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秋野真一
“教授，这里还有点水！”宁丹从包里拿出一个近乎空了的瓶子递给她的教授秋野真一，他们是从炎城一路南下到华亭的逃难者，原先连学生带教授有二十多个，现在只剩下秋野真一和五名学生，外加上一名邗国国立高教的保安。
“今天是......几号？”教授扶着一名已经饿得站不起来的男同学问宁丹。
“9月20号，教授！”宁丹看了看表。
“哦，快一个月了，我们从炎城出来快一个月了！”秋野真一拧了拧防化服上左手手套，他的这套防化服已经快要散架了，天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
“是啊，我们多活了一个月！”
“更重要的是，我们到华亭了！”
“是啊，有救了！”
秋野教授一路上听很多人说，华亭郡的情况比北方疫情区好些，因此他们过死城涉寒水，走走停停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来到华亭郡，可是到了城边秋野才发现，这座城和别的城没什么两样：城外到处都有死人，这里的空气和他们走过的那些城市一样，淡淡的腐臭味加上一片可怖的死寂，进到城里，有极少数的活人穿着防化服到处收集食物和淡水，人们不愁没有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华丽高大的公寓，就算想住别墅也没问题，但要先把床上的死尸清理出去。
秋野真一因为是月钵人，为防遭到愤怒的邗国民众攻击，一路上学生们都让他装哑巴，只有在空房间里四下无人时，他才能说话。
眼下，七个人住进城北的一幢高档别墅里，这是一套上下三层还带地下室的房子，原来的主人应该是一位飞行员兼富二代，一家四口的照片还挂在墙上，但他们人却已不在。
“我们应该先找点吃的吧？”宁丹和几个同学商量了一下，在诺大的房子里四处搜寻，这件事对他们非常重要，在过去三天里，他们只吃了一顿半，水也没喝多少，尽管一路走来有很多水源，但这帮逃难者没功夫烧水消毒。
地下室、卧室、客厅、书房里全都找到，什么都没找到，这里已经被不止一波人扫荡过，连瓶洗面奶都没剩下。
来到厨房，厨房里非常干净，大家爬上钻下苦苦寻找，最后保安小王在垃圾桶底部找到黏在桶底的一袋红肠，袋子密封的很好，当天下午他们煮了一大锅水，把这袋250克的红肠煮烂后连汤一起分了。
七个人分食这锅几乎是白水的汤显然是不够的，但没办法，所有暴漏在空气中的食物都不能吃，特别是绿叶菜，更是碰到就死，秋野的一个学生在路上饿的受不了，吃了一棵水芹菜，结果不到半天他就感染了阿瑞斯，挣扎了一天半后，这个学生在痛苦中离世了。
糟糕的还不止食物问题，自从民众得知月钵和焉利趁火打劫，袭击邗国的各大城市，在邗工作的月钵人就成了泄愤的对象，无论老幼，只要是说月钵语，那些极端分子就会带着一众暴徒攻击他们，以正义之名抢走这些无辜人的防化服和食物，秋野的很多月钵同事就是这样死的。
在炎城，秋野有一个关系很近的月钵女同事叫工藤佳美，才33岁，她的丈夫是炎城人，夫妻俩有个女儿不到6岁。
那些暴徒在工藤学生的带领下闯入她家，十一个人攻击这夫妻二人，她的丈夫不断重复着：“我是邗国人！”但没人理会他们的哀求，这十一个暴徒包括那名引路的学生，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在伸张正义！饥饿的暴徒用手里的凶器雨点般打在夫妻二人身上，直到工藤佳美的防化头盔里灌满鲜血，这场假借“正义”之名的暴行才中止。
事后，这十一个人掠走了工藤家所有的食物和淡水，脱下两名遇难者的防化服，如果不是高教的几名保安及时赶来，他们甚至要脱下那个5岁小女孩的防化服。
很快，高教教园里传开了这件事，有人谴责十一人的暴行，也有人因为太过饥饿，学着他们的样子，借惩治月钵人为名，抢走月钵留学生和月钵外教的生活物资。
秋野和几名关系不错的学生眼看这里乱成一团，只得简单收拾一番离开高教四处躲藏，直到8月26日那天炎城解封，他们才得以逃出去。
一路上，学生们为了保护他，死的死伤的伤，那些因保护秋野真一而被殴打致死的学生，还会在死后被暴徒们骂作狗邗奸。秋野和学生们无理可辩，这种时局下是没有绝对的公理可讲，有的只是人类原始的兽性和无处发泄的恐惧与愤怒。
秋野真一在学生的保护下来到这处别墅，他知道华亭的民众同样恨月钵人，他很害怕有人听见他那带着月钵口音的邗语，所以只要出门找食物或柴火，他就装哑巴，不过这也不是万全之策，因为有时候人们为了生存，会闯进家中打劫，来华亭之前就遭遇过几次暴徒的洗劫，把他们从炎城带来的东西抢了个干净，还打死了几名男同学。
