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吴里驾驶着残破的走私船，高速略过了斯蒂克尼环形山的顶端。面前出现了密集的客船，川流在斯蒂克尼城上空。
他不敢再做任何过载机动，如果向上拉升，则大脑缺氧晕过去，向下俯冲，则眼球因为舱内失压而爆出来。
紧张关头，他再次环顾了周围穿梭的飞船，盯住了一艘他前方，和他航向相同的客船。这艘船和其他客船不同，船身臃肿硕大，明显还在加速。也许是前往其他行星的长途客船吧。
顾不上想那么多，他开满了节流阀，靠了上去。蹬开了走私船，顶开了座舱盖，跳向客船，抓住了上面的栏杆。
他知道，自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就会失去意识。这是大气内的观光平台的栏杆，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附近一定有救生用的加压服。
果然，在栏杆的尽头挂着两件加压服。他赶紧扒着栏杆飘过去，扯下了上面的头盔，接到了自己穿着的抗荷服上……压力恢复了。
总算活了下来，吴里感觉自己的嘴都张不开了，眼睛已经浮肿，视野变得很窄。稍微清醒一些之后，他找到了客船的舱门，通过气闸，爬了进来。
吴里东倒西歪地挪动，摘下了头盔，舒坦地呼吸了起来。这老旧的客船里本应有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但是他现在觉得这里的空气无比的香甜。
看着外面疾驰而过的警卫飞船，正在追逐着那艘已经没有人的走私船，吴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至少能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待几分钟，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自己睡了过去，也可能是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他拍醒，一个姑娘的声音轻语道，“喂，醒醒，你冻伤了。”
吴里猛然睁开眼，他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啊，谢谢，没事……”他摸了摸脸上的冻疮。
那人说道，“你是这里的机械师吗？怎么晕倒了，需不需要我叫人来……“
“哦，没事，不用，我刚才……”吴里赶紧打断了她，想编个理由，让自己的存在合理一些，“我刚才出去修导航灯，没想到头盔没戴好。不过现在没事了，我歇会就好。”
视力还有些模糊，他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只看见她背着一个大包，穿着长长的厚重的大衣。
自己是偷偷上来的，吴里怕被撵下船，打算避开人。
他站了起来……为什么能站起来？这说明飞船在往头顶的方向加速，这么久了，飞船还在加速，感觉比火星上的重力效应还要大很多，看来这的确是一趟长途旅行。
摇摇晃晃离开了这间舱室，通过一个很短的走廊，走过一个交叉口，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这里看来就是客船的起居舱了，虽然不算明亮，但还算宽阔。甚至在中央还有一座花坛。来往的人不算稀疏，但也算不上熙攘。看他们穿着，都像矿场的工人一样。只有少数几个穿着光鲜一些的，都在窗后的房间里面。
吴里还穿着抗荷服，在一群人诧异的眼光下走到了一个吧台前。趴在吧台上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抗荷服里面的液体漏的哪都是，急忙把胳膊收到了吧台下面。
“来一袋土豆汽水，凉的，不加冰……加糖，谢谢。”
吧台的酒保竟然是人，不是那种机械智人。那酒保上下打量了吴里一番，有看了看他臃肿的脸，从吧台下面拿出一块布，沾上了水。
“不用了，谢谢，我这伤不吃紧，很快就好了。”吴里还以为酒保要帮他擦脸。
却只见酒保用那布，擦了擦被吴里弄脏的吧台，转身削土豆去了。
不一会，递过来一个杯子。他看了看一侧的舷窗，飞船外的景色并没有变动，船体并没有旋转。然后又盯着杯子里的土豆汽水看了好一会。这艘船现在是依靠加速模拟重力的，而不是旋转。
本打算问酒保，这船是要前往哪里，为什么要加速如此长的时间。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举起杯子一口喝完。
打算结账，上去按指纹，发现没用。他还以为是刚才的失压，让手指也水肿了。
那酒保开口了，“哼，别试了，没提前兑换货币吧。年轻人，这是一艘金星的客船，你那火星上的钱在这里不好使。”
“金星？”吴里想睁眼，但是肿胀得睁不开。
他在想，现在是不是要尽快离开这艘船。可是离开这里，要面临联合警卫的追捕，这追捕倒是其次的，那地下赛场的人又会对他怎么样……思来想去，干脆就在这里待着，去金星吧……
那酒保站在吧台后边，盯着发呆的他，“没钱？把你那抗荷服抵给我也行。”
