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朝天宫
我发现这年头靠正紧行当是赚不了什么钱了,干脆就把那间杂货铺子去柴九当铺换了十个大洋,凑出饭钱和路费。
看着手中刚用铺子换到的大头银元,摇了摇头,心想要是以后发了财第一件事就是把铺子赎回来,不让祖传手艺没落。
这辆绿皮子上的人也是好玩得紧,有戴黑帽着长衫的生意人,也有光着膀子肩上披条汗巾的苦劳力,不管做什么行当的,用不了多久就天南地北的攀谈起来,撇去了地位之分。
虽然我的镇子离南京城也算是够远的,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才晃到了首都火车站,但和这些人聊的也十分欢乐反倒没多少疲累。
随着绿皮子咔嗒嗒的慢慢停下,我便到了日思夜想好几回的地方——南京城。
首都就是首都,车站都显得大气磅礴,街上车水马龙的,还没出过镇子的我都看晕了。但我也不赶别的地,就匆匆叫了辆黄包车把我带到了朝天宫。
经过车夫的介绍我才知道,原来那一带古董商人都聚集在朝天宫街,而并非是朝天宫内。
我还问了他是否知道有个叫陈老狗的古董行老板,他摇了摇头,下车前还特意提醒我那地方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龙蛇混杂,要多加小心,别上了奸商的当“交学费”。
我是让车夫随意听在了一家古玩店门口的,不为别的,就这家蓝底金漆的牌匾上刻着“御龙轩”几个金漆大字我就觉得特大气、舒服。
“老板?”我踱步迈进屋子,店铺两旁都是玻璃隔着的展台,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瓷器玉器,玲琅满目,在屋顶那口琉璃罩子大灯的映衬下,各各显得光彩熠熠。
连着叫唤两声,这时候才从里屋走出个中年男子,一身黑大褂,戴着顶黄边帽子,见着我马上说了起来:“哟,老板起得早,您是想淘点什么?甭管唐朝的、宋朝的、明朝的,甭管官窑的青花、缅甸的水玉、千年的檀木,咱这里一件不落统统都有。”
我连忙摇摇手,笑着说:“我想和您打听个人,陈老狗您认识吗?”
老板见我不是来淘东西的,立马换了嘴脸不耐烦的说:“您要寻人的话就出门右转直走500米,那地儿有报社。”
我也只好尴尬的回头出去,正当走到门口,那人又喊了我:“等会儿,你说找谁?”
我又说了遍找陈老狗,这下他的态度又变了,跑到我跟前:“哟您是找他啊,干嘛不早说,我带您去。”
我心想这人不是拿我开涮嘛,我要怎么样才算是早说?
这人领我出门往陈老狗的住处去,他还让我别一口一口老板的叫他,叫他老周就成。
路上和老周聊过才知道,之所以认识陈老狗,是因为他们这些古玩店家每次要收货,吃不准的时候怕打了眼,都要请陈老狗帮忙看看东西的真假,老狗有个特别的本事,甭管什么年份的物件,甭管物件真次,只要在他鼻头上一闻,就能立马辨别好坏。
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难怪陈老狗敢说在这一带没人不认识他。
转过几个胡同,老周把我领到了一个房子前,门是掩着的,老周敲了敲门上那对铜狮子,一口一个叫着陈老板。
没过多久,门被向里打开了,在门前出现的这位穿着圆领窄袖马褂,胸前挂枚金色怀表,戴着金丝眼镜,但我看到那张脸就知道是陈老狗。
“陈老板,这位爷说是您的旧相识,人生地不熟的,我就把他给领来了,你们叙叙,我回铺子。”老周和我们了个招呼就回了御龙轩。
“您是在我这淘过砂还是卖过锭,我眼拙,一时还想不出在哪碰上的您这尊佛?”陈老狗客气地问道,显然没有认出我,还以为我是他的某位老主顾。
“真认不出?前些年在休陵镇我卖给你七十六枚的龙元还记得吧。”我回道。
他眼珠子一溜,稍微想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哟,是你这小子,对对,想起来了,走之前我是说过让你有空来我这坐坐,没曾想真来了。”他总算是认出我来,连忙招呼着我进屋子里。
我原本以为陈老狗在这混的风生水起,家里也应该是富丽堂皇,没想到进了门映入眼前的就是一个老宅子的模样,大厅里除了张八仙桌,就是些乱起八糟堆放在地上的树根子、瓷器瓶。