秋野不能冲上去和这帮人拼命，他年纪大又不能开口理论，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学生被人折磨致死，他甚至觉得，和这帮人相比，阿瑞斯算是个“温情的杀手”了。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来到别墅，他们连夜给别墅加装了“安防”，门窗全都钉上木板，大门用大橱柜顶住，为了吓唬外面的暴徒，他们在外墙上喷上了红色的大叉，这表示这座房子已经有病毒携带者。
又是一夜饿着肚子睡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七个人的肚子此起彼伏的叫着，明明人在城市，却有种身在蛙田的感觉，有一个胖胖的男同学因为总是吃不饱，经常会莫名其妙的晕倒，他两眼发黑说话很小声，大家都认为这位同学已经捱不过三天了。
七个人挤在二楼一间像是小女孩的卧室里，这个房间的墙上及门后贴满了卡通人物和英语单词卡片，看的出来，原来的小主人是个热爱学习的开朗女生，大家之所以选在这里睡觉，是因为只有这个房间里没有死老鼠的气味，也没有烧东西的痕迹，在这里，同学们可以暂时忘记外面的悲惨世界。
房里拼了四张床，睡在一起有安全感，但这只是心理作用，因为他们手里没什么像样的武器，真要有暴徒不顾一切的闯入，他们是无力反抗的，好在他们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被抢的了。
12点，别墅某处的大钟响了，秋野一直没睡着，他想着那几个因他而死的学生，想着身边快要饿死的学生们，心里痛不可当，他不明白为什么月钵元首要在这个时候攻击邗国，在和平年代，两国明明还是互通商贸的友邦啊！
心中想着事，再加上肚子饿的难受，秋野真一越睡越清醒，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上楼的声音。所有人像受惊的青蛙般惊醒过来，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窝在这个房间里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房外，一帮人来到二楼大厅，他们没有进七个人的卧室，而是在二楼客厅里说话和整理东西，听声音就知道，他们有枪，而且不止一把，这些铁家伙和茶几相撞的声音很容易辨识，更让大家惊愕的是：这帮人不是邗国暴徒，而是月钵军人！
他们说的是月钵语，秋野甚至能听出这些人分别来自月钵的哪座城市，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他们偷偷潜入华亭，好像是要干掉这里的某个人，这个人对月钵有较大的威胁，而且是个邗国人，叫汪公博。
偷听到这么重要的秘密，要是让这帮月钵人发现，那还有命活吗？秋野对所有人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不要发出一点声音，等这帮人自己离开。可秋野刚一转头，就听到背后传来咕咕咕咕的叫声！是那位胖同学的肚子在叫个不停。
几乎就在一瞬间，门被打开了，一束束灯光射了进来，刺的他们眼睛睁不开，进来的这群人用邗语让他们把手举起来，秋野一边举手一边用月钵语轻声叫道：“请不要开枪，我是月钵人！”
“月钵人？”其中一个为首的将灯光照在秋野教授的脸上，三秒钟后此人突然说道：“秋野老师，是您吗？”
秋野一愣，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对方又说：“秋野老师，我是橘井啊！橘井次郞！”
“橘井次郞！”秋野真一马上想起来了，他是自己在月钵当中教时的学生。
“橘井！是我啊！你怎么来这儿啊？”秋野刚一问完就后悔了，这是人家的军事任务，问这干嘛！
橘井次郞显然也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他站起身来用灯光扫射了房子里的其他人，用冷冷的语气问道：“老师，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也是我的学生，不过.....他们听不懂月钵语。”秋野知道，要是让橘井次郞知道除他以外还有人听得懂月钵语，那他们的秘密行动就会暴漏。
“老师，我们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橘井次郞将枪口微微向下问道。
这个时候，秋野要说没听见，橘井当然不会相信，他只得点了点头，橘井次郞叹了口气：“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本来我不应该这样做，但这件事事关国家利益，我们不得不清除在场的所有人。”