吴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抗荷服，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换一杯汽水却显得有点浪费。不过自己什么也没带，连内衣都没有……想了想权重，脱下了抗荷服。
他光溜溜地站在吧台前，身上还流着抗荷服里的液体，周围响起了吹口哨的声音。
酒保拿过来抗荷服，检视了一番，收了起来。又把刚才那擦桌子的布，扔给了吴里遮羞。
围上了这块布之后，吴里就离开了吧台，本打算找个卫生间之类的地方歇一会，整理一下。不出所料，那些地方已经挤满了人，无从落脚。
不如回刚才登船的气闸那里。那气闸门口震动声音很大，又堆满了杂物，说明这艘船的观光台基本上是不开放的，应该很少有人在那休息。
吴里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蹑手蹑脚来到了登船时的那个气闸室。这里又冷又昏暗。一阵哆嗦之后，他觉得自己扛不住。
正当这时，脑袋上顶了一个东西。虽然已经水肿，但是他还能感觉出来，这个东西，是枪，那种老式的火药枪。
水肿的双眼实在是看不清东西，刚才的经历也让他耳鸣不断，吴里举起了双手，不敢妄动。
“咦？又是你啊？”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是我，刚才你晕倒在这里，我把你叫起来的。”她说着，但枪还没放下。
“我……看不清，眼睛肿了。”
“你悄悄摸摸地来这里干什么？”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几乎没穿衣服的人。
吴里也没办法了，“我是偷偷上来的，没买票，现在实在没地方呆。”
枪从他眼前挪开了，她放缓了语气，“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你不是一般的偷渡者，刚才外面那些联合警卫，是来抓你的喽？”
吴里点了点头，“能不能别给别人说，我不是坏人。”
她脱下了厚重的大衣，扔给了吴里，“穿上吧，别冻死在这。”
接过来大衣，穿上身，眼睛也适应了一些这里的亮度。吴里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高挑的姑娘，虽然刚把大衣脱下来，里面还有几层厚实的衣服。褐色短发，头顶上有个面罩抬了起来，露出来的脸上也有几道灰，手里拿着一杆古董一样的小火枪。身后放着一个大背包，铺在地上的一个睡袋……
“你好，我叫梦落……”
“你好，我叫……吴里”，说着，赶紧坐了下来蜷缩成一团，“梦落……这名字……你出生在地球？”
梦落把枪装回了腿上的暗袋里，站在原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这是被打劫了？刚才不是还穿着衣服呢吗？”
吴里摇了摇头，门外传过来一阵脚步声，他惊恐地转过头看着。还好，没人进来这里。
梦落看见他这样，轻轻一笑，“放心，这条船不查票的，没人来抓你。”
接着她告诉吴里，这船基本算是个偷渡船，上面拉的都是一些打算去金星的工人。到了目的地，工厂老板按照人数付给客船钱。再加上这船上的那些商铺，高价卖卖吃喝之类的必需品，就足够这艘船盈利了。
吴里的体温缓过来了一些，本打算问梦落，她去金星干什么。但是想了想，既然去的都是那些强壮的靠体力吃饭的工人，那她这身板……还是别问了。
“你当过兵？”
吴里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特务，还是侦察兵？”
“什么？”他又看了看梦落，刚才的确轻视了这个姑娘。
“飞行员？开截击机的吧。”
吴里挪动着，把整个身体转了过来，靠在了墙上，又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姑娘，虽然刚才的火枪被收了起来，另一只手从头到尾一直放在腰间，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幸好刚才没去夺她的枪，原来另一只手里还有武器。
“你到底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稳定思绪，吴里叹了口气，又把他那被埋没的往事说了一遍……
说完，他闭上那本来就睁不开的眼，等着准备嘲笑。但是那姑娘却点了点头，放松了姿态，抱住双腿坐在了他旁边，“那咱们都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我不明白，那你……”
梦落摇了摇头，没细说下去，只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
吴里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如此香甜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转身望去，她已经不在身边。
