他们并没有被停职调查，彷佛这道命令从来就不曾从麦局长口中说过，最高兴的是颜乐春，伤口愈合的极快，周三就出了医院，众人决定搞个沙滩烧烤庆祝一下，地点本来选在下江区，那是濬江沿岸最优质的沙滩，江面开阔，细沙松软，可颜乐春一想到那条人腿骨也是在附近捞出，就忍不住的作呕，最后选在了滨江大学附近的江边，兰灵准备好了烧烤设备和食材，此刻夜风清凉，颜乐春搂着兰灵的胳膊，流着口水道：“兰姐真是我知心，没一样不是我喜欢吃的。”
来勇在炉上翻弄鸡翅，一双眼睛被烟熏的只剩一条缝了，笑道：“要找到你不喜欢吃的，可不容易吧。”颜乐春吃了一口艾新好带过来的燕窝，撇撇嘴道：“你就尽情的编排我吧，快说快说，好让我吃的多多。”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艾新好看了看时间，问马明空道：“听说8点钟有个新闻发布会，要不要看？”马明空点了点头，他也有点好奇这个案件是如何了结的，艾新好拿出一个三脚架立稳，将众人手机展开，贴着三脚架顶端拼成一面更大的屏幕，众人围绕过来观看，只见画面上正播放沙州岭在介绍金鑫珠宝行抢劫案的破案经过。
沙州岭的介绍很简洁，只说警方一开始就怀疑有内应，通过层层排查，发现珠宝行总经理的弟弟杨正开正是此次抢劫案的主谋，前几日在追捕过程中因拒捕袭警意外身亡，坠江车辆和车中一名劫匪的残骸都已经被打捞出来，通过DNA比对确认了身份，车中另一名劫匪下落不明，生还的可能性极低，被抢走的两个梅瓶也在江底被找回，其中一个梅瓶已经破损，至于大家关心的Z6T2E车辆，正是车主陶德提供的，陶德在轩辕赛车公司偷盗了一台外形相仿的司南车早期无人驾驶改装车，通过修改程序，于案发当日伪装成Z6T2E注册到系统中，在劫匪抢劫得手后，则拔除掉改装设备，还原成一辆人工驾驶车辆，最终因驾驶失控坠入江中并因电池短路引发爆炸，而陶德本人已在和杨正开的内讧中遇害。另外，警方也已查明，这个抢劫团伙的所有成员都是因为烂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和高利贷，最终铤而走险，警方也将在全市范围内发起打击地下赌场和高利贷的行动。
颜乐春满嘴流油的咬了一口肉串，奇道：“梅瓶从江底捞的，把我头砸破的又是什么？”马明空顺手轻拍了一下她头顶，道：“就你话多。”
画面上，沙州岭介绍完毕，有记者问如何看待轩辕公司赛车被盗？早期的无人驾驶改装车还有存世的，该怎么处理？
沙州岭回答，轩辕赛车公司目前已经停业整改，而所有的无人驾驶改装车在清查登记后，将由政府统一回购并集中销毁，更具体的情况，可向轩辕赛车公司和政府有关部门咨询。
又有记者问，大家乘坐无人驾驶车辆，是基于对交管局和路径规划系统的信任，请问这次事件后，有没有什么改进计划？如何重新赢得大众的信任？
沙州岭道，这个问题，要有请交管局交通规划所副总工巴天润先生回答了。画面上，笑容可掬的巴天润起身向台下挥了挥手，他先是感谢广大市民对交管局和路径规划系统的信任，接着又道，路径规划系统对类似事件的发生一直是有考虑的，在案发当时，系统就收到了多个非法车辆的告警，只是值班员工在试用期，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而且事件发展很快，待上报后，Z6T2E就已经坠江了。本次事件后，一方面，将加强员工对类似突发事件的培训，另一方面，亦新增了未知车辆自动识别及避让一键处理功能，这个功能是一个外挂系统，在收到非法车辆告警后，通过自动识别，发出周边车辆自动避让的指令，最后，巴天润在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实况演示了这个功能，台下发出一片赞叹。
那记者又问，既然附近车辆已经识别出非法车辆，为何不能自行躲避？巴天润答道，倘若每辆车都自行躲避，很可能都向着有利的方向躲去，反而容易发生二次事故，当然，后续也可和车企联合，将这个功能下放到车队中。
那记者继续问道，抢劫案发时，Z6T2E除了撞击其它车辆，还撞倒了无辜行人，请问交管局对此有何改进计划？巴天润答道，Z6T2E这样恶性的事件，并不是无人驾驶技术和ITPS引发的，相反，刚才提到的非法车辆告警，理论上也可向行人警示，当然，以何种方式推送给行人，则需要多方共同努力了。
又有两个记者提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新闻发布会便结束了，艾新好把手机分还给大家，叹道：“总算结案了。”
