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陈并没有将陈思雨的话告诉阿华，因为现在仅有的疑点并不能直接还原事件真相，也不能准确的将嫌疑指向某人，就连那传言得可信度也有待考究。
所以一切都只是老陈的猜测，如果贸然把没有证据支持的猜测告诉别人，很有可能会误导对方。
次日上午，老陈和阿华准备一起去询问高渡“现在”的女朋友。阿华昨晚值了夜班，老陈很体贴地让他先回去睡一觉，补充一下精力，上午十点在学校汇合。
早上 9.30。老陈带着资料，驾着车驶出了江城公安局的大门。灰色的大众一路向西在不急不慢的行驶着，车头顶挂的警笛处于关闭状态，老陈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思绪又不自觉的漂出了车窗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江城中学的天台。
资料上的女孩儿叫林小小，江城中学初中部（4）班，看上去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
上周五，或许是因为小姑娘知道了高渡的过往风流史，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小姑娘和高渡约在不易被人发现的综合楼天台见面，后来发生了争执，可能是小姑娘无意的，也可能是有意的，她将高渡推到在了水池里，高渡触到了水池里断裂的电线，触电身亡。
而小姑娘却因为害怕，立马逃离了现场，还顺带处理了脚印。直到两天后，修电的张师傅来到天台，发现了尸体。如果那天没有修电工人来天台检查电路，高渡的尸体会不会一直到腐烂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呢？
老陈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当然，他从内心里希望，这真的就是一场意外，而不是谋杀，花一样的年龄的孩子，就是应该活在花一样的灿烂时光里，而不是和谋杀案扯上关系。
不管怎样，今天与林小小的谈话都将是判断她是否有嫌疑的关键。
灰色大众依然以 40 码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向江城中学驶去，路过学校附近的小吃街。这个时间点，虽然很多小吃店和杂货商铺都还开着门，不过没有了学生的人潮涌动，这里并不热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街上走动。
快到街角尽头十字路口的地方，有一家绿植店正在装修，店面门口还搭着高高的脚手架，工人们正在忙里忙外地安装店铺招牌。招牌全是用仿真度极高的塑料植物做的，甚至连植物上的水珠都十分灵动。幽幽浅浅的绿色背景里零散地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绿色招牌的左下角是订购热线，招牌的两个大字被摆在地上准备安装——青柳。
老陈路过是特意将车速放慢了一些，记下来这个订购热线。
当林小小被班主任喊出去的时候，她正在上英语课，班主任刘老师告诉她，有警方的调查员在校长办公室等她，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该来的的事情，总会来的。林小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今天终于要揭开幕布了。
林小小跟在班主任后面，由他带着去校长办公室。穿过一整个操场，塑胶跑道的塑料味和绿茵场的青草味一道飘在空中，钻入人的鼻腔。从由足球场 4 号门出去，一路向东，便是高中部的教学楼，与它紧挨着的，是综合楼。
直到今天，综合楼的警戒线依然没有撤，从前热闹非凡的活动室，现在却变得死气沉沉，那是噩梦开始的地方。在综合楼的天台，不知高渡的一丝残魂是否还在游荡，久久不肯离开，它看着林小小，死死的盯着她，它在呐喊，在哭诉，在愤怒。
林小小！是你，是你！是你杀了我！
“啊！”林小小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赶紧捂上耳朵小跑起来，恰好撞在了班主任刘老师厚实的背上。
“哎呦，林小小你跑什么呀？”刘老师吃痛，揉了揉自己的后背，又不好怪罪她，只能走快一些，赶紧和林小小拉开距离。
“刘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林小小低下头认错，可害怕紧张的情绪始终未从刚刚的恐怖想象中抽离，高渡似哭似号的声音还在仿佛耳边回响。
林小小行尸走肉般被刘老师带着走，在经过高中部底楼走廊的时候，她涣散的眼睛慢慢开始聚焦，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她的眼神停在了高二（6）班里的一个人身上。
许希坐在高二 6 班教室里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她后背笔挺地坐着，柔软的黑发被束成马尾，搭在灰色的外衣上。修长的洁白手指正附在脸颊左边，另一只手拿着黑色钢笔在纸上写着。金色细边的眼镜投射出五彩的颜色，眼镜后面是一双专注认真的黑色瞳孔。
或是许希眼睛的余光扫到了窗外的人影，或是她的第六感察觉到有人靠近。忽然，她停下笔，不动声色的向窗外看去。
恰好与林小小的眼神碰撞，两人无声的对视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许希知道，风雨欲来。