他很客气,一个劲地让我坐,说是去倒杯茶水,但我找了找,哪有空位子容得我坐下来,就连沙发上也放了些带着泥的土罐子。
“我这地方简陋,杂物也多,你就将就着找个空当的位置坐。”他看我还杵在那,有点不好意思。
“陈老板,这些年应该赚得不少吧?”我把行李放在角落头,坐在门槛上,和他寒暄起来。
“这话我也不好说,全凭老天爷的脸色吃饭,运气好碰上个阔老板我这屋子随便个东西就能值几十大洋,运气不好半年也开不了张。”他收起眼镜,拿起怀表哈了口气,用衣袖边擦边说。
聊了几句,他就问我,怎么有这个闲工夫来南京转转,家里的生意谁在打理。我就和他说了实话,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来这看看能不能有个赚钱的门路。
“在朝天宫赚钱可不是你想的这么容易,这隔行如隔山,你现在学我这门行当,有点晚咯。”
我说我又不要你付工钱,就当个搭边的徒弟,学学东西,是不是这块料用用才知道。
他见我这么说,也没有再接话茬,而是把我领到客房休息,说等到天凉透了再去吃饭。
南京城不像我们镇子,一入夜街上就没几个人了。在这里,晚上才是繁华的开始,朝天宫街上每间铺子门前灯火明亮,路上的行人、淘客络绎不绝,黄包车三五成群的停在路牙子上,在不远处隐隐有些霓虹灯闪烁。
原本以为陈老狗会带我去上好的馆子吃饭,他却说在这里最地道最好吃的是包子,就把我领进了间包子铺,这包子铺但也不是小摊,里面的阵势宛如饭店一般。
“来两斤菜的两斤荤的,弄些蒜泥麻油。”他朝服务员打个招呼,看他们的熟识成度老狗应该是常来的主。
“陈老板,我坐了一天一夜的铁皮车才到这,咱们来半壶烧酒喝两口?”我朝他提议。
他摇了摇头,说在这喝什么酒,待会就带我去朝天宫最热闹的地方喝个够。我心想他是不是为了省些酒钱忽悠我。
包子吃到涨肚我也没吃出个什么味道,觉着还没我家隔壁大娘做的好吃。结了账他带我一路闲逛,估摸半个时辰,就走到了我之前看到霓虹灯闪烁的地方,这家店的招牌是竖着挂在那的,写着“夜来香歌舞厅”几个不停闪烁的红字。
看到这个大门进出出的人士,男的大多穿着西装皮鞋,女的身上只有层薄薄的裙子坎肩,再看看自己穿的布料,十足的乡下派头。
陈老狗娴熟的领着我进了门,里面一位穿着西装的店小二带我们去了张空桌坐下,老狗朝他耳边说了什么,没过多久服务员便拿来半瓶洋酒。
“陈老板,你经常来这玩?还存着半瓶的洋货。”我和他打趣。
“当然,这是咱们朝天宫一带最好玩的地方,我还告诉你,这儿的老板我都认识,从前是个脚夫,就是靠古董发的迹。”他随着舞台中央传来的歌声,边晃动着身子边和我说道。
“世道这么乱,就没人来捣乱?”我继续追问。
陈老狗笑着说如果这里的老板换成他和我,等不到明天招牌就会被人砸烂,听说这歌舞厅的背后有军阀撑腰。
我抿了口陈老狗口中说的值好几块大洋的酒,说句良心话,洋酒真不是人喝的东西,一股子马尿味,还不如烧刀子。
倒是陈老狗两杯下去,点上根烟,借着点酒劲就朝跳舞的人群中晃过去了,他和一位穿着短裙高跟鞋的女人对上了眼,拉着手跳起舞来。
我在一旁暗暗羡慕他,这么大的岁数长得相貌平平,居然有少女愿意和他勾肩搭背的跳舞,一只手还时不时在这女的后背揩油。
正当我眼睛在舞厅四处张望,突然背心处被个铁硬的东西顶住了。
“千万别想着跑,子弹可不长眼睛,看看是它快还是你跑得快。”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着,我一惊,遇到劫匪了。
但我又立刻发现了不对,有个带着墨镜的男子走近陈老狗,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老狗马上望向我,跟着那人走了过来。
“走吧老狗,老板想找你们谈两句。”用枪顶住我的男子把枪收了回去,示意我们走出舞厅。见到这里面几十号人都没人像我们这样被抢顶着,我就知道,这事肯定是和陈老狗有关。
来到门口,一辆黑色的洋车停在那,我和陈老狗被推搡了一把进了车里,我们俩像是羊肉泡馍被夹在中间,我也不敢问出了什么事,只有等到了地方才知道碰上了什么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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