大家边吃边聊，马明空想起一事，便起身走到一旁，给黄一鸣打了个电话，问他看了新闻发布会没有，黄一鸣笑道：“没有，不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我就是喜欢给人排忧解难，责任我都抗了。”
“你这个人，无利不起早，没有便宜的事，断是不会做的。”
黄一鸣笑道：“大家互惠互利，合作双赢，偏生给你说的这么难听”
马明空知他定是得了什么好处，也不再追问，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慢慢走回，只见来勇正睁大双眼、绘声绘色的在讲自己十年前在流川广场上的事迹，他听了几句，笑道：“打住打住，你这是在说我吗，你是在说赵子龙吧。”
来勇挠了挠头，笑道：“昨天在饭堂碰到老王，他告诉我的。”颜乐春也向马明空笑道：“那你自己讲呗，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马明空笑道：“打打杀杀讲多了都一样，这样罢，来勇刚才讲的已是事故，我讲讲故事的起因吧。”他坐了下来，举目望去，黑暗处江水汨汨而过，几处若隐若现的灯火点缀其上，一时思绪万千，往事纷至沓来，他停了好几秒，才又道：“你们猜猜看，十年前，无人驾驶和有人驾驶共存，对行人来说，他们认为哪种更危险？”
颜乐春抢着举手道：“我猜是有人驾驶车辆对行人的威胁更大。”她这几天在医院闷坏了，这会儿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马明空却摇头道：“司机再不靠谱，哪怕是马路杀手，行人心里想的是，他一定不敢撞我，而机器再可靠，人都会想，机器失灵故障怎么办？”
“这么想也没错，机器再可靠，人也不知道机器是怎么想的。”艾新好在一旁感慨道。
马明空点了点头，又道：“那时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口号，叫‘宁可被人撞死，也不愿被机器撞死’，所以希林市率先试点全面推行无人驾驶，也有这方面的阻力，可巧不巧，就在这节骨眼上，一辆无人驾驶车辆为了躲避突然横穿马路的行人，转向撞上路边的小摊贩，酿成2死3伤的惨剧，点燃了后面声势浩大的反无人驾驶游行事件的导火索。只是这其中关节，我却一直没有想通。”
颜乐春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问道：“什么关节？”她对肉类向来不感兴趣，肥肉更是避之不及，在医院清淡了几日，此刻却觉得混着丰富油脂吱吱作响的肉串实是世间第一美味，马明空见了，不禁莞尔，笑了一笑，才又道：“我记得，车企代表作证时说，无人驾驶车辆处理此类事件，原则是不主动制造事故，不扩大事故，在不可避免的碰撞中，首先要确保不主动制造新事故，所以如果按这个原则，那辆车是不应该转向的。正是这个证词，点燃了民众的恐慌情绪，无人驾驶车辆的确会失控的，但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蹊跷，”艾新好皱眉道：“就算是我以前开车，碰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也是躲让，而边上有什么，肯定是来不及观察的。为什么要搞出这么一个违反直觉的原则，偏偏执行时又出了偏差？”说罢，却把眼光看向兰灵。
兰灵看众人目光都齐齐看向自己，想了一下，道：“我可不知道，不过我有个思路，这辆无人驾驶车辆，我猜测还是感知到了路边的小摊贩，所以当时对它来说，不可避免的碰撞不仅是行人，而是包括了小摊贩，它不是要转向制造新事故，而是二选一。”
“不错，我想起来了，”艾新好一拍大腿，说道：“当时好像是有这么一说，无人驾驶车辆在不可避免的碰撞时，对可能的伤害做出决断，这引起了公愤，原来，人在AI面前，是分等级的，是由AI决定谁生谁死的。”
“我明白了，不管哪一说，都会引起公愤，还不如选个AI犯傻的理由。”颜乐春笑道，兰灵温言道：“AI伦理本质是人类社会伦理及道德的映射，反应了制定者的伦理观，只是人类历经进化，至今也没有统一的伦理道德观，所以AI不管怎么做，都不会令所有人满意。我猜，那个车企代表应是深刻理解了这一点，所以宁可把结论引到机器故障失控上，也不愿引发AI伦理的大争论。”
“兰教授，你说的AI伦理，”来勇想起前几日，司南车的胖总工和他谈起的《自动驾驶道德准则》，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无人驾驶车辆现在要遵守的自动驾驶道德准则？”
