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烈狱
伴随着尖锐女声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强烈的冲击将穆禹掀倒在地，他感觉自己的耳膜好像要被震碎一般，大脑瞬间宕机，视线模糊扭曲。
滚滚的黑烟在短短几息就席卷了整个楼层，倒不像是火灾，反而像是煤气罐或炸弹爆炸，猛烈而猝不及防，尖叫声，呼救声连成一片，原本诡异但平静的局面在一瞬间被打破。
穆禹一脸的目瞪口呆。
“我靠，片场能不能不要转换的这么快，瞬间从灵异变成灾难片，我真的接受不了啊”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无法看见但明显纤细而柔弱的手就把他搀扶起来。
“阿良你没事吧，我们快点出去，这里快烧起来了”
可怜兮兮的语气让人不由想到被惊吓到的小仓鼠，瑟缩成一团。
声音和手臂都在不断颤抖，慌慌张张的语气让人仿佛能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穆禹感觉自己的大脑还没有回过神，嗡嗡作响，只是感到些许的奇怪，不由在心里向自己反问，面色古怪。
“阿良，她这是在喊我吗？”
恍恍惚惚之间，他被拉着向前，半依在手推车上跌跌撞撞的走着。
黑烟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内疯狂翻涌，已经浓密的让人看不见前进的道路，而穆禹壮硕的身躯在这种局面面前似乎还没有身边的女子高大，只能被拖拽着向前走。
手推车轮子咕噜噜的响声，气球擦过一旁柜台的嗤嗤声，身旁女子娇弱颤抖但一直强行挺立的身体，都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一阵颤抖，仿佛被撕开，狠狠塞进另一段记忆。
渐渐的，穆禹的眼神迷蒙，身旁的看不见的倩影逐渐清晰，秀美的面庞带着被浓烟熏出的泪痕，用她削瘦的肩膀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用力拉着手推车，手推车上男孩的脸模糊但带着笑意。
就是这样一个面对丈夫的暴力半点不敢反抗的女子，在这座疯狂的商场里，用自己的身躯扛起了一个家庭，用尽力气想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带出去。
穆禹缓过了神，不由的想直起身用力，但身上这套黑白配就好像突然紧绷起来，粘在皮肤表面，连一丝一毫的动作都无法做出，只能任由女子带着他狂奔。
然而在自动扶梯的路口，乌压压的人群堵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疯狂和惧怕，一切的廉耻，一切的道德，都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被丢失殆尽。
每个人都在嘶吼，每个人都尽力往前挤，都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排在自己身前的人，面色狰狞的一边伸手护住妻子和孩子，一边疯狂的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仿佛群鬼出现在现实，用尽力气的奔向人间，推搡，殴打，无处不在。
为了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逃出去，每个人都无所不用其极。
女子在人群中手足无措的站着，以她的瘦弱不管怎么都无法挤进人群，眼眶里的泪水大滴的涌出。
穆禹依靠在她肩膀上，看见她无助的样子，全身疯狂的用力，但这套衣服好像硬结成了板块，在他身上猛地束缚住，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然而一声大吼从人群中穿了出来，气势之盛甚至一下子压住了人群的嘈杂。
“女人，孩子先走，是个男人就给我滚出来！”
那个高大的身影剥开人群，手里还提着两个正在不停咒骂，挣扎的男子，穆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当初给他递纸巾的工作人员，蓝色的保安服在他身上似乎闪着光，哪怕隔着浓雾都无法遮挡他的耀眼。
原本也在跟着人群一起拥挤的工作人员在这一声怒吼下也慢慢退了出来，帮助男子把那些试图摸鱼混水的男人拉出来，摔在一边。
原本疯狂的场面在一瞬的凝滞后，慢慢镇静下来，虽然还有些许混乱但人群终于开始在缓缓往楼下流散。
