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绫与白露
陈小山没有料到在一旁记录的小武侯会忽然发问,不由愣了愣神,不过他随即又反应过来。
“小官爷有所不知,《春江载酒行》在众多文人眼中是首颇具传奇色彩曲子。此曲并非出自教坊,而是由音律大家锦瑟先生为红绫、白露两位娘子而谱。
“有位名仕曾赞此曲:初闻清音婉转,如珠玉落盘,再闻之如月浸寒江,清宵鹤唳,尽含天地辽阔之意境……”
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几分,仿佛在诉说自己的当年的风光往事:
“当年燕子楼兴盛之初,红绫、白露二位娘子是沈四娘麾下双璧佳人,一人琵琶技艺无双,一人舞姿曼妙绝伦,共演的《春江载酒行》乃是长安一绝,引得众多王孙公子慕名而来。
“两位娘子一晚上收到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就能把一辆牛车塞得满满当当……”
陈小山的眼睛亮了,仿佛那汗牛充栋的金银珠宝就在他眼前。
“此曲绝响之后渐渐成了坊间传说,能够再演《春江载酒行》乃是很多文人骚客心中的向往。”
妙虚咬着笔杆,暗暗掐指算了算,一牛车布匹金银,至少也值千两黄金。
难怪燕子楼能值二十万两黄金……原来这楼里一年收到的打赏就不止二十万两黄金。
歌舞伎馆的生意竟然暴利成这样!
妙虚不禁后悔下山历练得太迟,他自觉见识浅薄到了令人羞耻的地步。
杨靖的关注点却一直在案子上。
白露和红绫?
杨靖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两个名字。
他脑内闪过沈四娘坠楼那晚尸体附近留下的一段红绫纱,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
杨靖不禁迫切地想要知道红绫的下落:“乐伎红绫,如今在何处?”
陈小山本想再吹嘘几句,但碍于杨靖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只得循着提问继续回答。
“红绫娘子十年前失踪了,兴许是跟情郎私奔了,也可能死在了外面,谁知道呢……”
妙虚好奇道:“红绫娘子不是当红乐伎么?楼里怎么没有派人看着?”
就连他这种不谙世事的小道士也知道,当红的乐伎对于歌舞伎馆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财产”,若有损伤或者私逃都会给伎馆造成重大的损失。
陈小山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楼里派了几个伶俐的小厮和婢女跟着,结果还是失踪了。红绫那么好的乐伎,真是可惜啊……”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眼神望向远方似陷入回忆:“那件事,恰好是十年前发生的,那时也是春闱放榜后新科郎君到处饮宴的时候。
“受李府邀约,楼里派了四个小厮跟着红绫娘子赴宴,谁知宴会结束后她就不见了人影……当时四娘还派我带人在京郊一带打听过,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杨靖追问道:“哪个李府?”
“还有哪个李府,自然是校书郎李达观的府邸。”陈小山脸上堆笑道,“李校书郎是燕子楼的老主顾,他与四娘的关系是极好的,十余年间一直在照顾楼里的生意。”
似乎因李校书郎联想到了沈四娘当夜惨死的状况,陈小山的脸色忽然变得沉凝起来:“四娘在李校书郎的宴会上坠楼,怕是会彻底断了他与燕子楼的来往……真是造孽。”
妙虚奋笔疾书,顺便在心里鄙夷了一下陈小山。
此人三句不离钱,也不知在他心里是否存在与钱无关的事。
“详细说说你对红绫的了解。”杨靖也不想听陈小山的絮絮叨叨,忙将他引导回红绫的事情上。
陈小山摸了摸下颌稀疏的短须,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记得红绫被卖到楼里时还没有及笄,她老家应该在兰陵县,本来是商人的家眷,因家道中落才被卖到楼里。”
“她的性子嘛……有些冷淡,不怎么爱与人说话。但与白露娘子的关系最亲近,两人常会说些闺阁中私密之事。”
“恩客呢?”杨靖道。
“恩客自然是多的,除了李校书郎之外,王将军、阎少监、崔侍郎等贵人也十分欣赏她的琵琶。虽说楼里也出过几桩争风吃醋的事,好在四娘看重她们,一直都是好生呵护伺候着。也不知怎地,忽然就跑了……”
听到一连串朝中大臣的名字,杨靖不由得微微皱眉:“她还有其它亲人吗?”