兰灵点了点头，却又道：“准则说，在面对不可避免的事故时，禁止进行歧视性选择，同时不得牺牲不相关方，按照这条，路边的小摊贩就是不相关方，可是准则又说，道德困境之下的决策依赖于现实的具体情况，不可能被清楚的标准化，因此也不可能被事先编程，这又给了含糊的指导，”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总之很难，除非世界大同，全人类共享一套伦理准则。”
“我倒想起以前看过一个方案，”艾新好道：“把各种伦理道德观全部编程，消费者购买车辆后自己选择加载。”
“绝不可行，”兰灵断然道：“如果那样，只怕大多人都会选择事故中优先自我保护，可他们愿意承担由此引发的责任吗？提供优先自我保护操作的车企又该如何担责？”
众人听了，皆是一番感慨，颜乐春还惦记着马明空的故事，问道：“后来呢？”
“当时骚乱既起，有人便总结，认为宣传手段不到位，没有正确疏导民众情绪，一味宣传无人驾驶类比有人驾驶的优点，”马明空说着，看了一眼兰灵和艾新好，又道：“我当时不太明白，现在想来，后面的争论集中到两个技术路线之争，不知道算不算一种策略。”
“有可能，”艾新好应道：“我记得当时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微车联盟，说他们开的车都是5万元以下，两三万的都有，改成无人驾驶，价格不能提高太多，这就要了车端智能的老命，说起来两种路线都需要通过传感器探测周围环境，只是车端智能依赖车看路况，主动寻找环境，浑身都是传感器，彼此要整合起来，5万元都算乞丐版，而车路协同却是路况主动告诉车，由环境告诉车辆在哪里，环境感知成本大多分摊到政府投资的道路导航设施上了。”
众人又聊了一阵，可再也提不起兴致，颜乐春看着炉火，忽道：“起风了。”艾新好看了看时间，也道：“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众人于是收拾东西，相互道别回家。
兰灵走到马明空身前，低声道：“我不会加入新型案件侦破科了，麦局长说可以向你转达，不过我觉得当面向你说更好。”
马明空听了，不觉一愣，问道：“是我的原因吗？觉得我不重视你的意见？”
“是你的原因，不过不是你以为的，”兰灵摇了摇头，道：“陶德的死，你要负首要责任，为了破案，不惜牺牲一个人的生命，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马明空甚是奇怪，道：“陶德的死，我也很遗憾，但是，难道我们不应该谴责杨正开的残忍吗？我是实施了一个计策，但如果陶德他不贪念钱财，就不会前往，更不会遇害，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这就是我们的差异，在我看来，你事先就算准了陶德会前往，只怕也算准了他会丧命，我无法认同你的理念，更加无法认同你的行为，只能选择退出。”
马明空凝视着她，昏暗的灯光下，但见她一双明眸熠熠生辉，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和她握了握手，道：“兰教授，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他目送兰灵转身离去，又见她和颜乐春拥抱告别，其时江风猎猎，眼见她一头长发被风吹的在空中飘逸，心中竟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来勇这时走了过来，说他车快没电了，能不能蹭车回去，马明空见他神情有点古怪，却也一口答应，两人上了马明空的车，马明空打开座位面前茶几下面的柜子，取出一套茶具，煮了一壶茶，笑道：“喝点茶，消消食。”
来勇喝了一口茶，犹豫道：“马科长，有件事，我想向你汇报一下。”
“说罢。”马明空给他茶杯里又添了点茶水。
“今天一早，我收到陶德发给我的一封邮件，是他生前发出的延迟邮件，邮件里说，如果我收到这封邮件，定是他已经死了，他不想事件真相被湮没，公安局里他只认得我，又觉得我为人可靠，就给我发了邮件。”
马明空的手微微一晃，茶水差点撒到桌面上，强作镇静，问道：“他在邮件里说了什么？”
