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陶然居(破碎)
“错全在我!”老陶想起他们的裂痕,总责备自己。
那是1983年,为了能多赚点钱,小陶想把夫妻俩口省腹攒的几千元积蓄借给熟人做生意,想赚些利息。
小慧觉得不妥没同意。
不料小陶竟偷偷借出去,结果是熟人亏几万跑路。
生蛋的鸡也给人拐走了,小慧知道后一顿哭闹,小陶只能忍受,自己的错必须要扛。
大概过了2年,他洗衣服时候,发现小慧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为了省钱,小陶的烟已经戒了快3年,家里肯定不会有烟味,她是不是到哪里无意染到的,也许是麻将馆或者菜场,商场?
他也不敢多问,显然这是不确定的事情,惹到小慧生气,自己也会不好过。
男人虽然粗心,但对深爱的女人日常发生的一些变化还是会留意的,疑云又一次堵在了他心口。
而且自从他把孩子挪走,试图紧挨着她睡以后,又发觉壁垒重又筑起,老婆把孩子放在了他们之间。小慧也开始不主动要过夫妻生活了,小陶忍不住想要她,只能等孩子睡着,把孩子抱到另一侧,自己腆着脸挨上去。
‘这是物理学上的无序’、
‘肉体意义上的冷却’、
‘灵魂意义上的无处安放’。
直到那次,居然被他发现了实情,狂怒的他抓着小慧,逼迫她说出了和小老板之间发生的不轨。
小陶冲到了那个男人家里,一通拳打脚踢的发泄。
等他出来,愤懑之情还未消散,他打肿的手拿着一张签下的今后不再与小慧来往的保证书。
他舍不得骂她,但怒意好几次想要将他淹没。他选择出去奔跑,拼命跑,很远,直至自己脱力。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以为会是这样。久违的松弛感又回到了他四肢百骸时,小慧却在那里趴着,肌体僵硬犹如汉白玉的石雕,她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过一会后肩膀耸动,呜咽起来,又不愿出声。
1岁多的孩子很乖,早就睡着了,他已经习惯房间里会发出的各种噪音,父母的吵闹,有时候晚上的折腾。隔壁房间的锅碗瓢盆的叮当声,这是做馒头的一家,而他家吵闹起来会有更多声响,仿佛彼此应和一样诡异。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去了几个月,小陶又发现了老婆和他在一起买东西,他冲上去想要质问,但被女人拦住了,女人瞪着他的眼眸里流露出的那种异样坚定和冷漠,让他犹如触上寒夜的冰。
他站定,让自己松弛。一个声音从内心浮上来。
“放下吧,”
“对,放下吧,何苦呢?”于是他选择等到晚上跟她好好谈谈。
孩子睡着,安静又一次沉降在这片尴尬的气氛中,终于,老婆对他平静的说,他们确实又联系上了,也没说谁联系谁的,但她坚持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
“你也看到了我们并没有牵手什么的,就偶尔碰到在商场里了。”她解释着,神情淡定,他读不出其他。
“如果你还想闹,那就离婚,孩子她会带走。”她补充。
他能说什么呢?谁让他随便借钱的?一开始就错了。
于是只有妥协和忍让,他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老婆给妥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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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梦境。
他猛然惊觉,几十年来一直在寻找的那头牛,其实是在寻找自己。或者是在找失去的什么东西,现在终于发现,没什么东西可以永被保留,因为什么都终将失去,父母、妻儿、事业、甚至自己。
接着他脑子里忽然飘过曹雪芹在红楼梦的诗词。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很快,小陶得到了最不想要的东西。
小慧回家得很晚,带着那股熟悉的烟味,各种证据都在表明着他在向他炫耀着占有。
那个男人扬起了决战旗帜,摊牌时刻到了?
一时间,打死他,爆揍他,掐死他,各种凌虐的恶毒意念如锤击着灵魂,还有同归于尽的心。蹦跳的神经在太阳穴那里持续敲击,他浑身颤抖,眩晕和冰凉席过周身。
他一手扶住墙壁,曾经的爱恋,在心里粉碎。
他抬起了头,镜子里的有个人也看着他。满脸胡茬,憔悴。纠缠的头发和盘结在一起的眉,那张涨盈着血液的脸,两眼布满血丝,里面烈焰涌动。
此时,他正盯着自己,怒火灼烧着他们,“你不是窝囊废!”。
见自己没有回答,“你是孬种?”又重复了一句。
良久,待言语被烧成灰烬悄然坠地,那个人又朝他猛啐一口,夹杂着几根血线的唾液从那个人眼睑那里慢慢地滑落,血色逐渐化开,似一行血的泪。
直到孩子在床上发出啼哭,才把他召唤了回来。
他惊醒,抬头。
他对那个人轻声笑着说,“我是”。
晚上,他并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想抱着她。
但她显得并不愿意。
而她闭着眼,侧过背向他。
为什么?
怒气再次让肾上腺素分泌加速,心脏如脱缰野马,蹬踏的四蹄轰然敲击着胸口,血液奔涌,很快身体就被充斥了各种复杂情绪,醋意,愤恨,报复,渴望。
渴望回到过去,重拾起这个快要分崩离析的家。
一阵疼痛,她的手反抓向了他的身体,在上面划出了几道伤口,疼,他感觉血液的渗出,蜿蜒流淌。
但他心口的伤,更痛!
你是我的生命!你是我的全部!我不能失去你!他心里第一百次的疯狂念叨。
但他从不曾把自己的爱意用语言表达给对方,做妻子的何尝不需要这样温言软语?
他不懂,今夜也是。
他再次索求着,试图再次撬开她的心门,但依然沉寂锁闭如上了锁链的枯井。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
她不再需要他,连同对他的爱一起,统统被人掠走。怒意又一次席卷过来,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域和这个家。
但一切都是无用的纷争,最后融入渐渐平复下来的大地……
世界各自安静起来。
良久,他抱着她,紧紧地。他像从梦中醒来,为她盖上薄被,自耳边柔声低语,“能不能?”他轻咳了一下,“能不能不要离开我们?”但得不到回答。
又过了一会,他艰难地吐出的几个字,幽幽地漂浮过黑暗。
“我可以不干涉你。”
良久,或许是一百年?女人从胸腔吐出了一口叹息。她慢慢背过身去,一颗泪珠在眼角渗出,转动,终于滑过她的脸颊,浸润了她的耳垂。
暗夜,冰凉。
梦,他从自己身体抽离,从天花板上往下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家,神思清醒而又有些惶然,这个男人仰头看着他,是他自己?
还有那个蜷曲着身体的女人,又是谁?小慧?那张曾让他迷醉的脸,如今细小纹路开始攀爬到眼角,还有渐渐失去光泽的身体。
他想触碰她,手脚却不听使唤,亦如自己的命运,从不曾听他召唤或祈求。任他一次次地奋力挣扎,用尽气力。
他的身体还是这样,没有动弹,也毫无起色。
床上,只有一具被抽掉灵魂的肉体。
一颗被掠夺走爱的灵魂。
一个被夺走所有,却一再忍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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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里,那头牛,又变成了他自己。牛是自己,自己也是牛。
而他和牛又被一阵风拂过,吹散,像繁花盛放后注定要化为落泥的那几片花瓣。
万物一体。诸法空相。佛经里这么说,他记得。
万物都是空的,是一种幻想。他和牛都是虚无,是人心演绎而出的事物,那么他又有什么好失去的?
他的世界渐渐空灵。
最后连空灵亦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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