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张俞宁在楼上盘问吉蠡安时，孟霄欢一直窝在楼下竹椅里，双脚跷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看见张俞宁从楼梯上下来，他把跷起的脚收回，从椅子里坐直身子。
“怎么样？”
“很好。”
“你后来没揍他了吧？我好像没听见什么动静。”
“没有了。他很配合。”
“那就好。”孟霄欢低下头，看了看地面，“都说了？”
“我想，他知道的都说了。”张俞宁走到窗边，声音很轻的说。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孟霄欢也压低声音问。
“我刚有个想法，还需要考虑考虑。”张俞宁的目光望出窗外，望向水面，“对了，你们会社服务部的庄原，都老七，你熟悉吗？”
“另外那两个异体孪生人？不太熟悉。”孟霄欢站起身，跟张俞宁紧挨在一起，面朝水面站着，“就连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季炳昌，也几乎没打过交道。”
“一点也不了解？”
“当初加入百合百花，吉蠡安就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谈了这个问题，说是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这些人最好少接触。其实就算没这要求，你愿意面对着一个跟你长得不分彼此的人，跟他交流吗？老实说，我们都下意识在尽量相互避开。尤其是在服务部工作的人，那是特殊岗位，各方面管理异常严格，本来就跟其它部门的人少有来往。照会社内部的说法，服务部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部门。”
“但你也在服务部干过。”
“是的，我进去的时候就分在服务部，后来跟季炳昌换了岗位。会社的原则，是咱们这几个两两之间不能待在同一个部门。”
“最后留在服务部的是庄原、都老七和季炳昌？”
“是的，这三个留在服务部，我分去了业务部，而李浒和邵安平则受到重用，被吉蠡安收到身边，成为了他的心腹。”
“他俩同时也成了巨石的特殊工具。”
“吉蠡安说的？”
“你不也说过，那两人为吉蠡安办了许多非法搜集客户个人信息之类的事。”
“给吉蠡安办事同替巨石效命是两回事。”
“但吉蠡安的意思，他做那些事，是受巨石那边的人指派。”
“你认为他说的话属实吗？”
“大部分属实。”
“这么说，所有那些肮脏勾当，都是巨石那边幕后指使？”
“目前看来是这样。”
“看来咱们要对付的是头大象呢。”
“怕了？”
“不，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孟霄欢转头苦涩一笑，“你说吧，咋干。”
“我想从百合百花日常运作开始查，这方面你熟悉。”
“正常工作流程中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太明显。如果非要从这里面找突破口，肯定就是吉蠡安身边那两个人，他们能接触的东西最多。”
“还有他俩的异体孪生，都老七和庄原。”
“他们俩？服务部的人都执行标准程序，而且为了保证客户隐私安全，他们在上门服务过程中全程受到内部系统监控，除非有百合百花监管者帮忙，他们的一举一动很难掩藏。那些人还定期接受第三方评估检测，稍有道德上的缺陷，就会被取缔服务资格。”孟霄欢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实讲，当初我被调换部门，就是因为一次测谎考核没过关。”
“有这么严格？”
孟霄欢没回答这个不像是问题的问题，只点了点头。
“这么说，服务部的员工只能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替会社搜集信息。那么在执行特殊任务期间，服务部的庄原和都老七又如何跟邵安平和李浒进行协调？难道不需要知道有另外一个自己正在做跟他们日常工作完全不合规矩的事吗？吉蠡安说，这需要协调。”
“所以，你怀疑都老七跟庄原也跟那些事脱不了干系？”
“对，我有这想法。”
“那我就真不清楚了。”孟霄欢摇了摇头，“对邵安平，吉蠡安还说了什么？”
“他说邵安平最后一次任务不是他布置的，而是巨石一个叫薛锷的人。他说是薛锷派邵安平和李浒去跟踪夏寅秋。”
“这么说，李浒和邵安平当时跟着夏寅秋，一路跟到了香山镇？”
“照这情况来看，恐怕是这样。”张俞宁低声嘀咕着，“香山镇到底有什么？”
“暨安化工生物研究所，也是巨石的机构。”
“我知道，但那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我们不是本来就要去那里吗，正好顺便去看看？”
“不，暂时不去香山。我想让你先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暨安化工的产品仓库。”
“为什么要去那里？”
“据说那地方藏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想去看看。”
“你不会是根据那桩命案得出的这个结论吧。那事都过去好多年了。”
“没错，那是件旧事了。不过，夏寅秋不久前好像也去过那地方。其实只要找到他就能解开所有疑问。就算找不到他，我也想循着他走过的路去感受感受。”
“可咱们不知道夏先生为何去那地方。”