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笔挺的坐着，左手微微向上，靠在太阳穴的位置，避开同桌的视线，右手放下笔，靠在胸口前，对着窗外的林小小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意在问“准备好了吗？”
这动作十分迅速，就连同桌的猴子都没有发现，但林小小看得很清楚，自然也明白许希的意思。她一直走在班主任的后面，双手还是忍不住在发抖，她将脚步放慢了一些，深吸一口，冰凉的感觉通过鼻腔入肺，直冲大脑。
你不会有事的，林小小。
直到林小小慢慢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将右手背在后面竖了一个大拇指——意在说“准备好了”，然后又迅速的放下右手，小跑着跟上刘老师的步伐。
许希一直望着窗外，直到林小小已经上楼，窗外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许希在心中默默为林小小祈祷。
林小小走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只坐了一个高大健朗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小麦色的皮肤沟壑纵横，不知道那是肌肉的轮廓，还是岁月的皱纹，在深深的眼窝中，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正如潭水，深不见底。那个男人没有穿警服，但眼神里的冷酷和犀利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那是一双镇压罪犯的眼睛，那是一个与罪犯搏斗的人。
林小小在想，她现在在那个男人眼里是不是也是一个罪犯呢？
“陈警官，这就是林小小。”班主任把林小小带到老陈面前。
“谢谢刘老师。”老陈说话没有温度，就连客套得答谢也是这样。
班主任并没有多待，把林小小送到以后便离开了，走时还顺便带上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眼神犀利的男人，和一个假装镇定的女孩儿。
“林小小同学是吧？我是陈勇，江城公安局的警察，你不用紧张，今天我找你来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坐那儿吧。”老陈指着办公桌对面的座位，说话更严肃了些。他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 10：02。
“好。”林小小从门口向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她越靠近那个男人，心里就越是心慌。她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压迫力。仿佛下一秒，他就会从腰间掏出手铐把她带走。
林小小坐在办公桌对面位置上，老陈与她相对而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林小小双手紧握，她很想将头直接低到桌子底下，但顶着吃人的压力，也要把头抬起来，眼睛盯着桌上的资料，又因为紧张，迟迟无法对焦。
“眼神不要太低，也不要直视，尽可能保持在一个日常的高度，让人看上去是有一点小紧张的样子，而不是慌乱无措，或者故作镇定。”这是许希嘱咐她的话。
老陈翻动资料的声音在办公室是回响，他拿起手，时间显示 10：10。老陈将手机一下子按熄，眉头狠狠得皱了一下，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发出闷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老陈把桌上东一张西一张的资料整理好，情绪也在几次深呼吸以后慢慢得到了平复了。
“林小小同学，我们开始吧。高二 10 班的高渡上周在天台出事了，你知道吧？”谈话开始了，老陈说话依然没有温度，只有严肃。
“嗯，校会上老师通报了。”林小小低着头，尽量避免与老陈的对视。
“你和高渡是什么关系？”老陈问。
“我们是好朋友。”林小小说。
“哦？好朋友而已？”老陈以问句的形式提出，语气确是十分肯定，如果只是朋友，那就不会有今天的谈话了。
“其实……我们是在交往。”林小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交往多久了？”老陈问。
“半年左右吧。”林小小说。
“家里人知道吗？老师知道吗？”老陈问。
“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和高渡在交往，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个朋友知道，学校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林小小慢慢把头抬了起来，望着眼前犀利的男人，“嗯……那个…能不能请陈警官也不要告诉老师和我的父母？”
老陈没有回答林小小的话，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如果林小小与本案无关，他自然不会多管，但林小小确实是犯罪嫌疑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上周五，你在哪里？在干什么？”老陈问。