随着一个个男人默默亲吻了家人后，不舍的的离开人群，陈姨口中的小诗反而成了异类，格格不入的站在队伍外端，她有点畏惧的看了一眼人群和一旁下去的通道，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靠在她肩膀上的身躯显然在冲击中失去了独自行走的能力，但孩子……
她微微侧过头，想从丈夫那儿得到一些回应，却只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紧紧攥着她手臂的大手。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早就已经不抱希望，但面临现实的时候她内心还是有点苦涩，她仍然没有推开他，只是将手推车里的孩子抱了出来，让男孩紧紧贴住自己的身体，似乎怕男孩被人群冲散。
然而火势的漫延显然要快过人群疏散的速度，刚刚还勉强能看清对面人的脸，但此刻只剩下一片漆黑，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灼热起来，烫的肺部隐隐作痛。
“大家抱头蹲下，记住刚刚下去的路线不要慌张，身边有水的顾客用衣服沾水捂住口鼻！”
那个坚硬的如钢铁的声音再次响起，从容不迫中带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命令感，让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乖乖照做。
可惜穆禹附近没有任何水源，只能够倚着小诗的肩膀缓缓躺在地上，他用力的喘着气，感觉这该死的衣服绑的更紧了，连呼吸都困难无比。
“阿良，你怎么了？”
那一双美丽的眸子在黑烟中闪闪发亮，不由的让人怦然心动。
真是个完美的姑娘啊，坚强，美丽，可惜没嫁个好人家。
穆禹的心脏跳快了几分，不禁有点怜惜的感觉。
然而没等他回答，又一股爆炸声从背后传来，更加剧烈，仿佛连屋顶都要被掀开。
然而伴随着爆炸声，更恐怖的是那钢筋弯折，玻璃幕墙碎裂的响声，这座楼，在连续两次高烈度的爆炸面前已经无力抵挡，随时会坍塌下来。
想到这一点的不仅仅只有穆禹，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不停响起，虽然保安依然在不停的叫喊着让他们保持镇静，但显然，无论是谁都已经为了逃生，再次疯狂。
小诗也在第二次爆炸中慌了神，只是愣愣的呆在那里，穆禹简直要急疯，双目充血，但那套鬼衣服束缚住他的身体，他只能加大了抓她的力气，嗓子里犹如被塞进一块烧红煤炭，火灼般的辣烈。
“跑！”
他望着一旁黑漆漆的浓烟，眼神一狠，上颚用力咬下，一股鲜血伴随着剧痛流入他的喉咙，费尽了力气才吼出这一声。
然而还是太晚了，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三个人，原本支撑着楼层的立柱在接连的爆炸中开始倾斜，碎石如雨花般砸向人群，引来一阵痛呼。
“完了”
哪怕是一路被刺激的神经粗大的穆禹，此刻脑里也只剩下一片空白，在这片地方，无处可躲，无法逃离。
然而就在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剧痛的时候，一股巨力从身旁传来，没人知道为什么一个瘦弱的女子会在这种绝境里突然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气。
穆禹也想不明白，被那股力道推着在地上滑行，直到撞到楼梯的扶手才停下来。
顾不上感受腰间好像传来一阵骨骼碎裂的响声，他用力的回过头，想看清小诗有没有逃出去，然而，眼前一片漆黑。
穆禹用尽力气想依靠着扶手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腿在一系列的撞击中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别说走路，连伸直都无法做到。
“宝宝，把宝宝带出去，阿良，把宝宝带出去”
浓烟里传来的声音虚弱而粘稠，好像在不停的从嘴里吐出什么东西，让声音都模糊不清。
不知从何出而来的风暂时吹散一瞬浓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眼，穆禹看见了一双布满血丝，但由衷带着喜悦的眼睛。
“你在高兴什么啊傻女人”
愤怒，焦灼？他在这一瞬间眼睛里的泪终于抑制不住的淌下，女子的下半身被埋在石堆里，血液从其中不停渗出，她的嘴里还在不停的往外吐着一些不可名状的碎片，显然肺部已经破裂。
