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大陆（2）
圣堂之内，巨大光柱支撑圆台中心，四根电柱犹如硕大的透明胶囊般置于左侧，其中只剩下二根还存有电量，但也足够维持整座圣堂的光辉，能源是上帝的化身，如今已成稀薄的福祉。白色空间内有别于西泽森林的清灵，一切设计元素都充斥着未来科技的理念。
“我想向人民殿堂再次申请天河实验的权限。”贾维斯对着立体投影上的人物说话。和往常一样，喜好培植草本的罗斯学士留着胡须，教导礼仪的欧丽女士笑意不减，慈祥和蔼。米克将军的身影后站着一架架庞然大物，学生主席李少女手里拿着糖果，青春又美丽。
贾维斯仔细端详那些面孔。他听见米克的大嗓门，时不时还有李少女低声的回答，他们应在谈论此次的战果，而贾维斯学士如同列席上的不明分子。
“介于你的失败，我们无法通过你的请求。”四个人一致给出答案。
“真遗憾，我已经找到了冷核聚变的弊端，同时拥有了改进方案。”贾维斯为自己解释。
四人的答案依旧是否决的，犹如冷冷冰语听得他脑袋隐隐作痛。当他再度抬眼凝视人物时，他们已经依次关闭同像空间，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面对冷寂的圣堂。
劳伦斯走了进来，“贾维斯学士，时间已到。”
贾维斯没有回话，她接着说，“如果您实在不想出席，大可不必勉强自己。”
红色球椅默默转过，贾维斯这才注意到劳伦斯的存在。这名气质纯净的少女多多少少让他想起母亲，可那个人现在只存在他的梦境。一瞬间，室内灯光忽然闪灭又明亮，立时带动了应急照明设备，他心中的意象便随之而去，湮没在蓝白色的光辉中。
“我答应了斯蒂芬。”贾维斯站了起来，“男人的承诺必须遵守。”
“但斯蒂芬学士举办这场议会的原因很明显只是为了数落你这名老对手，他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你。”劳伦斯询问他。在基因工程部与斯蒂芬相处的几个月里，她已知斯蒂芬是个虚荣、骄傲、自大的人。他还染指部门的女学士，劳伦斯就是受不了他的性骚扰才会转去改变派，假如哪天斯蒂芬的研究最终突破，她实在不敢往下去想。
贾维斯笑了，“我猜运气大概不会落到他身上。”
劳伦斯听到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沉默地穿过遍布柔和光线的通道，直至踏入大会厅的门口。大厅之内，往日里经他所领导的肃穆议会，此刻改成了欢闹的舞会现场。在这处神圣、裁决人类命运体的殿堂之内摆满了斯蒂芬的画像，他俨然代替了贾维斯成为了红土大陆炙手可热，闪耀而迷人的领导之星。
贾维斯默默地思量着，挫败的天河计划恰恰激发了环境适应派的基因工程的进展，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然而现在，他不知该为对立者斯蒂芬做出何种态度的期许。
劳伦斯在一旁搀扶着他，领他走入列席的中心。
贾维斯越过那些年轻的面孔，这些操作受体实验的科学家与那些甘愿成为受体的战士完全是两种际遇，尽管两者都流淌着人类的基因。
此刻，身处在舞台中央的斯蒂芬学士正与某位女学士做完贴面示礼，之后他马上注意到贾维斯并迎面向他走来，“哇！尊敬的贾维斯学士，没想法你真的会应邀出席我的会议。”他激动地讲。
“不必在意，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命运。”贾维斯回答。
“多么伟大的说词啊，原谅我的小心，想想当年学士你特意邀请我出席天河计划的议会，我可是马上就拒绝了。”斯蒂芬大声地提起往事，“现在想想我果然是正确的。”
“事情起落总有头有尾，没有天河计划在西泽森林的实验，也不会有不明物种的降临。”贾维斯平静回答，“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成功。”
“我可以用自然创造事物。”斯蒂芬郑重道。
