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雾弥漫的城下
“小黄鱼,你说,这雾外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皮肤发黄的瘦高男孩看向对面那个佝偻着身子的小瘦子。
“不知道,雾的外头,可能是树林,是河流,是高山,是雪地,是啥都有可能。但我们甚至连月亮都看不到,又怎么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呢?”
被称作小黄鱼的男孩子佝偻着身子,瘦弱的身子上穿着破旧的亚麻衣服,清秀的脸上总是挂着阳光的微笑,双眼弯成月牙儿,一双明亮的眸子里藏着星星,纯真地打量着世界。
“是呀,我们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神使们不是说了么,外头的世界已经被豺狼们占领了,他们一个个都饿着肚子,青色的眼睛里放着绿光,就这么冷森森地盯着身边的所有动物,随时都可能下口,这太吓人了!”
皮肤发黄的瘦高个看着小黄鱼的笑脸,也在笑,只是在说出“吓人”二字的时候突然做了个鬼脸,逗得小黄鱼也直笑。
“阳哥,你说,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谁知道呢!”瘦高个耸了耸肩,抿着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说:“偷偷告诉你,上次我偷偷去神使家的鱼池摸鱼,看到神使受伤了,衣服上三道抓痕都有血迹!估计就是豺狼弄的。”
“你疯了?”小黄鱼瞪大了双眼,他两步冲向瘦高个,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你去神使家的鱼池摸鱼?哪个神使?被抓到可是要受罚的!”
瘦高个看向小黄鱼,嘿嘿一笑,说:“没事的,是24街的铁神使!”
一听到这个,小黄鱼瞪大了双眼。
“没事?怎么会没事呢?那可是铁神使,整个南城有谁不知道他的脾气?去年19街的小黑就是不小心把沙子扫到他的鞋子旁边,就被他打得直吐血!你……”
“好啦好啦!”瘦高个安抚着小黄鱼
“没事的!铁神使很关照我妈妈的生意的,有一次我做工完回家,刚好碰见他从我家里出来,那时候,他就说我长得挺好看,挺像我妈的,还说以后我有啥事可以去找他,哈哈!”
瘦高个笑着向小黄鱼炫耀。
小黄鱼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但他没有说什么。
快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两个男孩儿约好晚上去老地方探险,接着就各自回家。
走在地面皲裂的道路上,瘦高个的步伐越来越慢,在渐暗的天光里踱步,凉风夹带着尘埃拂过他的脸颊,斑驳的铁锈一块块从路边的栏杆上剥落,粘在他的手指上。
渐渐地,瘦高个倚靠着栏杆停下,向远处眺望。
右手边高低错落着的破旧水泥平房上打着一块又一块的铁皮补丁,很多都是锈迹斑斑的,很不美观。左手边有一块块像是瘌痢头的农田,庄稼瘦弱得不行。
病怏怏的树木零零星星地站在断断续续的马路栏杆旁边,马路栏杆内侧的道路无一不是破旧开裂,杂草丛生。
木制的电线杆缠绕着一层又一层交错着的黑色电线,电线另一端或是连着另一根电线杆,又或是通向平房,或者是钻进地面的铁水管里,和路边零星几个各种姿势站立的路灯相连。
背后,就是他的家了,南城23街14号,一堆矮小的破旧平房中的一个,门口种着棵据说能够开好看的槐花的半死老槐树。
“春阳,快,咳咳,快回来,饭快凉了,咳咳!”驼背的男人白发和黑发油腻腻地纠缠不清,脸上的皮肤沟壑纵横,他把枯干的手举起来向许春阳挥舞着。
“好的,爸!”
许春阳灿烂一笑,快步走回家里。
陈旧的家门口放了很多上了色的木雕。栩栩如生的花草,灵动有趣的鸟兽,歪歪扭扭的抽象人物,都是十分有趣。
他习惯性地在最大的那个憨态可掬的老虎木雕上抚摸了一下才进入家门。
穿过有些狭窄的过道,微风把一阵好闻的香味吹进许春阳的鼻子里。黄神使又帮妈妈弄了一种新的熏香么?他心想。
“烤鱼?”陈纯阳鼻子耸了耸,这个惊喜让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也让他看到了桌上那一小碟烤鱼,和妈妈小臂上的淤青,他的笑容收敛了些。
许春阳的妈妈生得非常秀气,五官精致,手指纤细,身影也是非常得窈窕。但就是脸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蜡黄,头发也略为分了叉。她穿着一身整洁的丝质衣裳。
一看这件衣服,许春阳明白了,这又是哪条街的神使来过了。
“春阳,今天在铺子里的工作怎么样?”
