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隔离区（二）
你可真是太倒霉了。
有个声音在乔十二的颅骨里这么念叨着。
在冒出这个念头时，他正竭力从表盘破碎的腕表上辨认自己的位置，试图找出回到安全基地的正确方向。
乔十二是跟着队伍离开的安全基地，当时他们有一辆破旧的越野车作为代步工具，而那辆车在几十分钟之前被一伙儿黑蜘蛛用重子弹炸成了一堆废铜烂铁，乔十二的队伍也在对方的追击下溃散，其中有三个人因反应不及时而当场毙命。要不是对方突然得到什么消息似的向废土的另一边驶去，乔十二可不敢保证自己会是对方枪口下的幸运儿。
……早知道就不答应31了。
乔十二心里隐隐有些懊悔，但他很快就把这点情绪摁回了心底。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然后回到安全基地，而为无法更改的事实后悔并不能完成这两点。
乔十二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防护服：防护服有些破损，不过足以帮他过滤掉68%的黑日辐射。这就足够了，毕竟这件防护服只是他从瘸子李手里换来的二手货，听说是从内区的巡逻队那里淘汰下来的。
耳边的嗡嗡声和轻微的振动代表了防护头盔的呼吸净化装置的正常运行，乔十二努力感受着它们，并从中汲取几分安心。这可是他回到安全基地的重要保障，还有他藏在内侧口袋里的三支营养剂，不出意外的话，后者会是他在返回前唯一的安全水源。
＂你会成功回去的。＂
乔十二在心里对着自己说。
穿过废土安全地回到基地的关键在于自身的意志和过硬的身体素质能否扛得住残酷的自然环境、行踪不定的畸变生物，以及更重要的……人。
最后一点尤其适用于滞留带，也就是他正身处的这片地域。由于其丰富的资源和较低的危险性，滞留带向来是安全基地和保护区两大势力争执不下的重点问题，乔十二听说前几天这里刚刚爆发过一次大型冲突，保护区的黑工厂派了不少黑蜘蛛来。冲突很激烈，这也意味着黑蜘蛛会在冲突中会遗留下数量可观的外骨骼零件，它们或许有破损，甚至是无法正常使用，但拿回瘸子李那里还是能换到七支营养剂——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报酬。乔十二加入的临时队伍这次的目标就是黑蜘蛛的零件。
但进入滞留带也意味着死亡近在咫尺，或许这一次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安全基地，但下一次就会成为废土的养料，毕竟谁也不知道哪里会出现一颗子弹把这几个大胆的脑袋炸成烟花，又或者是同伴间的利益争执、偶然遇到的黑蜘蛛……
乔十二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候还可以让＂幸运＂这个词勉为其难地安到自己的头上：他在滞留带遇到了一个自己绝对打不过的男人，然而这个男人并没有杀死他。
他只是让乔十二为他带路，而这并不是武力胁迫。
乔十二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他甚至救了自己一命。
当时乔十二正被一头畸变生物追赶，要不是那个男人的突然出现，他现在已经变成了那头怪物的口粮。
那个男人个子很高，体格健壮，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乔十二在黑蜘蛛身上见过类似的作战服，但他们的作战服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来，显然都远不如男人身上的那件。
乔十二猜测他可能是互救会的某个有点儿地位的改造人，至少比黑蜘蛛要高级。因此在那个男人提出要和他一同前往安全基地的时候，乔十二并没有拒绝。
一个能够轻松杀死C类畸变生物的改造人，很显然会是他安然返回的一重保障，而且安全基地和互救会也有一定的合作基础，对方救下自己显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的选择没有出乎谢犀的意料。
作为谢犀这次前往安全基地的第一个记录的旧人类观测样本，乔十二和前面219个观测样本中的三分之二一样有着大同小异的行为模式。
谢犀只用一个右手部位的外骨骼就换来了乔十二毫无芥蒂的妥协。那是他从刚刚试图围捕他的冗余者之一手上拽下来的、一件技术含量不高的残次品，但安全基地外区的旧人类喜欢这个。它会为他们换来好处，哪怕他们并没有接受相应的改造来使用这样的外骨骼，甚至有很多旧人类也因此丧命。
这一点尤其适用于乔十二这样的外区人。
【2171.03.17 15:31：1-041号行为】
谢犀一边展出光屏在编号220的观测样本中记录下这个一级结论，一边在辅助记录系统的02数据库里检索，得出的结果是相同的记录重复度高达61%，但紧跟着的二级结论的偏差度只有27%。
二级结论来自一个问题——
＂这个外骨骼零件可以为你换来什么？＂