“他说，他就是金鑫珠宝行抢劫案的主谋，都是他策划的，案发后，他和杨正开多日联系不上，及至周一早上，他在网上看到梅瓶出手的消息，这次倒是立刻联系上了，便质问杨正开为何私自出手，是不是要独吞？杨正开只答复他，下午2点见，到时一切自然揭晓，又给了他一个地址，他自觉此去恐怕凶多吉少，所以写下这封邮件，设定在今早发送给我。”
“他为何要策划抢劫案？”
“他在邮件里说，这一切，要追溯到一年前，有一天下班，他刚出办公楼，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大学同学狄安，两人毕业后再未见面，此刻见了，自是又惊又喜，便找了一家饭店痛饮一番，互诉别后经历，他那时工作不顺，席间大发牢骚，狄安则是含含糊糊，他知道狄安毕业后读了研究生，再后来就不知道了，此刻见对方闪烁其词，也不以为意，酒酣耳热之际，狄安说自己刚来希林，还没找到落脚处，能不能今晚在他那里借宿一晚，他那时已喝的醺醺然，一口应承，他在邮件说，倘若当时清醒点，给狄安订个酒店，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来勇叹道，接着，便把陶德在邮件里写的事情讲与马明空听。
原来，两人当晚回到陶德租的公寓里，继续饮酒高歌，感怀逝去的青春，狄安突然问他，如果现在有外族入侵，他是选择逃出去还是就这般醉死算了，陶德就说自然是一定要逃出去，狄安就冷笑道，谁先逃，谁后逃，你的生死都捏在ITPS手里，你能往哪里逃？
陶德便道，我也算是业界人士，对此略有了解，在紧急情况下，ITPS的路径规划，有些车辆，确实是有优先权的，这也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有没有ITPS，并无关系。
狄安继续冷笑道，如果ITPS都被破坏了呢？你坐在无人驾驶车上，又能逃往何处？
陶德就道，想那么多干嘛，大家都逃不出去，又不是我一个人。
狄安那时就一拍桌子，道，我却是要想，刚才你不是问我这些年在干什么吗？现在告诉你，我就在想办法怎么样逃出去。
陶德哈哈大笑，直说对方吹牛，狄安也不气恼，也是哈哈大笑，便接着猜枚行令、浅斟低唱。陶德第二日醒来，已是下午，只不见狄安踪影，他昨日也忘了要对方的联系方式，此刻便如当日毕业分离一般，竟又失去联系，他心里虽有失落，但过了几日，便慢慢淡忘了此事。谁知过了一周，他下班回到家中，发现家里被翻了七零八落，他大吃一惊，一一核对，却没发现丢了什么东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去报警。
又过了几日，他下班回家，发现家里竟又被人翻过，只是这次大多数东西都归在原位，他查点后仍未发现有什么失窃，晚上躺上床上辗转反侧，忽然想起狄安，暗想此事莫非和狄安有关，只是到底如何有关，却不得其法，迷迷糊糊间，似是回到大学里，他和狄安交好，同宿舍另外两人则又是一伙，两伙人处处针尖对麦芒，多数时节却是他和狄安占上风，那两人吃亏多了，便去学校投诉，学校将他们四人拆散住宿，又警告他和狄安再犯就退学，他吃了一下，猛然坐起，却是一场梦境，他坐在床上苦笑着摇着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心中暗叫“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熬到天明，急急跑出去买了工具，回到家中，将卫生间马桶拆了，戴上手套向排污孔内摸去，果然碰到一物卡在下水道里，用力拉上来，却是一外表全是泡沫状的长条物体，层层拆开，最里面却是两个小小的存储卡片，他知道这定是狄安将这两个存储卡片包裹住，扔进马桶里，外包装遇水膨胀，卡在下水道间，他和狄安当年与另两人作对，便使过类似的招数，他夜里忆起此事，一试之下，果然得手。
他心知自己屋内被翻，定是有人在寻找此物，好奇之心一时难以抑制，当下便做好病毒防护准备，将存储卡插在电脑上，两个存储卡片里是一模一样的程序，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搞懂这程序竟是无人驾驶汽车内核软件的破解程序，他知道无人驾驶汽车的内核软件主要来自汽车开源联盟，但其中的安全内核却从没开源，也不知是谁提供，存储卡片里的程序正是绕过无人驾驶汽车软件的所有防护，直接控制了安全内核，他拿着此物，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如何处置，只盼能再见到狄安，将此物交还给对方。