说完话，橘井次郞重新抬起枪口，后面的一帮人也举起了枪，秋野大惊：“橘井君！请让我说几句话！”
橘井次郞微微放低枪口，示意其开口说话，秋野回头看了看吓的瑟瑟发抖的宁丹和其他同学，慢慢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正色对橘井次郞说道：“没错，我是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想如果现在告诉你，我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只怕你是不会相信的。”
“但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懂月钵语，其他人只知道你们在说话，但他们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他们只是学生，和你一样，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放过他们一马，他们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你们的任务！”
“秋野老师！”橘井次郞低声喝道：“我们千里赶来为此一战，难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要放你们一条生路......冒着任务失败的风险？！”
“不，不是放我们一条生路！”秋野真一连忙说道：“是放这些学生一条生路，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愿意自杀以保全你们的行动！橘井君，作为老师，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只要你答应，我愿意现在就脱下防化服，让阿瑞斯杀死我！”
就在这时，身后的宁丹和几名懂月钵语的学生正要说话，秋野大喝一声，他怕橘井次郞发现这里不光他懂月钵语，秋野用颤抖的声音对六个人说着邗语：“好好活下去，为了你们自己！不要做没有价值的牺牲！”
橘井次郞和一名副官商量了片刻对秋野说道：“老师，希望您能理解，如果是我个人，我绝对不能杀害老师，但我现在的身份是月钵中佐，不能不保证任务的安全，好吧，既然他们听不懂月钵语，我可以满足您最后一个愿望，我和我的手下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您......请跟我们来吧！”
学生们紧攥拳头，眼睁睁看着秋野真一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跟月钵人来到外面的草地上，秋野被十几支枪指着，他抬头看着二楼卧室的窗户，学生们无声的流泪，宁丹的头盔里升起了一团水气，秋野冲他们笑了笑，又看看脸色铁青的橘井次郞，毅然伸出双手解开头盔上的密封带，“呲呲！”头盔摘了下来，秋野教授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凉凉的带着阿瑞斯变异病毒的空气！
“下课！”秋野真一轻声对橘井说道，橘井听到这个词，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
随后，教授脱下剩余的防化服，整个人暴漏在有毒空气中，他眼神坚定的望向橘井次郞，然后缓缓抬起头看着东方的明月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橘井次郞静静的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心里突然有了些许自责。
一旁的少佐抬起枪，想要一枪结果了秋野的性命，但是枪口被橘井次郞按下了。
“算了，没必要，开枪会让我们的行踪暴漏，走吧！”说完话，橘井次郞快步上前，一枪托砸晕了秋野教授，秋野真一花白的下巴顿时插进草地里，整个人像没了精气一般瘫倒在地。月钵特种兵走了，学生们赶忙跑下楼将教授抬了回去，他头部流血昏迷不醒，学生们手里没有药品，只能烧一锅开水来清理他的伤口，但他们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教授感染了阿瑞斯，他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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