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归乡之时 中言
中言
东边初升的日轮唤醒了沉睡的世界,洪水般的日光冲刷在地面,给予万物以生机。
昨日的『足迹』被四处延长的光线抹去,崭新空荡的新的一天伴随着一切苏醒。
平地上鸦雀无声,一滴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掉落的晶莹露珠松懈地悬挂在叶尖。
势不可当的『日光洪流』带着闪耀的光辉扫到草丛,露珠眼看就要掉在地上粉身碎骨,慌张地揪住叶片的脖子,使叶片埋下头,以减弱冲击力。
叶片弯曲得似一把拉弦之弓,很快绷紧身躯,往上弹射,就在那一瞬间,露珠掉下了救命稻草,不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露珠自然炸开,变成无数小水滴溅射到四处,化作植物的养分,同时也将不复存在。
路面的颠簸惊醒了沉迷于深度睡眠的我。
刺眼的夏日阳光不知何时悄悄咪咪地钻进车里费劲全力地撬开我的眼皮。
睫毛拂走原有的迷糊,我全身精力充沛。
“昨天睡得挺舒服的,度过了一个无梦之夜。早上好,司机叔叔!”
我双手举过头顶大伸一个懒腰,一种清醒的感觉从手上彻底贯彻到全身,好比充足的睡眠为我充满了电量。
“早啊,范成。”
四处乱看的眼睛最终锁定在司机身旁,在那粗糙的黑色台子上,有一个纯白的水杯在扎着马步。
水杯里持续不断地冒出群魔乱舞般的水气,从我的位置上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液体实在较多,以至于快要溢出来一样。
那明显是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汽车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几滴咖啡洒在台子上。
“夏沫小姐,该起来吃早饭了!”
司机停下车来,开始叫夏沫起床。也对,她和安言都还没有睡醒。
“她们平时也睡这么晚吗?”我的眼睛盯着夏沫说。
“是啊,她们还挺喜欢赖床的。不过范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呃……他的语言好像有杀伤力一般,像一柄钢叉刺进我的胸怀。
可是明明她俩很早就入睡了,我反倒而和司机聊了一整晚才睡觉。按理来说,应该是她们先睡醒才对。
“夏沫、安言,起床了!”司机提高了音量。
我看看夏沫半梦半醒的侧脸,刚一张口准备叫醒她,就发现了夏沫正眯着眼睛看我。
她的几根头发弯着挡住眼眶,显得有些凌乱。
“范成……怎么了……”
我反应迅速得像被什么咬了一口那样转回头,看向窗外,紧张得有点难以发出声音。
“呵……那个……夏沫该起床了。”我对着窗户尴尬地说。
无意间和夏沫对视了一阵子,我的反应就这么夸张,这种难以被描述的感受为什么会体现在我的身上呢?真是奇怪了。
“还有你的妹妹安言,快叫她起来吧,我们要吃早饭了。”
夏沫推了几下安言,把头甩了一下,开始梳理头发。一阵淡淡的清香飘进我的鼻孔。
应该是她使用的洗发水气味,不过,又夹杂着一丝清新的奶香。
奶香?
这可不像是从夏沫那里传过来的,我回头看向前排——果然是司机在为我们做早饭。
他利用这段闲暇时光独自在驾驶位泡燕麦奶茶。
安言的鼻子轻轻拱了一下。
“哟!又是美好的一天来了!今天的天气真的非常非常好呢!”
安言兴奋地一跃而起,『咚』的一声撞响了车顶。
之后摸着头蹲在角落,和出院的那天一模一样。
“头好痛啊……”
太过于活跃也不是什么好事,比起那样的好动,我还是更喜欢我每天平平淡淡的山羊式生活,虽然『颜面之惧』介入后已经变味了。
增加了很多麻烦的事情,开始染上了本不该有的『血红』。
夏沫和司机马上停下了手里的事情,一起安慰安言,司机也拿来了止痛药。
“小心点嘛,安言。你要是受伤了我怎么向你的父母交代啊?”
“呜呜呜……我把这里当成卧室了……”
“我们这几天可能一直都在车里睡觉,下次一定要注意喔,我相信安言会听话的。”
“嗯!我下次注意点。”
至于吗……自己不明所以地在车里跳起来撞伤了头,就弄成这样,太脆弱了吧。
我的头又转回窗户,不想看到眼前这一景象,不觉地愁眉苦脸。
这种事情自己都做不好,很少独立生活吧?
“好了,该吃早餐了。”
看样子他们已经解决了令人不解的事情。
我接过司机递给我的早餐享用起来。
“叔叔,还有多久才到我的家乡啊?应该快到了吧?”
“嗯,差不多。最迟可能中午到那里。”司机给了我一个很模糊的回答。
“叔叔,能再精确一点吗?”
“再精确一点啊,大概三个小时内吧。”
“那吃完早餐后就速战速决!”
安言渐渐靠拢我,一脸好奇地说:“范成哥哥,昨天你和李叔叔在说些什么呀?嘀嘀咕咕的。”
“李叔叔?司机吗?没什么,说了一些闲话而已。”
“啊,真没劲。我还以为在商量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就算是那样,你不应该可以了解我们说话的内容吗?”我带着一点调侃的味道说出这句玩笑话。
“我又不会读心嘛!我只是觉得自己比其他小伙伴敏锐很多。而且我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顺理成章地觉得安言有点不寻常,但是嘛,像她那样年龄的小女孩,有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也是正常的。
“那有没有其他人意识到安言的能力呢?”
