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告别过去
随着我的专用隔舱周边的指示灯闪烁了一圈,身上的固定装置自动松开了。我双手轻轻一撑,身体便飘出了隔舱,四下一看,队友们也几乎同时飘了出来,这种步调一致就是之前训练出来的默契。
“各就各位,准备启动重力装置。”我提示道。
团队中,只有我是正儿八经的凤凰计划技术骨干出身,对计划各阶段细节和目标具有更强的意识。所以经过协商,在航程的关键节点由我负责给大家的操作进行系统性引导以及与大本营的通讯工作,而根据各自的装备特点和训练重点,队员们具体的分工则各有侧重:蓝波总管飞船的各类对外传感器数据监控以及将来落地后的环境侦测这类态势感知工作;军工出身的沙王负责飞船的防御系统和落地后的安保工作;涡轮掌控飞船的损管以及各成员的维护保养;螺旋则负责导航、动力系统的监控、精确测控以及随时可能的支援工作。现在,我们得在真实的飞船内各自进行首轮操作了。
凤凰号船舱划分为六个主隔舱,舱内的设备统一分类、分区域布局,每个隔舱就如同一幅被卷成了内径达12米的圆筒状棋盘。棋盘上的纵横线条就是设备区域之间供远征队员通行的五条2.5米宽的纵向过道以及每隔4米一道的环状通道。
飞船头锥部和两翼是各类传感器、武备、起落架等附属设备的舱室,那些部位相对狭窄,因此配备了可供我们操纵的小型AI机器人,必要时可以让它们钻进去进行维护或修理,我们在训练时模拟操作过。“感觉就和在海底操作机器人采集生物样本一样”这是曾在大洋中潜水探奇的拉塞尔给出的评价。
远征队员们扶着设备区边缘的扶手小心翼翼的各自飘到了一条纵向通道中调整姿态,等他们把自己的足部(或轮胎)对准了通道。我按下并扭转了附近设备上的一个蓝色圆盘状按钮。突然感觉脚底一股力量将自己拽向通道地板,所有人都稳稳的落到了通道上。
这场面很有意思,我觉得自己是头朝上、脚朝下站着,但附近的约瑟夫却在另一条通道上横着。而让我倍感压迫的是,特里奥居然“悬”在我头顶,车轮朝“上”的停在通道里!凯瑟琳和拉塞尔也横在不远处。这景象让我不由得用力逆时针旋转圆盘。
“嘿,嘿,轻点!”凯瑟琳喊道:“太紧了,注意系数!”
我回头一看,圆盘按钮上方的小屏幕上显示着“13.3”的数据,这是重力系数显示。因为还没适应太空中这种不分上下的感觉,我操作过度了。
“不好意思。”我带着歉意将数据回调至3.7。
“吼吼,好多了。”约瑟夫道:“刚才就像踩进了淤泥里。”
这些通道是一套精密电磁重力模拟装置,它和远征队员足部/轮胎内的电磁体配合,通过开关实现我们在重力和失重状态间转换。磁力强弱可以在合理范围内无极调节,确保必要时(比如飞船进行轨道机动时)将我们固定在任何位置。它由聚变引擎供电。聚变引擎其实在飞船完成与动力舱阵列对接时就已经在低功率运转,只是没有开启动力输出模式而已,目前飞船的电能都由它供应,船内搭载的电池装置只承担备份能源的角色。
“好的。开始首次系统全面检查。”我提示队友们。
队员们各自沿着通道向隔舱两端的密封门走去,我们所在的载员区是四号主隔舱,首次系统检查是全面性的,我们将分工检查每个主隔舱内各个系统的运转状况是否正常,再操控机器人检查附属设备和各类终端。
这活可不轻松,所以按照操作规程,只在星途中诸如跨越太阳风顶层、切换到聚变引擎推进、进入减速阶段、着陆目标星前等关键节点才做这种排查。其它时间都交给系统自检和损管系统去维护。
三个小时后检查结束,我们都集中到了二号隔舱。这里是通讯中枢,通讯分部的杰作——反物质量子电台阵列——被安置在这儿。它由几块设备区组成,承担着全程的实时通讯重担。但我们现在不会用它和大本营联络,一是用像发报机那样的信号转译方式,枯燥且令人不快,二是现在我们还在地球和火星的势力范围,几乎没有信号延迟,犯不着浪费宝贵的阵列单元。
我来到经典信道通讯装备的终端装置前,这是一套数字通讯系统,采用传统的电磁波数据链收发信息。
“基地,我是虎贲,首次系统检查已完成!”我回头扫视了身边的队友,见他们或点点头、或用伸出的机械臂做出“OK”手势后,继续报告:“通讯系统正常、动力系统正常、损管系统正常、实验系统正常、探测系统正常、火控系统正常、姿态控制系统正常、电力系统正常、环境系统正常、物资储备正常……”
“我是基地,信息收到。再次祝你们好运!”这是基地联络员的回应。凤凰计划的大本营在地球。几个小时过去,霍总、青梅、祝青云他们估计已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宾馆休息了。他们将在凤凰号进入小行星带之前赶回地球基地继续跟踪我们的状态。
“感觉‘蓝波’还算顺口。既然你们也都接受了。”约瑟夫耸耸肩说道。
“新生就该有个炫酷的名字,叫我沙王也不错!”特里奥显得有些兴奋。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凯瑟琳.霍普金斯。拉塞尔是我们中最随和的,他的代号大概率是妹妹苏珊所赐,只有凯瑟琳说过要保留抗议的权利。