在听到谢犀的声音时，乔十二明显地愣了一下。
谢犀的音色很冷，说话时语调也毫无起伏，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台没有情感的机器。乔十二也是这么想的。
31说很多高级点儿的改造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紧接着，乔十二的注意力才回到这个声音说出的问题上。
这只外骨骼右手能为我换来什么？
他下意识摸了摸放着这个机械的内侧储物袋。
如果换一个提问者，乔十二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活命＂，又或是嘲笑对方的明知故问，但现在，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拼凑出一个像样的、不那么敷衍的答案，同时思索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是……在废土存活的机会。我可以用它换来营养剂，一支营养剂就可以提供一名成年人一天半内所需的……额，营养和水，不过是最低限度的。＂
【2171.03.17 15:32：2-004号行为】
谢犀记录下这个二级结论。
在问完那个问题后，谢犀没有再出声，他关上光屏、校正着自己的方向，并把乔十二从偏差的方位拉了回来。
乔十二原来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也牢牢地闭上了自己的嘴，但这个举动像是一个开关，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你是……保护区的人吗？＂
乔十二小心翼翼地问。
谢犀瞥了他一眼。
就当乔十二觉得对方不会理会自己时，他听见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有了答案。＂
＂我本来也以为……你是。除了我们和保护区，很少有其他人出现在滞留带。＂乔十二呐呐，＂但那只黑蜘蛛的右手零件……它是被暴力拽下来的。而且你还救了我，保护区的改造人可不会这样。＂
对于冗余者的东西，谢犀并不会产生诸如爱护一类的想法，他唯一做的只是抹去了暴力拆卸时溅上的血迹。
【2171.03.17 16:01：1-029号行为】
谢犀记下这一点。
72%的旧人类观测样本在类似的情况下都出现过判断他立场的行为。
＂你是从互救会那里来的么？＂乔十二自问自答，＂互救会离滞留带挺远的，他们一般也不参与滞留带的争夺。如果你的互救会的身份标识没有弄丢的话，从外十一区进去会少些麻烦事。你知道的，因为保护区的原因，我们对改造人的态度其实并不怎么……友好。＂
谢犀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外十一区优待改造人＂这个说法。
乔十二接着说：＂离开滞留带后会有个驻点，那里因为离滞留带比较近，加上前几天又和保护区打了一场，现在对改造人的出现有些敏感。到时候你先别急着进去，我先和驻点沟通一下，有一个安全基地的人为你作保，他们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乔十二话刚落音，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装甲车行驶的轰鸣声，他手上的腕表的某一个指示灯也突然亮起了绿灯。
＂是驻点的巡逻队！＂乔十二先是一惊，接着惊喜地喊了起来，＂我是外九区的乔十二！编号091987421470612，滞留带外出登记编号464818！我旁边的是来自互救会的！＂
乔十二不知道装甲车里的人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但他们并没有发起攻击，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通常情况下，驻点的巡逻队在滞留带碰到落单的改造人都是二话不说直接抹杀。乔十二不确定自己这个会在显示器上显示的自己人会在巡逻队的行动里起到什么作用，不过他还是悄悄靠近了谢犀一点。
反正巡逻队真要解决改造人的话也不会多顾及他这个自己人，那站得近站得远也多大区别。也许巡逻队看他们离得近些，反而更觉得他的话有可信度呢？
巡逻队的探照灯扫到了他们前面。
乔十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在哪两辆装甲车似乎并没有攻击意向。没一会儿，前面一辆装甲车的舱盖打了开来，一个女人把枪口对准他们探出了上半身。
她的视线没有落在乔十二身上，而是直接对着一旁的谢犀。
＂互救会的改造人？＂
她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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