“我在学校综合楼自习室里看书。”林小小说。
“你一个人？”老陈问。
“和一个朋友一起，她叫许希，高二 6 班的。”林小小说。
“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离开？”老陈问。
“我想想……大概是下午吧，上周五学校放月假，很多住校生都要回家，自习室里比较安静，我就和许希一起去自习室看书了，应该是到晚上七点吧，学校的铃声响了我们才走。”林小小说
“这期间一直没有出过自习室？”老陈问。
“是的。”林小小说。
“你们在看什么？”老陈问。
“我在看《金色梦乡》伊板幸太郎写的，许希好像在做物理作业吧。”林小小说。
“哦，那书我也看过，写的挺不错的，男主角最后好像死了。”老陈问。
“是吗？不知道哎，那个书挺厚的，我还没有看完，只看到男主角青柳雅春和他的朋友们在烟火厂旁边欣赏烟火大会，最后青柳雅春死了吗？”林小小说。
“我也不记得了，你自己回去把结局看完吧，挺感人的。”老陈当然没有看过什么《金色梦乡》，这是他的一贯套路，如果对方在说谎，对方就会因为突然来的情节抽查而紧张，一时不知道该编个什么借口，一般会说“忘记了”，或者直接肯定老陈随意说的情节。不过面前这个女孩子回答得很正常，的却能说明她看过这本书。
“对了，高渡周五那天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儿？”老陈问。
“没有，他放假一般都会去打球，或者和同学去网吧打游戏。”林小小说。
“你们不是情侣嘛，放假不在一起玩？”老陈问。
“偶尔吧，一般是他来约我。上周五他没有约我，我也没有叫他了。”林小小说。
“你和高渡交往了半年，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老陈问。
“高渡啊……他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我们偶尔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有时候我也会去操场看他打球，他有时候也会来初中部找我……他是个特别温暖，特别阳光的男孩子……不过，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林小小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打开了悲伤的记忆，直到最后慢慢地低下头，开始轻声地流泪。
“林同学，请节哀。我们会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的。”老陈连在安慰人的时候，都是这样严肃，或许，他根本没有要安慰林小小的意思，只是官方的客气一下而已。
“高渡平时在学校和其他女生关系好吗？”老陈问。
“还不错，他在江城中学是很受欢迎的那种，人长得好看，成绩也好，的确有好一些女生喜欢他，甚至还有其他学校的。不过，自从他和我交往之后，他都把那些女生拒绝了。”林小小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陈问。
“高渡告诉我的。”林小小说。
“好的，林同学，今天先到这里吧，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再找你的，你可以回去上课了。”老陈说。
“嗯，陈警官再见。”林小小说。
林小小托着注铅的腿，艰难的走出了校长办公室。关上门背过身的那一刻，清新的空气随风涌来，顿时觉得一身轻松。那个男人的气场实在是太大，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甚至都没有敢抬头望他一眼，生怕会因为太怯场而忘词。
再见，陈警官，再也不要见了。
老陈今天提到的问题，她都是按照许希的嘱咐应答，甚至连说什么话要用什么表情，她都牢牢地记了下来。之前林小小也很疑惑，为什么许希会让她花三个小时的时间去看一本叫《金色梦乡》的书。
今天她才明白，想要骗过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慌话藏在真话里。
林小小独自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第二节课已经上课了，各个班的教室里偶尔传出教师授课和学生朗读的声音，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沿着楼梯一路向下，路过底楼的高二 6 班。
许希还是坐在倒数第二场的窗边，黑色的头发搭在肩膀上，白皙的脸颊没有红晕，这为她平添了一丝清冷的气质。她正埋着头做笔记，许是余光再一次扫到了从楼梯口走过来的人，在林小小看向许希的同时，许希也抬头看着她，两人再一次无声的对视。
比起上一次的忐忑，这一次林小小多了几分释然，她向许希笑了笑，右手放在胸前，轻轻的比了个 OK 的手势——任务完成。
许希见状，也将右手靠近窗边，握拳束了一个大拇指——明白。
林小小看到许希的回应，嘴角又上扬了一些，然后安然地从高二 6 班教室窗边走过，向操场另一边的初中部走去。
许希看着林小小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回想起林小小带着笑向她走来的样子，心中紧绷的弦，已经松了大半。
接下来被叫上楼的，应该是许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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