又过了些时日，他所就职的公司因经营不善开始大规模裁员，他一直以技术骨干台柱子自居，认为无论如何不会轮到他，按他心里所想，要是连自己都裁，说明这个公司也没必要待下去了，谁知第一轮名单就有他，这让他既惊且怒且羞愧，当然以他的能力，很快就找到了新公司，但心境一时却无法平静，在新公司里也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这让他很是难堪，心中郁结之气无法消解，竟开始出入一些灯红酒绿场所消遣娱乐，在一次莫名其妙的酒会上认识了杨正开，杨正开听了他过往经历的吹嘘后，对他大加奉承，叹他是无人赏识的千里马，又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助他创业，让他很是受用，不过酒席散后，两人也没再联系，而随着他往年积蓄花去大半，也很少再去那些场所。
谁知半年前的某日，杨正开也不知怎得就找到他，请他出去喝酒，推杯换盏间，杨正开便说道，自己有个大买卖，万事俱备，就缺一个技术高手来指导，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又留给他一个网络地址，说好以后联系。
他回到家中打开那网络地址，登时明白这是一个暗网入口，他自是知道暗网的名声，却仍按约定方式登进一个网页，就看到杨正开的留言，里面却是教给他一套暗网联系的方式，他依言而行，果然和杨正开联络上了，对方也不讳言，把自己的抢劫计划向他和盘托出，邀请他加入，承诺事成之后分他一半所得，只要他能想出摆脱警察追捕的方法，他那时鬼迷心窍，想到那两张存储卡，竟有了一个绝妙的注意，便一口应承下来，又说自己只提供技术支持，绝不参与抢劫，杨正开一口应承，只催他尽快搞定。
随后数月，他便拿自己的车试验，无人驾驶的内核软件开源多年，若从外向内破解，早已水泄不通，存储卡里的程序却是直接控制安全内核，他便由内向外突破，但要取得无人驾驶汽车的操控权，仍不是一件易事，仍需攻开层层防线，直到两周前，才终于试验成功，他乘车远离市区，熄火后将车推到一片空地上，再将加载了操控程序的存储卡插在自己汽车上，一番操作后，面前的屏幕上便出现了虚拟的方向盘和刹车油门按键，他右手大拇指按住油门键，车辆悄无声息的窜了出去，似是飞翔起来，那种真实感是他在玩赛车游戏时所无法体验的，其时繁星满天，忍不住在车里欢呼起来，他此前从未驾驶过汽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至少可以主宰这辆车的一切，他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驾驶的乐趣吧。
他回到家中，告诉杨正开这个好消息，并让对方有时间多练习赛车游戏“飞车传奇”，随后的几天，他一边简化破解的操作步骤，一边又设计了一个遥控器，可以从外打开自己车辆，杨正开却不是十分高兴，因为他原来看中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西周青铜器，现在已经完成交易，但杨正开也不敢再拖延，便将目标改成了那一对元代青花梅瓶。
听到这，马明空道：“这么说，抢劫案的主谋还是杨正开，陶德为何又说自己是主谋？”
来勇叹道：“估计是他理解的主谋和大家想的不一样吧，毕竟从他看来，操控车辆才是这次抢劫案中最关键的一环，其实他对抢劫过程并不清楚，邮件里也从未提过强文强武，他在邮件里说，杨正开让他连车带破解设备一起交到一个同伙手上，抢劫案的前一天晚上，他把存储卡和遥控器藏在自己车底，黏贴粘牢，而在抢劫案当天，他要确保杨正开的这个同伙能赶在下午4点40之前，乘自己的车到达金银大厦。”
“陶德的车送他上班后，就在外面接单，怎么能保证同伙一定能乘上他的车呢？”
来勇点了点头道：“陶德自己在邮件里也说，这是风险最高的一环，为此他还研究了闲行的调度算法，当日下午，他一直躲着接单，只把车在他认为合适的地区转悠，直到3点11分，终于接了一单，时长和下车点都比较理想，然后通知杨正开，让他的同伙在3点42分之前赶到紫花公交站，事先输入好目的地金银大厦，一看到Z6T2E，便要按住闲行应用里面的叫车按钮，对准Z6T2E叫车，后面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这里面陶德还玩了一个小花招，他一早把乘客身份认证从系统默认改成了车主认证，他在邮件里说，如果警察问他为什么改，他就说以前系统认证通过的乘客把他车子搞脏了，也是有趣。”
“他有没有说，车辆坠江是怎么回事？杨正开当时在车上吗？”
