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皮卡丘
毛子丰不知坐了多久。
可能睡了一会。
天还是亮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
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双手举到眼前。
“……”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原本白嫩的小胖手为何变成这样?
这还能叫手吗?
根本就是枯柴。
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关节,每一条血管都清晰可见。
上面只有一层皮。
干裂的皮。
指甲是半透明的,一条条隐约的竖纹,像失去水分的葱白。
他看见自己干涸的掌纹,青蓝色的动脉。
亮黄的袖口。
“这是……皮卡丘?”
多么熟悉。
突然觉得有些感动。
这是小梨七夕时送他的皮卡丘居家服。
短短的抓绒,很柔软。
虽然是开裆的特种服装。
太好了,还是老样子。
毛子丰用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衣袖。
宽大了许多,已经完全包不住手臂。
“皮卡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着居家服。
脚后跟可以接触到地板,是棉拖鞋。
那么,自己不可能是在外面喝醉回来摔在这。
而是在一个安逸和散漫的情况下,宅在家里。
家里,发生了什么才能导致现在的状况?
他不会一个人喝到这种程度。
就算有别人,也不会。
如果电视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不能惊动某个人的话,足以说明他不在这。
果然是脑梗吧。
能活过来真是太幸运了。
没想到还有减肥效果。
都不能COS成人版皮卡丘了。
不知道会不会反弹呢。
想着,又干咳了起来。
颈椎的剧痛提醒他,必须马上喝水。
记得电视柜旁边就是饮水机。
虽然他很少喝水。
可乐才是默认选项。
冰镇的。
但现在应该没有力气爬到冰箱前。
将就一下吧。
毛子丰忍痛向左稍微挪了一些,手背已经能碰到饮水机。
他向上摸去。
保温壶……烧水壶……触摸板
没有声音。
应该有滴滴声才对。
这是一个下置式的茶吧机,桶装水从底部放入,所有功能插电才能使用。
“停电了吗……”
他试了很久,试到无力,还是没能把水按出来。
这些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累得抽筋。
喉咙又一阵干痒。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电视都砸了,还差一个饮水机吗?
他决定把水桶弄倒。
深呼吸几下后,他尝试摸索打开下面的小门。
手臂伸到最长,刚好够到那个很小的凹槽。
指甲派上用场,伸进去轻轻抠开。
继续向里面摸。
谢天谢地,存了水在里面。
门是向左开的,他的胳膊只能弯成一个很难发力的角度,从上方进入。
勉强搂住水桶的脖子,幻想能使出三维立体浑元劲,猛一发力。
纹丝不动。
平时除了泡面不会去碰饮水机,这桶不知放了几个月的水几乎是满的。
水就在那,却喝不到。
不讲武德啊。
他感觉自己更渴了。
“我你妈……”
毛子丰气,气得想砸东西。
然而连拳头都握不住。
指甲太碍事了。
他让重心靠在电视柜上,把屁股挪了个角度。
右手拉住左臂。
再试一次。
“毛子丰,爷们点儿!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他鼓励着自己。
“屑……风!”
这是吃奶的劲,甚至觉得菊花一松。
“砰”
毛子丰亲眼看着水桶在手边倒地。
喷涌着水。
滚去相反的方向。
越滚越远。
“我操操操操操!”
杀人不过头点地,用不用玩这么狠?
听着水流的声音,他的心在滴血。
“咳……”
终于还是忍不住咳嗽,一连串的大咳。
他歪倒在地,手捂着后颈,痛得死去活来。
眼珠快胀出眼眶,马上就要窒息了。
“尿……必须喝……不对……水……”
他用两肘艰难支撑着向前爬行。
“如果……大海能够……换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破音)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嗷嗷……远……”
毛子丰,像一条歪脖的黄狗,伸出舌头,贪婪地舔着地上的水。
边爬边舔。
边舔边爬。
他从没觉得水竟然如此好喝。
即便充满了馊味、尘土味,但他在口中都是甘甜的。
水和胡子混在一起,黏在脸上。
因为喝得太急,他咳出来,又吸回去。
直到实在没有力气。
他笑了。
嘴唇传来痛感,应该是裂开了一些口子。
他不在意,就这样把脸瘫在地上,浸在水里,好像置身汪洋沧海。
他觉得没那么冷了。
反而有些温暖。
漫黄花海,半天朱霞,微风……
“不!不能睡!”
毛子丰猛然惊醒。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得想办法站起来。
视线依然模糊。
隐约能看到餐桌。
椅子摆放得很整齐。
因为他几乎没在这里吃过饭,大多都是电脑面前或者茶几上解决。
快递和杂物才会堆在上面。
“眼镜……运动眼镜应该还在吧……”
作为一个篮球迷,毛子丰曾经每周至少都要打上一场。
不过那是离婚前的事了。
他又歇了一会,想让体力有所恢复。
接着向餐桌爬去。
这一爬,他感觉不一样。
是力量。
力量回来了!