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女学士凑近斯蒂芬，在他的耳旁含羞低语，嘱咐时间已到。斯蒂芬随即转身，缓步回到议会的中心。
贾维斯看着斯蒂芬的背影在流动地框线灯中拔高，然后他陷入了沉思。如果这颗星球再也回不到原有的生态，他心想，那到底该算谁的过错，是人类本身还是虚无的造物者。
“嗯..”圆孔聚灯照耀着斯蒂芬，他拍了拍会场的麦克风。声音不大，却能传播至议会厅的任何角落。
“只要人类没有丧失语言功能，传媒手段永远是我们阐述真理的武器。”斯蒂芬学士笑着举起礼柱旁早已摆放好的高脚杯，里面是金色的香槟。
“今天有幸应邀了环境改变派的领袖，贾维斯学士。他是我唯一要感谢的人，基因部全体人员都需要记住他的伟大失败，是他的无私奉献为我们带来了最趋近人类的物种。他让我提高对基因学的看法维度，同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大家掌声欢迎，不过声音尽量低点，毕竟人家已经是150岁的高龄老人，是个连妞都干不动的老家伙了。”
喧哗随即而过，仿佛翻动一页纸张那般轻松。
贾维斯滴酒未沾，他平静地看着斯蒂芬，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如果不是斯蒂芬讲出了他的年龄，在场的年轻女学士们肯定会心生绯色，例外还会对他有一番夸词。毕竟贾维斯看上去只有25岁的样子，却拥有年轻人般白芷的肤色，面相更符合神圣的龙相气质。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踪迹中，龙被誉为有灵的化身，更是高维能量的成像，但活在当下的红土人少有涉及这方面的兴趣。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仍然耿耿于怀。尽管适应派做出的科研努力确实延长了人类的寿命，但我们始终斗不过苍天。我愤慨当代的人类居然需要屈居于喜马拉雅山脉之中，得此才能避免走向灭亡。”他一改笑容，苦涩地演讲，仿佛借着滋滋酒意挥洒情怀，“今后我敢保证，人类历史毕竟改变，我们会以新的身份，会以不同的物种重新回到陆地，延续文明。”
掌声响彻，顿时形成低频的音浪。
“今天应邀而来的都是骨干成员，你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斯蒂芬接着说，“只要能破解那具物种的基因，我们就能利用他的受体制造出基因战士。只要这群基因战士能够面世，红土大陆便能涉足残酷的北欧冰原。”
“那斯蒂芬学士，我们这帮先驱该如何生活，难不成只能看着自己的子嗣去开疆扩土吗？”雷姆问。
“如果你不建议成为受体的话，我乐意在这等队伍中给你安排一个特别的席位。”斯蒂芬说。
雷姆默不作声，他心想还是算了吧，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呢，有美酒和女学士就够了。
“雷姆学士，放轻松先，把我刚才的话权当是个笑话吧。”斯蒂芬含笑地说，“我怎么忍心让骨干成员冒这样的风险，你们可都是是身负巨任之人。”
雷姆诧异地连忙点头。
“斯蒂芬学士，既然你今天邀请我来参加这场席会。那么不明物种的基因样本应该促发了你的研究成果吧。”贾维斯忍不住地问。
“当然。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斯蒂芬不以为然，姿态格外骄作。
贾维斯看在眼里，实际上他从助理口中听说了一些事，但目前他并不相信所谓的闲言碎语，因为他还是主观看好这名能够带领基因项目部整整一个世纪的老对手。
他准备离开了，这里的氛围其实一直不对他的口味。
劳伦斯搀扶着他缓缓走向大门，他们沉默地穿越蓝色幽光的通道，向外凸起的黑色矿物群正覆盖在拱形的玻璃罩上。窗外是蓝白交织的通明世界，有着树杈网络系统的高位电梯装置像是一根根密集的蓝线围成的苍天巨柱纵穿地脉。通道的左边有大量印刻的国徽图标，右边也是，这些都代表了大灾乱之前后出力的政府组织，然而在外部的白光的刺激中，标志看不到一种颜色，只有方管上方的紫色序列号码明示了方位。蝼蚁的巢穴，贾维斯想，难道这辈子只能屈居在这片老旧的雪域之内。虽然他不排斥基因工程，但天河计划才是他的全部，可计划挫败的阴影萦绕他的心间。