“好吧。我没意见,只是个绰号而已。按计划准备下一步的事情吧。”她摇摇头转身带着一股高冷范儿回载员舱去了。
登上凤凰号前,项目团队已经制定好了星途中的操作预案。按照计划,常规状态下我们五个远征队员将以轮值的方式对飞船进行管理和操作,每次由一人值守,其他四位进入待机状态(这种待机与自然人采用冷冻休眠的方式不同,只相当于生活在地球上的人进入普通睡眠状态,可以随时唤醒投入作业)以降低维持自然生命系统的能量盒代谢速度以及机械躯壳能耗。
按照计划,由我头一个值班。队友们已经进入“梦乡”,我独自来到三号隔舱,这是飞船的中枢操作舱,所有的系统自检数据都汇总在这里的操纵平台上,我只要进入隔舱,就可以实现与操作台的无线对接,随时随地读取各类数据。
从飞船尾部的外部摄像机视野看去,舱外是一片点缀着星光的黑暗,火星就像一颗微微泛红、半明半暗的圆盘挂在动力舱阵列一侧,此时看去,他并不比在地球上看到的月亮大多少。他将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摄像机的视野中。
所有的数据显示都正常,各类自动操作指令也正常。稳定而可靠的飞船设备状态让人无所事事,历历往事借着这个空档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真想回到家乡啊,立刻就回去!即便明知不可能,也仍然难以压制这股冲动。我连忙赶到操作台前,操纵飞船飞翼隔舱内的机器人对狭小舱室内的设备进行手动检查,好让这不必要工作产生的数据流淹没烦乱的心绪。
接下来的时间里,远征队的生活极其规律,我们交接班的周期精确到秒,醒来后的大部分操作也很程序化。在谨慎的穿过小行星带、掠过木星轨道直至向土星挥手告别的近两年过程中,我们五个就像同一部机器一样,准时的出现在飞船的每个部位、精准地进行同样的操作、重复着内容几乎一致的信息收发。只是不同时段以不同的样貌出现。舱外的景象一如既往的死寂,只有偶尔的轨道矫正、消耗完的火箭引擎阵列节段脱离引起的震动才能提示我们时间这似有似无的东西还有些意义。
我们时常借交接班的档口闲聊一阵,一来可以冲淡寂寥,二来可增进相互的了解。面对沉寂的船舱,看着屏幕中毫无生气的虚空,毫无干扰的环境往往能让人敞开心扉。自己的过去、旅程的感受、对目标地的畅想都一一呈现出来。
蓝波是五号值班员,几次畅聊下来,我这才知道勇于探险而且有些放荡不羁的他是从很不幸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在他的十岁那年,因为随家人游玩遭遇车祸而急需输血。谁知就是这次输血让一个可怕的事实浮出水面——养育他十年的父亲发现儿子竟不是亲生的!
“我醒来时他就不在身边了,几天后再看见他时,感觉他的眼神都能把我宰了。”蓝波叹息着。
他的家庭随即解体。背叛、猜忌、仇恨、恐惧......本不该由年幼的他承担的痛苦接踵而来,好在对探险的热爱让他找到了生活的乐趣,这才没有被阴暗的现实吞噬。虽然缓过来的父亲念及多年养育之情,持续出重金维持他的成长,让他衣食无忧,但从此后他不再相信坚贞的情感,不屑组建稳固的家庭,而是随着性子周游世界、四处留情,这许多年下来倒是看尽世间冷暖,过得逍遥自在。
“我同意肉 欲应该建立在真情之上,但感情消逝的速度和欲望消退的速度一样快。”这是蓝波谈到感情时常挂在嘴边的论调。
沙王是排在我之后的二号值班员,也是个怕寂寞的人。之前就知道他出身军人世家,在飞船上他才道出了成为家族中第一个非军人的原因。
沙王的家境很好,家族从爷爷辈起就不断涌现出高级军官。但随之传承下来的军事化严厉家风让他难以忍受。
“你能想象充斥着各种规章制度而且毫无变通余地的生活嘛?”聊到他的家庭氛围时沙王的语调中总带有一丝愤慨:“把这些在战场上用的东西放进生活中,简直就是灾难!”
“皮鞭就是纠错的工具、用军事用语交谈,你顶多能感受到激情,但没有感情!”
军事化管理分毫不减地延伸到生活中,给沙王的身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努力摆脱这种生活,拒绝入伍,但为了不至于和家族闹到决裂的地步,便选择了军工科研的道路,从事和军事圈相关的装备研发工作。他在离家族很远的军工企业落脚。虽然从此凡事都得靠自己,不过总算呼吸上了自由的空气。
涡轮和螺旋给人的感觉相对沉闷些,他俩话都不多,而且只能在几次全队出勤——我们在跨越小行星带、穿越行星轨道以及在关键节点与总部联络时才全体出勤——时找机会聊几句。所以对他们的了解没比在火星基地时多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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