浑元形意太极神功!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比刚苏醒时强了太多。
水果然是生命的源泉。
他一时觉得就算不去依靠椅子也能站起来。
但是保险起见,他不能这样做。
万一再梗住就前功尽弃了。
“猥琐发育,别浪。”
毛子丰咬着牙,匍匐前行。
双腿也逐渐能发力了。
“啪”
右手抓住了椅子腿。
接着是左手。
支撑身体向上爬。
慢慢地。
当膝盖悬空,离开地面时,他笑出了声。
很难听,很嚣张,很傻逼。
他双手死死扒住椅背。
像一位赢得决斗的英雄。
即使穿着皮卡丘的衣服。
终于,站起来了。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左右腿的力道,依然很软。
比一夜七次后更软。
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
毛子丰眯起眼睛,大致扫视了一下桌面。
眼镜盒确实在角落里。
但他不能伸手去拿,任何一只手松开都会重新倒地。
他小心地转动椅子,让它朝向自己。
先试着跪在椅子上。
再向两边均匀地蹭。
在他跨坐在椅子上的同时,一种只有男人才能体会的疼痛直冲云霄。
蛋蛋摔在了椅子上。
还好椅子是软的。
就这么呲着牙缓了好一会,他才伸手去够眼镜盒。
“桌子怎么这么大……我你妈……”
大概差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开始拽桌布。
但桌上杂物太多,几乎动不了。
得先把一些东西拨到地上。
泡面。
卫生纸。
鞋盒。
鱼缸。
坏掉的手办。
可乐。
工具箱。
绿萝。
痒痒挠。
全部拨掉。
“痒痒挠?”
毛子丰心一沉。
拿痒痒挠不就能够着了吗?
可乐不香吗?
真他妈傻缺。
试着扯了扯桌布,似乎可以了。
他把运动眼镜架在鼻梁上,黏好魔术绑带,一切就绪后,反而有点不敢睁眼。
即便是在自己的家里。
“应该不会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又有什么比他自己更奇怪呢。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毛子丰安慰着自己,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窗帘只拉上了一半,阳光就从那里照进来。
阳台还晾着小梨的内裤。
电视趴在地上,碎裂得没有想象中严重。
沙发上乱七八糟堆着一些衣物。
茶几上,车钥匙,AR眼镜,VR眼镜,无人机的盒子,几个空可乐罐,烟灰缸,打火机,还有……炫赫门!
他顿时感觉肺里有一万个小爪子在挠。
怂恿他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
但他做不到。
蛋蛋还有点痛。
他又向餐桌上看去。
脖子能转动的角度有限。
除了被他拨在地上的那些东西,还有一个手电筒,钱包,充电宝,剃须刀,购买意图不纯的筋膜枪,一摞PS4光盘,两个还没拆的快递,以及几个士力架。
毛子丰盯着士力架看了好一会。
脑子里生出一个疑问。
“我为什么不想吃?我怎么……不饿呢?”
“不对,我一定很饿,只是饿过劲了。”
不能相信自己的错觉,要做理性判断。
他拆开了一个士力架,塞进嘴里。
“呕!”
只嚼几下就全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儿?
铁锈?
臭了的芝麻酱?
过期了?
就算过期也不该是这个味儿吧。
嘴里的残渣令他忍不住干呕。
现在总不能再趴回地上舔水喝。
看了一眼滚远的两升装肥宅快乐水,更加后悔。
他只能尽量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让这个怪味不那么浓郁。
随后把所有士力架全扔到在地上。
只要看见它们就想吐。
一个原本埋在下面的东西出现了。
“大泥王!”
毛子丰迫不及待地抓过来。
自从有了智能手表就很少戴卡西欧了。
没想到竟然扔在这里。
还有电。
“两点40,FR,12月3号。”
12月……3号?
虽然想不起趴尸之前做了什么,但是好像还没到12月吧。
浦东机场发现疫情,马拉多纳去世。
这些应该都是11月底发生的。
也就是说真的在地上趴了一周左右吗?
不,不可能。
失联一周,小梨和李海亮居然没来看看自己?
而且,一周不吃不喝还没死?
一周,可以瘦成这样?
指甲,指甲呢?
想到这,毛子丰张大了嘴。
他木然地,僵硬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胡须,杂草一般,爬满脸颊。
头发……
该怎么形容呢,晴天霹雳?魂惊魄惕?心惊胆裂?
他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有一个他不敢去想的念头。
难道……
现在不是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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