妈妈秀气的眼睛看向许春阳,询问他今天的工作情况,爸爸则是低着头,有节奏地呼吸着,努力抑制那抑制不住的咳嗽,但还是时不时咳出声来。
“挺好的,我师傅准备教我做雕花的。”
许春阳一手捧起饭碗,一手把小盘子里的两条烤鱼中的一条分成两半。
“雕花?雕花好呀!中城的人都喜欢有图案的家具,学会了这个以后能挣到粮食的,好好跟师傅学,知道么?”
妈妈边说边倒了杯热水,放到一旁,伸手夹起一条小鱼放进碗里。
爸爸端起杯子喝下,默默无言,把比较大的半条小鱼夹到许春阳碗里,接着拿着小盘子盛了饭。
许春阳端起饭碗,往里头夹了几个咸水小土豆,桌上也就这两个菜。之后他才撇撇嘴说:“哼,我师傅,我师傅做的雕花能有我爸做的一半好我就谢天谢地了,跟他学还不如跟我爸学呢!”
爸爸低着头没说什么话,就是嘴角上扬着,有些得意。
妈妈瞪向许春阳,骂道:“别一天到晚嫌弃这嫌弃那的,你师傅和你爸当年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不过两个人走上了不同的路子,两个人手艺能差多少?”
许春阳撇了撇嘴说:“那差别还真不是一点点,就咱们门口那些木雕,他能做出来一个跟那差不都的我就服他!”
“那又怎么样?中城,咳,中城那些人可不爱买这些东西。”爸爸的话有些消沉。
妈妈眼神一暗,手抓住爸爸的手掌,这一对形象上相差能有二十多岁的夫妻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睛里都有莫名的光芒。
爸爸伸出另一只手,两个像砂纸那么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妈妈的一对柔荑。
“唉,糙了。”
“唉!”妈妈轻轻把手抽出来,神色黯然地捧起碗筷,吃了一小口鱼肉,叹气道:“糙了,不仅手糙了,人也会糙的,人糙了呀,就像这饭碗缺了个小小的口,你用起来吧,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只要是你看到这个口子,那就越发地怕,越发地别扭,总觉得嘴角会被那口子划破,总觉得用这饭碗吃起来没啥味道。”
“你知道的,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爸爸看向妈妈,又看向许春阳。
许春阳白眼一翻:“什么这意思那意思的,你们两个说话老像是猜谜语似的,中城的人也没见到都这样啊!”
爸妈吃着饭,不言语。
许春阳闷闷地一筷子插上一个小土豆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们知道的,我就不喜欢雕花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喜欢的是木匠,是用一块一块木头疙瘩把房子建起来,用一个个小木条让他们一个个得都牢牢抱在一起,然后该做房梁的料子就拿去做房梁,该打成衣柜的材料就打成衣柜,该做锄头的棍子就做锄头,多好!”
妈妈听完,看向爸爸:“我知道,你就这个意思。”
爸爸没急着回答,他看向许春阳:“要是别人非要拿一块烂木头雕花呢?”
“那就看他雕呗,雕不好那是理所当然,要是硬是能雕的好,那我当然是服气的。”
“要是别人,咳,别人非要把做房梁的树木削成锄头把呢?”
“可真奢侈,物尽其用不好么?小黄鱼他们后城区那么多人都没自己的房子,冬天还要受冻,太难了。”
“……,那如果木楔子不能让你的一个板凳稳稳当当地撑着三四个人呢?”