来勇摇了摇头道：“没有，他只说，抢劫完后，按计划是杨正开和同伙一起乘他的车离开，他即说不参与抢劫，杨正开很多事也没告诉他，杨正开现在也死了，车辆坠江后发生的事，可能就是永远之谜了。”
马明空想了想，说道：“杨正开虽是个富二代，但从他打死陶德来看，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徒，说不定他在车里火并了栗战，然后如你推测的，用事先准备的潜水设备带着梅瓶逃走，再引爆了栗战事先准备的炸药。”停了一下，又问：“邮件里有没有再提到狄安？”
来勇摇了摇头，马明空心想，这个狄安和伏击杨正开的人恐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个高个从杨正开车内取走的，很可能就是陶德在邮件中提到的另一张存储卡，陶德可能也是作了潜逃的准备，所以带着存储卡去见杨正开，杨正开杀了陶德后，拿了这张存储卡驾车逃走，他叹了口气，问道：“邮件现在还在吗？”
“这封邮件设置了阅后即焚，我看完后，就自动消失了，我也没有和任何其他人说起，包括沙队长，”来勇说道，他停了下，又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马明空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怎么办？案件的真相都在新闻发布会里披露了。”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马明空闭上双眼，这几日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离奇的，他只觉浑身酸软，只想尽快回到家中，赶在小蕊睡觉前，和她当面道一声“晚安”，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他知道他的车会先送来勇到家，然后再送自己回家，他这么想着，困意渐渐袭来，竟自迷迷糊糊睡着了。
“啪、啪、啪”，剧烈的声响传来，马明空猛的睁开眼，只见自己的车已经停了下来，声音是从车头车尾传来的，他揉了揉眼睛，车内只有他一人，正疑惑间，“啪”的一声，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车窗外，用力拍打着车窗，更多的脸涌来，他只觉车声一晃，随即一震，他呆了一下，即可醒悟，暗叫不好，有人在掀车，他此刻已完全清醒过来，急忙在车窗上点了一下屏内按钮，车窗上即刻显示出车身摄像头拍摄的四周全景图像。
喧闹沸腾的广场，到处是追逐的、扭打的、摔砸的、唱歌的人群，几辆小车燃起了熊熊火焰，在他自己车辆的前后，三四个人正用棍棒疯狂敲打着车身，车辆的左侧，五六个人正在试着掀翻车辆，车辆被抬起又重重落下，“流川广场！”马明空心下一惊，怎么自己的车停到了流川广场？
“砰”的一声，一根棍棒砸在车窗上，全景图像撕开了一道道裂纹，马明空无暇再想，急忙启动车辆，说道：“去双木公安分局。”
“车辆前方有人，无法起步。”
“我要去双木公安分局！现在就走！”马明空大喊道，他拉下头顶上的屏幕，在目的地上输入了“双木公安分局”。
“请您设法清空车辆前方的人，否则车辆无法起步。”车内的喇叭仍不紧不慢传出这声音，马明空死死按住屏幕上的启动按钮，车辆纹丝不动，只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喇叭的播报，车辆前后的拍打声愈发洪亮，车身摇晃的幅度也愈发激烈，“为什么我在这里？”马明空忍不住发出一身吼叫。
“砰”的一声，又是一根棍棒砸在车窗上，玻璃碎开，一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马明空的胳膊，马明空不及细想，一拳砸了过去，顿觉生疼，不禁又叫了一声，睁眼一看，自己这一拳却是砸在车窗上，车窗外，路灯急速后退，车辆仍在路上飞驰。
“马科长，怎么啦？”座位对面，是来勇关切的问声。
“没事，”马明空喘了口气，停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一个梦吧。”
（本篇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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