“贾维斯学士，斯蒂芬的话有多少可以当真。”劳伦斯搀扶着他。
“劳伦斯，向交通部申请特级电梯。”他不想谈论这个问题，现在就要回到工作的地方，继续研究下去。等他穿过犹如正在倒数计时的序列牌，抬眼望去，高位电梯矗立之处是一片更深沉的黑暗，蓝色的墙壁无法反射山脉内的白光，隔着玻璃却能见到无数蓝光电梯在不停地起起落落，场面犹如最为原始的俄罗斯方块游戏。
劳伦斯在贾维斯的吩咐下开始向地下交通部申请了特级电梯的使用权限，这部电梯直达中峰部，约有3200米的高度。等他们走入电梯候室时，那部宛如登天的特级电梯已经展开了大门，空位很小，仅仅只能容纳两人。
“劳伦斯，你去休息吧。”
“学士，还是让我陪同你吧。”劳伦斯有点不舍地回答。
“安心去休息吧。”他强调。
劳伦斯将棉絮外套搭上他宽阔的肩膀。外套乃是人工丝织成，十分轻薄，上面有微弱的正负电子起到保温作用。
贾维斯站在电梯内朝她摆手，舱门缓缓关闭。电梯一瞬间便如钢铁包裹融入苍天巨柱的内部。劳伦斯在候室中一直盯着特级电梯进入上层的平台才肯离去。升速过程中，内部的照明设备亮起紫荧色的光辉，贾维斯默默闭目，他缓缓呼吸，同时克服偶间产生的晕眩感。
电梯停稳的声音犹如清泉般干脆，他来到了交通平台，然而因为是特级准许的缘故。那部电梯很快便再次进入上升的导轨。经过七层交通平台后，特级电梯才来到中峰部。
舱门洞开，微风缓缓透了进来，“七层地狱啊。”他暗想。
“贾维斯学士。”
“贾维斯学士，你好....”
熟悉的面孔依次朝他打招呼，这里面大多都是曾经派驻在西泽森林的学士，还有一部分已经毕业的学生，他向他们打招呼。
“学士，难道我们不应该继续进行天河实验吗？”熟悉的米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从西泽森林撤离后，他再次变得生龙活虎，想来那团滋扰生命的阴云已从他的生命中消散。
“经过红土大陆议会的安排，我们要将本部的资源尽可能提供给斯蒂芬的团队。”
“没人愿意变成基因怪物，学士请坚持地改变这颗星球的生态吧。”米诺激动地说。
“祸福相依罢了，这一切并不会对伟大的计划造成任何严重损失。”贾维斯解释，“其实我在来的路上便有了改进的方案，但是碍于人民殿堂的权限目前还不能实施。”
“还请大家再相信我一次！”贾维斯朝众人鞠躬。
米诺不自觉地双手鼓掌，连带着身旁的人也跟着做起手动作。他信服贾维斯的保证，更尊敬他的品格，对他而言贾维斯学士是这个时代的伟人，是唯一的救世主。
“从西泽森林回到家乡，你们还习惯吗？”贾维斯问。
“肯定没有你这个老家伙躲在家里晒太阳舒服啊。”德力西老学士从人群中挤出来，眉眼含笑。比起年龄，他比贾维斯少了数十年的长度，但两人的经历密度却完全不同。贾维斯足有一个世纪扎根于红土本部进行科研工作，他从没有想过离开红土大陆。但德力西这个老顽童就不一样，他哪都想去，甚至在中年时连北欧冰原都曾踏足。现在的他可比不上年轻时候，身体各项技能都已趋近衰老的阶段，但始终排斥延长基因线粒体这等的技术，大概他的梦想只是像一个平凡人一样慢慢老去吧。
“这你老家伙最会开玩笑。”贾维斯平静道，“改天去基因部报道，是时候延长你的线粒体了。”
“我不要。时光荏苒，活这么久干嘛。”德力西说。
“难不成真想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不孝子孙。”贾维斯笑骂他。
他的话引得在场笑声哗然，众人仿佛在天边浮现的一抹晨光中找到了久违的快乐。然而犹如警钟般的红色提示马上便成为了扰乱众人的心绪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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