“这个师傅说了,那应该是楔子小了或者太软,换个合适的硬一些的楔子狠狠砸严实就好了。”
爸爸听完以后没有表示对许春阳专业技能的看法,他看向妈妈说:“我以前是那个意思,现在,咳,我是这个意思,咳咳咳。”
许春阳看二人又打起了哑迷,只当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吃完饭爸爸端起餐具就进去最里面的厨房洗刷碗筷,许春阳跟进去,从灶台最下面掏出了一个铁夹子和一个大的漏勺来,这是他淘宝用的工具。
许春阳接着来到厨房旁边的一平米储物间,把铁钎放在一个布袋子里背在背上,又眼珠子一转,从爸爸亲手做的一个个小格子里,找到一个枣红的木头盒子,偷偷把盒子里的雕刻刀放在了身上。
爸爸有三把非常喜爱的刀。
一把厨房用的刀,是当年爷爷在中城做餐馆,当年的城主大人的儿子,在非常小的时候非常喜欢爷爷的食物,于是邀请城主大人一同品尝,但当天由于厨刀太钝,爷爷的招牌菜切得不成样子,城主大人眉头一皱,不知为何丢下一把有龙鳞状锻纹的细长厨刀,爷爷去世后,这刀也就顺理成章传给了爸爸。
另一把是这柄普普通通的雕刻刀,是许爸爸能力和爱好所在之处。
还有一把许春阳至今没找到。
“爸妈,我出门啦!”
许春阳向南城的南边前进,那里有一片危险的废墟,藤蔓遍布,杂草丛生,在这不健康的黄绿色的遮掩下却是一地的钢钉和碎铁片,还有一个个吃过人的洞口。
前几天小黄鱼就无意中找到了一个洞口。
当时两人扯来藤蔓滑下去一看,好嘛,就是一个水泥浇灌的方形空间,其中一面墙壁上镶了块铁皮,锈迹斑斑的,完全没了形状。房间的一角放着一个白色的机器,机器上面摆着桶形的蓝色物体,空空的,不知道之前里头装了什么。另一边有个立起来的柜子。
小黄鱼走近柜子,手拉着抽屉的把手,许春阳手抬起来,阻止的话还没开口,柜子就塌了,幸好没有砸到小黄鱼。
许春阳从一地的碎屑里翻出很多个白色的纸包,他拿起来一个撕开闻了一下,又递给小黄鱼看:“你看看这是什么?味道还挺好闻的。”
小黄鱼接过那个纸包,惊喜地大叫:“茶叶,这是茶叶呀!”
“这就是茶叶?”许春阳瞪大了眼睛。
“是,这就是茶叶,上上个月去城主府做工的时候看城主的二管家喝过,我还捡了些泡完了的残渣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
心照不宣地,两个人对视一眼,把茶叶包你一包我一包地揣进了口袋。
“下次来的时候带根铁钎。”小黄鱼突然说。
“带那东西干啥?死沉死沉的。”
小黄鱼指了指墙上的铁皮说:“我刚刚看过了,这应该是个门,只不过锈得有些厉害,我们只用手的话估计搞不开。”
许春阳看看了墙上那块铁皮,心想如果这东西真的是门的话,那可不是锈得有点厉害,这简直是锈得面目全非好不?况且它那锈斑都爬到水泥墙上了,这得锈得多厉害?他走近看了看,想试试能不能打开它,结果发现根本就没地方下手。
于是今天再来,许春阳就把铁钎带上了。
“咚”两个人合作把铁钎扎进用工具刮了半天才找到的缝隙里,“嘎吱吱”地撬着铁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门撬开,却发现门后面是个貌似很长的走廊,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得,又得换个时间来了,现在这么黑,估计啥也找不到的。”许春阳大失所望。
“不急,我们可以先探探路,我觉得前面有光的,咱们往前走一截看看吧。”小黄鱼指着走道对面。
走在黝黑的通道里,许春阳心里挺没底,他拖着脚步在地上试探道路,老怕哪个地方会有个啥东西把他绊倒。
越走越深,越走越黑,许春阳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小黄鱼这时候举起手指,指向更深处的通道,说:“你看,那里有光。”
许春阳只能依稀看见小黄鱼整条手臂,他向那里看去,觉得好像是有些亮,隐约间,他似乎听见有人说话。
“小黄鱼,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低声地问。
“听到了,别出声,我们过去看看。”
俩人悄咪咪摸黑过去,前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有人正在低语。光芒也越发明亮,它忽闪着,摇曳着四周的暗影,大概是火光。
“说,是谁派你们混到我们当中的?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还有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些人?”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大声咆哮,空气中穿出一声声“咻咻咻”的破空声和物体撕裂的声音。
许春阳眉毛一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转身就要溜走,可没想到小黄鱼抓住了他的袖子,并在他手臂上轻轻敲了两下。
四周都静静的,只听见那一个人怒吼的声音,没有任何做出人回应。却又很响,因为破空的声音和撕碎的声音越发地大,越发地狂躁。
“好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低沉沙哑,许春阳居然有些莫名地熟悉,但他认真想了想,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好了!”那个声音又响起,语速很慢,句子不长:“别打了,就你这鞭子,再打,他就没命了!”