吴里张惶地站了起来，搜寻着周围……丝毫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迹，只有身上那件大衣告诉他，这不是梦。
虽然心里知道，她既然无声无息地离开，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找，但吴里依然寻遍了客船的每一个角落。
这船虽然没有军舰那么巨大，但是在客船里也算大的，乘客少说也有数百人。他的身份，也没法进入到所有舱室寻找……
他坐在花坛上，摸了摸脸上的肿胀，感觉这两天经历得有点多。这一阵折腾下来，不但没搞到身份证明，反而黑白两道都招惹了一遍，还被迫踏上了前往金星的旅程……
徜徉之际，吴里隐约听到舰船上的广播，提醒他做好停止加速的准备。他脑子根本没在这，依然在花坛旁胡思乱想。
这周围只剩下了吴里一个人，这环境，感觉应该站到中间发表些什么话语……他好像站在了舞台中间，灯光也暗了下来，气氛也算是烘托的到位了……
他站起来，走到了花坛中央……
不知道是谁冲着他呼喊了起来，“喂，那个傻子，你是不是没坐过星际飞船！加速完成了，马上就要改变重力方向了，你在那是等着摔死呢吧！”
气氛被打破，吴里的脑子才回归正轨。吴里一只巴掌捂到自己的脸上，赶紧向舱壁旁的人群走去。
身为资深领航员竟然没反应过来，这客船要切换到稳定轨道航行了，那些人离开花坛，在舱壁那边等着重力方向的转换。
这艘客船在加速了十个小时之后，现在才关闭发动机。船舱里又恢复了失重的状态，一些垃圾袋和尘埃开始在四处飘散。那花坛翻转了下去，变成了一个环形的屏幕，店铺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整个飞船自转了起来，那些人又落在了墙壁上。酒保也站在了墙壁上，他头顶的装饰板，就是新的吧台。这时的墙壁，就是甲板了。飞船已经停止了加速，依靠自身旋转模拟重力。
他们的目的地是金星，在抵达之前，飞船的自转速度还会增加，模拟的重力也会增加。这样一来，乘客们就可以直接适应金星的重力环境，不至于到站之后，都只能在甲板上滚来滚去……
这段时间，吴里为客船制定了好几套航行路线，这些路线在以后的航行中，可以节省不少燃料。虽然船长给他的报酬少的可怜，但是足够在这船上有吃有喝地度过了半个月。
随着距离金星越来越近，客船的自转也越来越快。
吴里知道，他距离金星越来越近了。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那几个伙计，已经趴在床上站不起来，他们已经有点不太适应客船自转模拟的重力了。
直到有一天，客船的自转停了下来，那些店铺的老板伙计们开始收拾自己的门面，客人们也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金星已经出现在了舷窗前，那明亮的金星，散发着白光，以至于看不见周围的星空。
客船调转方向，开始减速。这最后的减速很猛烈，客人们能感受到近乎一个标准重力加速度。
吴里坐在没有人的吧台旁，仰靠着，看着眼前那些滑稽的人。
他们有些趴在地板上站不起来，有些被自己的背包压住了腿。滚来滚去的人也随处可见。
不必担心，也不用去帮他们，客船减速完成之后，还要停靠空港。这时又会恢复失重的状态。现在，就当是饭前的开胃菜。
减速的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进入了环绕金星的轨道，船里的所有东西又飘了起来。
这里十分明亮，热辐射让那些生活在外环之外的人身上变得通红。
舷窗外飘过一艘巨大的飞船，那巨大的船帆在真空中肆无忌惮地飘着。如同大航海时代的宝船一样，宽阔的船底上冒着白烟，看来这艘船刚刚从金星的大气内飞出来。
金星有着浓厚的大气，表面有着相当于九十多倍的标准大气压力，甚至比火星上高出千万倍。所以，这里的飞船在大气内都是半漂浮的状态。
居住区都聚集在距离地面五十多公里的高空，这里的温度很宜居，一座座漂浮的岛屿，散落聚集在金黄色的云端。
客船缓缓靠港，甚至舱门气闸还没打开，就已经飘进来一股子硫磺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些臭味。那些带着防护栏的喷口，每过一会就喷出一口火焰，也算是这里的特色。那些喷口是空气过滤装置的一部分，为了避免可燃气体积聚，会时不时燃烧掉这些气体。
舱门打开，站台广播那机械的声音也飘了进来：“喜迎君至，注意安全，谨防烫伤……”
那些偷渡的人一溜烟冲了出去。站台前守着两名保安，他们的职责相当于火星上的联合警卫。
面对这么多的偷渡者，他们并没有急于抓捕，而是悠闲地在一旁闲聊着。金星的产业链需要这些自告奋勇而来的工人，他们比那些机械更加廉价。
吴里并没有急于下船，他在舷窗想外面巴望着，寻找着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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