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武城
三轮车最喜下坡路，出了小巷便飞也似的向坡底疾行，孔悯在前掌舵，眼神即使有些飘忽不定，但还是始终凝视着前方。
后面车厢中的二人相视而坐，紧紧抓住车边，风一阵一阵的刮来，对面女孩的发丝不时从孔毅的脸庞拂过，一股股芳香席卷，使得孔毅的脖子乃至整个脑袋都变得通红起来。
这被唤作小蓉的女孩看着面前孔毅狼狈的样子，“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孔毅一听笑声传来，赶忙就将脑袋塞到两膝之间紧紧夹住。孔毅不知道的是，他虽遮住了脸，却又把血红的耳朵给暴露在了外面。
小蓉望着孔毅的这一番举动，好笑得不行。她本想伸手去揪一揪那血红的耳朵，却碍于车摇晃得吃紧，没敢撤出手来。
车越是向前，人也愈发多了起来。三轮车一路驶来，无论是汽车里坐的人，还是道路旁走的人，纷纷侧头望向这飞奔三轮中坐着的两人。
“哟！这不是五（二）班的孔毅么，她妈又来卖粥啦？”
孔毅在全校都颇有些名气，在同学们的印象中，他学习成绩十分可观，并且写得一手好书法，就连古典“月琴”的谱曲他都会。当然，这些优点在同学们的眼里都将被无限缩小，他们的嘴上，只会记得这人的妈妈是摆摊卖粥的，并且整天蹬着辆破三轮。
“他对面那女的应该就是五（四）班的段涵蓉吧，听说那可是个奇女子呢。”
“就是那个敢扇小勇嘴巴的人！原来是她……我就说嘛。”
“唉！你说这俩‘极端’，关系怎么就那么好呢？”
……
“孔阿姨！咋们先下车吧。”段涵蓉挽了挽凌乱的头发，对坐在车前面的孔悯喊道。
孔悯此时正吃力的瞪着三轮车，香汗直淌，听到段涵蓉的喊话后，便停下车来。
“行！你们先下去吧。”
孔毅这才将头从两膝间拔出，他没有去望段涵蓉一眼，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就下了车，小步移到孔悯身旁站定。
段涵蓉拍拍手掌站起身来，她刚才一直盯着孔毅笨拙的完成了这一系列下车的动作，眼里饱含笑意，右手撑住车子反身就跳了下去，这大幅度的动作直引得车中的粥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段涵蓉几步就到了孔毅的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孔毅，抬头对孔悯说道：“孔阿姨，我就先和孔毅进学校去了啊。”说完一把抄起孔毅短小而肥厚的手巴掌，向前用力拽动。
孔毅来不及反抗，只得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
这是一双冰凉的小手，皮肤细腻且光滑。孔毅微微缩了缩手掌，想要把手抽回来。突然，一股大力降临，差点令孔毅一个踉跄栽倒在这冰冷的地板上。
前面的段涵蓉回头白了孔毅一眼，似乎在说：“你敢！”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着人群深处钻去。
望着这两个孩子离去的方向，孔悯眼底尽是柔情，提手揩去额头上细小而又密集的汗珠，找了块合适的位置，将写有“神粥七号”字样的招牌挂于显眼之处，等待顾客的到来。
没过多久，很多人就循香而来。
“时别三月，这熟悉的粥香终于又一次侵占了整个武城啊。”这是一名披着浓郁黑发的女子，此时正向孔悯这边缓缓走来。
“王老师。三月不见，粥香确是依旧，只是王老师的眉宇间却多了几点浓云。”孔悯直起身子，向来人甩去悉数嫣然。
“开学啦！我能不愁吗？话说，你家那小子倒是没要你如何操心；而我家的那位，都快成‘佛’了，难伺候啊。”这名王老师在说话间，向孔悯指了指车中的一个标有紫米粥的圆形高桶。
孔悯点了点头，左手端起塑料杯子，右手拿起长柄木勺，向浓发女子指的那个桶里舀去。
很快一杯稠糯的紫米粥就递到了浓发女子的面前，话音也紧随其后道：“小勇也挺好的啊，他不是爱打篮球么，你们可以去多关注一下他的这方面呀。”
“你这说的！怎么能从小就惯着他，那他长大了还不上天！现在这个阶段学习最重要，学习成绩搞不上去，将来就只能摆地摊了。”这女子姿态瞬间转变，眼神冷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就抱在了胸口处。
空气趋于安静，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丢开方才的姿态，恢复到最初始的神态，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刚才只是打个比方，小悯你不会介意吧？”
孔悯早已将眼光从她身上移开，抿了抿上嘴唇，接着向这名叫做王老师的女子说道：“粥自稠，愁更愁。王老师不是教学任务吃紧吗？那孔悯就不便久留了。”
这名浓发女子一听，赶忙挤出僵硬的笑容，匆匆忙忙地在包里乱摸着。终于摸出来了五块钱，正要递给孔悯时，却因为手有些颤抖，最终钱掉到了孔悯面前的地上。
浓发女子没有去捡，而是急忙转身离去。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眼底的怨恨终于毫无保留的显露了出来。
这时，前方似乎有人认出了这名王老师，向她招呼道：“唉！王老师。”
这名王老师全身都震悚起来，眼底的黑暗世界瞬间澄澈下来，又恢复到了刚才初见孔悯时的状态，微笑着向那人点了点头。
至于掉到地上的五块钱，孔悯走上前去将它给拾了起来，转身看了看一旁坐在地上的正喝着粥的残疾老人，径直走了过去，半蹲下身子，将钱轻轻放在了那人身前的口缸里。
客人越来越多，孔悯也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似乎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在她的心里掀起哪怕一点点的涟漪，她只是看着圆桶中的粥持续往下降。
三轮车附近本来浓郁的粥香逐渐消散，而别人嘴边的粥香却愈发浓烈起来。
武县，其地域绵延千里，占地面积达四千平方千米，是滇西地区著名的“高速”县，它的发展速度被人们戏称为“东方大地上的美洲豹”。当中的“武城小学”是武县七大县属机关小学之一，招生范围仅限于武城当中的九大社区。
孔毅还好是跟了其母亲的户口，不然想在县城里就读是不太现实的。如果那样的话，他必定会被分配到县城外的农村小学去，那种地方在县城里的人看来简直就是地狱！是毁掉孩子们的地狱！
很多人甚至都猜忌，孔悯可能就是想让孔毅在县城里上学，所以才和孔毅的父亲离婚，然后孔毅才能够来县城里上学。也难怪他们这般想，孔毅父亲确实从未出现过，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哪怕是孔毅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这些城里人最为痛恨的就是这些“乡巴佬”，整天不去兢兢业业的干活，尽想着走捷径，耍歪脑筋。
那名王老师此时正坐在教师大会的礼堂当中，领导们正在上面讲着关于新学期如何给学生们打实基础、提高成绩等话题，而这名王老师却显然有些神游，嘴里还不时念叨：粥自稠，愁更愁。
不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你就装吧！我迟早要撕破你那张假面孔！”每次念叨时，脑海中总是会不自觉的浮现出那绝色的容颜、端庄的仪态、倔强的性格……
她的身旁坐着的是一名腆着大肚子的男老师，此时眼睛正不时的瞥向她，最终缩了缩脖子，身子稍微向另一边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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