陈小山犹豫了一下,脸上显出几分无奈:“有是有,不过是卖她到楼里的亲戚。红绫娘子心中大概是恨的,那么多年来从未见她给老家的人写过半封书信。不过这倒不稀奇,楼里的娘子们大多如此……”
话说到此处,陈小山似乎失去了倾诉的欲望,他盯着桌案上早已凉透的汤饼,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燕子楼上下百余人,除了青莲和几个小厮,大多都是买来的奴仆,心中的苦楚也大抵能够理解。
杨靖看出对方的心事,暂停发问转而在心中梳理起凌乱的线索。
结合乐伎红绫的失踪案来看,尸体旁那段红绫纱极有可能是被人故意遗留在现场的。
也许是红绫本人时隔十年回到燕子楼故意留下的,也有可能是凶手借此暗示十年前的红绫失踪案。
妙虚记完最后一笔,才发现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分。
他抬头张望,看见杨靖正低头沉思,陈小山和青莲则沉默不语,就连黑猫云清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师兄跑哪里去了?
妙虚不安地换了个坐姿,因为师兄不在身边,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想来师兄是趁着大家不注意时,悄悄跑到楼里寻找线索去了。
缓了片刻,待杨靖理顺了思路,他又继续开始向陈小山发问:
“陈主事,那位名为白露的舞姬又是什么来历?”
对于白露的事情,陈小山显然较为熟悉,他想也不想就立即答道:
“白露娘子是四娘从西市买来的胡姬,她和红绫一起跟着锦瑟先生学艺,感情颇为深厚。红绫失踪后数年,白露因为年纪渐长,四娘允她赎身,这才嫁了贩卖酒水的商人章鹤年。”
杨靖点了点头,他记得白露和她的夫君章鹤年似乎长居长安,因两人都与燕子楼有特殊关系,故而被限制短时间内不得离开长安。
显然陈小山对白露夫妇二人的情况十分熟悉。
“在此之前,白露夫妇与沈四娘常有来往吗?”杨靖问道。
陈小山答道:“章鹤年十多年来一直在长安做酒水贩卖生意,近些年燕子楼的酒水多在他处采买。他在东市有个铺面,一个月要往燕子楼跑上好几趟,沈四娘每个月都要亲自与他核对账目。
“至于白露娘子,她嫁给章鹤年之后深居简出,几乎完全与楼里断了联络。若非因为这次筹备宴会之事,沈四娘亲自出马去请她过来,我们与她怕是难得再见一面。”
杨靖点了点头,既然白露当年与红绫情同姐妹,章鹤年又与沈四娘时有接触,那么很有必要亲自去拜访一下这对夫妇。
大致了解完红绫与白露的情况后,杨靖又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青莲。
“青莲娘子,沈四娘在案发前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他问道。
忽然被杨靖点名,青莲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瞥了一眼陈小山,发现对方并没有代为作答的意思,只好怯懦地开口回答道:“若说异常,她日常行事素来就与别人不同。”
“她时常会收到一些不知来历的物品,总是独自外出与人私会,还会服食一些奇怪的丹药或者汤药……”
青莲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就是……她从不让旁人插手她的私事,没有人知道她私下在做什么。”
在回答的过程中,青莲的声音一直有些发颤,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
“这些事情我们会慢慢调查。我想知道的是沈四娘不同于平日的‘异常’之处。”杨靖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看出青莲的慌乱,于是放缓语气引导她深入思索。
青莲犹豫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眨了眨眼,仿佛在理解杨靖话里的意思。
“不同于往常?”青莲的回答显得十分不自信。
“大概是她的病吧……一个月前,她就开始有点神志不清,时常会说些胡话,服用丹药的次数比往常要频繁得多。后来病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开始得不认识我们。而且一旦病发,就会胡言乱语、行疯癫之事。”
青莲垂下眼睫,似乎回忆起一些令她不适的画面,脸色变得微微发白:“因为她病得实在厉害……所以李校书郎的宴会筹备之事,不得不让海棠和陈管事接手代办……”
杨靖微微蹙起眉,目光凝滞在青莲的脸上,又陷入了思索之中。
青莲所说的这些事情,非常有价值,而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早在一个月前沈四娘就出现了疯癫的征兆,就连宴会筹备之事,也是借他人之手安排。
这意味着凶手并非临时起意,在短期内策划了一件毒杀案。
相反这个凶手苦心孤诣精心谋划,早早的潜伏进了燕子楼,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让这种毒物慢慢影响沈四娘。
可见他们要抓的这个凶手,无论是智谋耐心,还是勇气胆量,都远远超过一般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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