“对，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看看。咱们去，必须设想我就是夏寅秋，这样才能去试着理解他这么做的动机。他不会无缘无故去暨安化工仓库，也不可能是为从前的事。毕竟那事已过去多年。对，我记得你好像经历过那件事。”
“哪件事？”
“就咱俩刚刚谈起那件。”
“哦，是的，我记忆犹新呢。暨安化工是巨石的化学工业品研发生产机构，百合百花所用清洁剂全都出自这家企业。那年因暨安化工生产的清洁剂导致一人死亡，令声誉受损，整个粤州的巨石下属机构都采取了挽回会社形象的公关活动，百合百花更是不遗余力。那时我刚加入会社，无论对工作还是对会社活动，表现都很积极。可能正因如此，我被抽派去参加过几次公关活动，还以员工代表的身份，旁听了那个案件的庭审。”
“那是什么样的公关活动？”
“对百合百花所使用清洁用品的安全性，向公众做一些必要的澄清。”孟霄欢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况，接着说，“那个案件一开始被定性为凶杀案，后来经过多方努力，才改判为意外事故所导致的过失命案。”
“其中也包括那些公关活动的努力，是吗？”
“我想是吧。法庭如何判决，也要考虑公众态度倾向。所以那些公关活动很重要。”
“你上次说，是罗家民负责那案子？”
“一开始的确是他负责凶案调查。不过案件被重新定性后，他就没参与了。”
“你认为那是件意外事故吗？”
“我想是吧。”
*
半个时辰后，他们开着吉蠡安的道速车沿八十八号公路驶往粤城方向。跟来时一样，吉蠡安和张俞宁坐后排，但这次张俞宁给吉蠡安戴上了头罩——车里一个去掉内褥的靠垫——张俞宁说这是为了他好。“知道越少越安全。”他对吉蠡安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但吉蠡安还是问。“一个临时安置你的地方。根据他们的一贯手段，接下来你处境会不太安全，所以我给你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你先待两天。”张俞宁对他说。
当张俞宁做出决定时，孟霄欢曾问过他，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做。
“你相信那个墨菲斯？”
“相信。”
“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
“你为什么总相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它还从未让我失望过。”张俞宁说。
夜色中，他们直接把车开到离苍蝇客栈最近的圣纳菲荠堂入口，然后步行到客栈。看见两位刚刚大闹圣纳菲荠堂的家伙又大摇大摆回来，还带了个“活票”，墨菲斯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奇。“需要再开个房间吗？”他问。张俞宁摇摇头，让孟霄欢另给了他一笔钱，请他将他们带回来的人安顿在原来那间客房，代为“保管”几天，“别让他饿着就行。”
办妥后，两人离开圣纳菲荠堂，回到车上。
“还是由我来开？”
“对，你开吧。”张俞宁拍拍孟霄欢肩膀说，“我看你很喜欢开车。”
“刚开始喜欢。”
“怎么呢？”
“你就说我开得咋样吧。上次，记得吗，飞起来都没事。我忽然发现我很会驾驶。”
“以前没发现？”
“没有。真让我感到意外。”
“好，继续发扬。”
“现在去哪儿？天色可是很晚了。”
“回排屋。”
“真是来回折腾，你不累吗？”
“总得好好睡一觉，对不对？”
“也是，你一说，还真是感觉有点疲倦。”
“今晚好好睡个觉，明天咱们就去暨安化工的仓库。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吗？”
“不知道。暨安化工总部在南江，一个很偏的地方，但听说研发机构不在那里。仓库肯定也在别处。我只知道暨安化工在粤城有个办事处。我以前去过那里。”
“你去他们办事处干什么？”
“刚到粤城时，第一份求职信我就投给了暨安化工。不过，抽了两大管血，做完体检他们就让我离开了，连面试都没让我参加。我那时看起来比现在瘦些。”孟霄欢忽然撸起袖子，露出小臂让张俞宁看，“这里，看看，这个印记，就是那次体检后留下的。”
他小臂内侧有一圈粉红色嫩肉，就像手术后留下的疤。但那个闭环造型很规则，生得整整齐齐，却又不像开刀留下的，更像是激光刻印上去的。
“你当初去应聘什么岗位？”张俞宁好奇的问。
“搬运工。”
“可能是不太合适。”看了看个子瘦小的孟霄欢，张俞宁摇摇头。
“那你看我最适合干什么？”
“你适合做侦探。”
“做侦探？不是吧。”
“别小看自己。但不管怎么说，你跟巨石还真是有缘分。”
“粤城大多数服务机构都跟它有点关系。它是家大企业。”
“要不，咱们就去百合百花低值易耗品仓库。那地方你总该知道。”
“当然了，以前在服务部时常去。因为需要使用的清洁用品都在那里领取，而收回的清洁垃圾也全都送去那里处理。不过，咱们去那里干什么？”
“那里应该是个中转站。”
“中转站？百合百花的低值易耗品库？”
“对，根据吉蠡安提供的线索，你们搜集的‘废物’正是他们需要的东西。那些东西到了百合百花清洁品仓库，然后通过暨安化工运送清洁品来的专车转运至他们仓库，在那里完成分拣和其它处理，最后将有用信息输入数据库。一条完整产业链啊。”
“好像很合理。哇喔，你还挺会分析。”
“走吧，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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