但她眼里依然闪着喜悦的光，就在女子被压塌的躯体中央有着一小块空间，男孩望着母亲迅速苍白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傻愣愣的笑着。
显然在那一瞬间女子也看到了穆禹，眼睛里带着温柔和祈求，显然希望他把男孩从她怀里接走，逃离这个已经崩塌的人间。
穆禹感觉心里某一个地方突然碎了一般，虽然他才认识这个女子几个小时，甚至连她的全名都无法知晓，但此刻那种对自己无力的痛恨，悲伤，愤怒，一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大滴的流下。
“给老子动啊！”
伴随着一声怒吼，他用脑袋抵在坚硬的瓷砖上，勉强把自己的上半身从地上仰起，碎裂洒落的玻璃划破他的皮肤，流出一道道的血痕，让他眼里的世界显现出一股血红色。
可是没等他高兴，那套该死的，该被扔进焚化炉的衣服死死锁住了他，以一种卑微如狗一般的动作，转过了身，以手掌向电梯爬动。
穆禹眼里的愤怒简直溢了出来，死死瞪着地面。
“你给老子滚开啊！”
他全身肌肉滚动，哪怕隔着一层宽松的衣物都能看见他暴露的青筋。
但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像有的事情哪怕你豁出去性命拼搏都无法成功一样，它们如磐石矗立，令人绝望。
他只能用力的扭过头，仿佛整个脖子都要被扭断一样。
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因为站在最后而来不及逃走，在火中挣扎的人群，一个个人型火团因疼痛在浓烟中沿着墙壁疯狂奔跑，却不知道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最终因为窒息而摔倒在地，一双双手掌在墙壁上无助的凿刻，流下斑斑血迹。
这一刻的商场仿佛炼狱，哀嚎，惨叫，哭泣，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恨不得捅穿自己的耳膜，不能听，任何听过这种声音的人都如同会被群起的厉鬼拖入火场，陪他们一起归入深渊。
在这片烈火和绝望交织编造的烈狱里，一双绝望的眸子狠狠刺进穆禹的心里，她在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像狗一般爬向远处的丈夫，弯下腰，护住傻笑的男孩。
“宝宝，不要怕啊，妈妈陪着你，别怕啊”
明明在安慰着男孩，她的眼里却抑制不住的流下眼泪，在火光照耀下如同血一般的妖娆。
真疼啊，从心里疼到全身，疼到对一切都失去希望。
她的脸上开始变得苍白，眼神迷离而悲伤，但依然用尽力气支撑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以至于十指在碎石堆中剧烈摩擦，透过薄薄一层血肉能看见隐隐约约的骨节，指尖被包扎好的的创口，触目惊心。
“我还不能死啊，不能死啊，求求你，求求你，求………”
声音逐渐低沉，只剩下嘴角还在不停蠕动，她瘦弱的身躯在被砸中的开始就已经无力支撑，但是，她，真的不敢死啊。
男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好像也发现了母亲的虚弱，除了笑就是呆滞的脸上开始出现惶恐和不安。
他用力的张开自己的双手，抱住母亲残缺的躯体，似乎想用体温来让这一线生命留存，嘴里阿巴阿巴的似乎想说些什么，为此而焦急不已。
“妈…妈…妈妈”
然而女子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身躯因为过多失血而开始冷却，秀美的眉毛搅在一起，似乎还在担忧着她的孩子。
凄厉叫声撕破了浓雾，男孩放声大哭，商场残存的支柱再也支撑不住这浓重的悲伤，在哭声中一一倒塌，把一切都掩埋在灰尘和火焰里，断绝世间。
穆禹趴在地上不再挪动，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但泪水依然顺着他的脸颊滴在瓷砖上，内心的刺痛甚至让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看着逐渐聚成水汪的泪，在里面看到一张曾经在记忆里出现过的的脸，怯懦，无助，又是那样的令人生厌，穆禹感觉有一口火堵在喉口，让他想把这张脸撕碎，摁在地上像狗一样爬行。
“老子，，，，记住你了！”
加载中,请稍侯......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