我慢慢试探性地发问,希望能够找到与我相同的人,与我一样可以看到『颜面之惧』的人。
至少那样可以证明,我不是特殊的存在。那么其他人应该有办法解决我近几天的疑惑。
这样的问题,还是问安言最好,通常情况下,最了解她的人就是她自己。
“应该没有吧,我在学校表现得很平常诶,规规矩矩地读书,规规矩矩地排队。与其他小伙伴没有显眼的区别。”
这么说的话,我能看到常人不可视之物在人山人海中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因为我很少与人交流我的心事。
我们吃完早餐后,汽车继续踏上了通往道西镇的路程。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天空里一朵朵往后奔跑的云彩,窗外蓝天白云下绿树成荫、河水蜿蜒盘旋。
完全就是一派远离喧嚣的乡村景色,在那里乘凉肯定很舒服。
夏沫用手指点点我的肩膀,露出腼腆的微笑:“范成,在车上很安全吧?昨天有没有看到「颜面之惧」呢?”
“车上还是很安全的,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我摆着扑克脸,转过头去冷笑了一下。
“范成今天表情有问题喔!怎么啦?”
“我在思考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到「颜面之惧」。”
就算安言可以看到,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而且我那天晚上在楼底对抗『颜面之惧』的时候,明明意外地差点让『颜面之惧』接触到安言。
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就只能当做童言无忌了。
“这个嘛,我也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毕竟我看不到她。”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表情有问题。”
“那回去的时候再检查检查喔,开心点嘛,现在不是很安全嘛吗?”
“不能掉以轻心,随时保持警惕。你也是知道「颜面之惧」的出场条件的。”
“所以这就是你带上棒球棍的原因嘛。”夏沫捂着嘴呵呵轻笑。
“不要笑啊,它可帮过我大忙的!我能拿出手的「武器」也就只有这个了。”
“除了镜子、平静的水面,还有什么出场方式吗?”
“这就是令我头疼的事情,现在只知道这些。也不清楚究竟还有没有其他方式。”
旁边的山坡上,一只麻雀挥动着翅膀飞向高远的天空。在它眼中的庞然大物——汽车也慢慢地在眼里不断缩小。
汽车就像在广阔无垠的大陆上摸索前行的落单蚂蚁那样。
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司机拔下钥匙,转过头来露出轻松的表情:“范成,已经到了你的家乡——道西镇了。”
我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那样打开车门,四处张望着眼前这片本来陌生的土地。
我用手指小心翼翼地顶回车门,响声不再那么沉闷难听。
面前一个拱形门颤颤巍巍站在那里,上面刻着『道西镇』字样。
这里就是我的家乡吗……
从这里散发的无比强大的吸引力诱惑着我的灵魂,勾起我的目光,勾起我的双脚走过拱形门。
走进门里,却是一派末日后的景象:破败不堪的建筑物上沾满了又硬又厚的陈年老垢,腐烂的木头横倒在路中间,遮掩住地面的道路。
四处可见漆黑的木炭,整个小镇的冷色调让人安静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一边到处走动,一边环视这里。
仿佛道西镇被世界遗弃了一般……主宰这里的不再是人类,而是大片大片疯长的植物。
粗壮的翠竹把自己的身体刺向遥远不可触及的天空,用自己的叶子阻挡阳光的大量涌入。
我就像忘记了一切,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
最终走到一个棍状木炭前面弯下腰,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立刻,那里随着清脆的响声化作黑色粉尘。
心里被可怕的难受感填满,如果要去形容的话,比如吃下大量柠檬。
心里涌现出一种酸痛……可能是因为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里是我的籍贯,是我出生的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
在余光里,夏沫眼角里闪烁着泪花慢慢向我走来。
“范成……”
我继续向前走去,走往泥土路面的深处。
这里果然像我浏览的文章那样说的幽静,只不过,十年前的『幽静』和现在的『幽静』是否还是一样的概念呢?
夏沫看起来很担心,带着安言默默无言跟在我身后。
在路上看到的唯一一根完整的木头也爬满了蘑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现在的道西镇潮湿阴凉,不知道十年前是否也是这样。
一个十字路口摆在我的面前,是时候轮到我做选择了吗?
我稍微停了一下,毫无顾虑地转向左边。
“范成……很伤心吧?看到了这么不好的事情。果然还是不应该来的……”
“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对了,梦中的小男孩!我要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他!”
“可那个小男孩不是早就离开这里了吗……”
我突然停下。
“范成……怎么突然停下了?想回去了吗?”
“不是,既然都花一天到这里了,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回去?”
我转回去,看着十字路口。
“我想,我的选择是错误的。”
“为什么这样否认自己呢?明明都是泥土路面啊。”
很快,我发现了现在我面对的泥土路面与众不同之处。
“夏沫,难道你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没有喔,快告诉我吧!”
“除了我们现在面对的这条路比较干净整洁,其他都布满了各种垃圾。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以我来看的话,想必这里最近一段时间有人居住的吧。”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往这里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在这里生活的人——道西镇居民。”
希望不要是一些野生动物留下的毫无意义的生活痕迹。
我风驰电掣地极速前进,身后的夏沫和安言早已被我甩去。
我们脚下暂时只有一条路,所以不用担心她们找不到我,只要跟着我跑过来就可以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明亮,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我想,我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眼前会是怎样的画面呢……我怀着万分期待继续不顾一切地狂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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