原来,刚刚那个大嗓门是在打人?打谁?为什么打?
“哼!”大嗓门有些嘲讽地说道:“让我别打?你让我别打?我怎么记得从来都是你比我狠?比我手黑呢?”
“今天,不宜,见血。”
“哼,瞎扯。”那大嗓门嗤笑一声,好像又打了一下。
“不用见血,我会让他,更加痛苦的。”
“啧啧,老子就说,你怎么可能突然就心软了呢!妈的,一根根踩烂他的手指,亏你想得出来。”
许春阳腿肚子一抖,他看向小黄鱼,低声地说:“他们也太凶残了吧!”
“嗯,是残忍了些,但我觉得他们不见得是坏人。”
“你觉得,他们是谁?”
小黄鱼看向许春阳,意味深长的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猜,他们是密党。”
许春阳瞳孔一缩,拉了拉小黄鱼的手臂:“我们走吧,跟他们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咻”地划破空气,“啪”地一声狠狠抽打在许春阳两人身边的地面上。
“糟了!”许春阳扯着小黄鱼就起身逃跑,背后传来一声怒吼。
“什么人?给我站住!”
黑暗里,逃跑总会很惊慌失措,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不熟悉的环境里。
许春阳二人双双被绊倒地,背后的怒吼声越来越大了,火光也越来越近。
正在要起身继续逃跑,许春阳感觉自己被拉住了。
“我们走这里。”小黄鱼拉着他钻进一个小小的通道。
听着外面那人的无能狂怒,静静趴在通道里的许春阳暗暗松了口气,他正要跟小黄鱼说句话,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默默向前爬行,许春阳看到下方的有个开口就跳了下去,果然,看到了小黄鱼。
小黄鱼正在一个高大的,没有任何锈迹的钢铁巨蛋前面,他踮着脚往那颗蛋上方的一个透明窗口向里头看去,奈何个子太矮,没办法查看窗口里的东西。
“铁钎给我。”小黄鱼从许春阳那里要来铁钎,双手一抬狠狠地插进那颗巨蛋的缝隙里,卯着劲撅起那根铁钎。
“愣着干嘛,过来帮忙,搭把手。”
小黄鱼看向许春阳。
打开了,随着一声咔擦的脆响,那巨蛋前面的钢板旋转着打开,一股白色的寒气压迫性地扑面而来,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那是个巨大的冰块,它释放出蓝色的光芒,发散冷森森的霜气和一种奇特的药香。
冰块里居然有个人,头发雪白,他紧闭双眼,好看的五官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和坚毅,浑身上下布满了一根根银白色的钢针,修长的手臂交叉放在胸前,这种手势像是在进行什么特殊的仪式。
“噗”,那蛋突然释放出更多的气流,内部喷洒出很多不知名液体。
冰,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消融。
“你说,他是什么?”许春阳看向小黄鱼。
却看见小黄鱼抖动着嘴唇:“他,是神,一定是神!”
许春阳撇了撇嘴。
…………
伟大的国师、先知吴惑从神龛中走出,浑身插满了代表着他美好品质的神针,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用冰冷的寒气震慑了所有人,他凝视着所有人,他发出了富有磁性的声音:“是时候告诉世人,谁才是真正的神明了。”我知道,我就是在那一刻看找了光明。──《笑面虎许春阳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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