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古衣还魂（下）
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可馨发现自己变得无比嗜睡，不管定了多少个闹铃，她都仿佛听不见似的，从九点半起床....到十点...再到十点半.....直到有一天她十二点才到公司时，挨了经理的一顿骂。
“大家都吃午饭了你来了，你还来干什么？”
“一天到晚神叨叨的，精神萎靡，你对着镜子瞧瞧自己，这班你能上了上，不能上收拾东西走人！”
“对不起经理，我明天保证按时到。”可馨低着头弯着腰，走出办公室看着大家正一边打量着自己一边偷偷说些什么，眼泪便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去卫生间里补妆时，透过那面巨大的镜子可馨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她不禁愣到了那里。
镜子里面的人可馨自己都认不出来，面色蜡黄、嘴唇干裂、无精打采，眼里布满血丝，脸上是化了妆也掩饰不住的憔悴。墨蓝色长裙包裹着一具骨瘦如柴的身体，整个人周身仿佛环绕着一圈阴暗萎靡的气息。
正呆住的时候，身后一间厕所门吱呀、吱呀的开了，声音让可馨吓了一大跳。透过镜子，可馨看到一个长发盖住脸，穿着跟她一模一样墨色长裙的女人走了出来。裙子露出了女人的胳膊和腿，胳膊瘦弱发青，脚上则穿着一双古旧的绣花鞋。
女人走到可馨的身后突然停住了，她的两条胳膊搭拉在身体两侧，头向下低着。女人慢慢的、慢慢的抬起了头，她的脸逐渐露了出来.......可馨“啊”的大叫一声，闭着眼睛跑出了卫生间。
那张脸......那张脸.......！！！
从卫生间出来后，可馨头也不敢回的直接冲出了公司。
回到家里，她像摆脱炸弹一样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把它塞到了衣柜最里面的位置。
缩在床上看着那件被扯的皱皱巴巴的衣服，不觉回想起刚刚在公司卫生间里看到的一幕，可馨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战栗，她把头缩到臂弯里，低低地抽泣了起来，就在这浑浑噩噩不知所措间，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等到清醒过来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可馨看见自己正站在砖块地上，身上依旧是那件墨蓝色白荷花刺绣的长裙，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抬眼打量周围，一间装潢讲究、年代久远的房子映入眼帘，周围雾气弥漫，她此刻正站在这房子中央，而身边来来往往的是一个个穿着各式旗袍、盘着长发的女人。
“拍照了，拍照了，大家站好。”屋子外面传来了一声响，身边的人都带着欢快的笑容，急匆匆的来回走动着，她们面色苍白，两抹不自然的红晕涂在双颊上，嘴边僵硬的勾着笑，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像一个个假人。
“你快去站中间呀，”一个女人扶了扶可馨的胳膊，把她推到了中间的位置。
可馨内心充满了疑惑和震惊，她不明白身边正发生的一切，他们看起来恍恍惚惚的那么不真实，可又仿佛是真切的在发生着，她木讷的看着周围，那些笑容做作的女人欢快的拥挤在她身边，她们身上冰冷僵硬，仿佛只是一具具空壳子，房子里肮脏破旧，水泥地板，木制长桌，空气中浓烈的霉味。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熟悉。
“咔嚓！”
一束白光闪过，照片拍摄完成了。
“晚上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恭喜恭喜。”那个刚刚扶她的女人说道，女人苍白的面容上两抹夸张浓艳的腮红在雾气缭绕中看起来有种奇异的鬼魅感，还没有来得及回些什么，天色竟刷的一下黑了下来，雾气在夜色中显得更重。
眨眼间，可馨立刻换上了一身艳丽的红色嫁衣，她的头上盖着红布子，脚上依旧是那双绣花鞋，她站在同样的水泥砖块地上，只不过此刻有红布挡着，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周围分外的安静，丝毫没有结婚时应有的热闹和喧嚣，鼻子里还是那股刺鼻难闻的霉味，不知道是几月的天气，空气中传来一股渗人的凉意。
“新郎新娘，入洞房。”
随着一声大喊，敲锣打鼓的伴奏声又响了起来，只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好像....好像是死人下葬的时候演奏的乐曲......伴随着乐曲声，周围传来了一阵阵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是要干什么？不是结婚吗？我的新郎，他是什么人？
可馨心里此时有一大堆的问题，她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身上也是没来由的感觉冷飕飕的。
她被人背着走着，慢慢的，哭喊声变得越来越小，周围也越来越安静.....终于等声音完全消失，她被放了下来。
随着头上的红布被掀开，一间空旷而安静的屋子里，首先映入眼帘的.......
竟是一个黑漆漆的棺材。
这是......一个词瞬间跳到了可馨的脑子里，冥婚.......！
“入洞房。”
一声令下，面前的棺材被周围站着的四个男人打开了，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开始推着可馨向棺材边走。
“不要！不要啊！”泪水渐渐溢满眼眶，可馨无助的大叫着，可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子也不由自己使唤，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推到了棺材前。
这时那两个丫鬟不动了，旁边的四个男人则是两人抓胳膊、两人抓脚地把她放到了棺材里，可馨看到在狭小漆黑的棺材内部还躺着一具冷冰冰的男尸，铁青的面容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同样深红色的嫁衣，胸膛上一朵白色的巨大纸花已经变得潮湿，身上散发着尸体腐烂和香料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可馨已经吓得浑身瘫软，她的双腿在打颤，内心被无助和恐惧占满了，她不住的摇着头，挣扎着，可是身上还是一点劲都没有，只能顺从着躺进了棺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碰触到了那个冰冷僵硬的男尸，瞬间浓烈的香料味差点没让她一口吐出来。
恐惧...无助...难过...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可馨心里乱做一团，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外面的人，希望她们不要关掉棺材门，希望她们能放她出来。
而那四个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他们毫无表情的合上了棺材，随着光线一点点消失，可馨痛苦的哭出了声...........
等意识再次清醒时已经是晚上10点了，窗外温柔的月光倾洒进房间，可馨躺在床上剧烈的发着抖，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反应过来，此时脸上泪水纵横，身子绵软无力，大滴的泪珠还在哗啦啦的往下淌着。
梦里的一切仿佛是真切的发生到了自己身上，一想到那个漆黑的棺材、身边冰冷的尸体和尸体身上那股刺鼻的味道，可馨的身体就颤抖的更加厉害。
等逐渐缓过神来，可馨从床上坐起，她的眼神定格到了床旁边的墙壁上，瞬间，一阵刺骨的寒冷袭遍可馨全身。
只见那件墨色的直筒长裙，正安安静静的挂在床头上，挂在可馨每天晚上睡觉时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光滑的绸缎柔顺服帖，洁白的荷花勾勒出迷人的锁骨，修剪工整的裙边随着从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飘荡。
可馨明明记得很清楚，她一回到家就把衣服揉着扔进了衣柜里最里面的地方。那么这是谁拿出来，又挂在这的呢？
可馨缩在被子里，却仿佛身处寒冷的冰窖中，她拿起电话，颤颤巍巍的拨通了男友的号码。
“你...你可以马上来我这一下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男友关切的问道。
“别问了，你来...来就是了，来了我给你说。”
文浩听到电话里可馨断断续续惊魂不定的声音，马上答应了她。
挂断了电话，可馨立马下床将家里的灯全部打开，她关掉了卧室的门，一个人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男友的到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种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感觉又袭上脑袋，可馨知道自己又要做那个可怕的梦了，那个无比真实无比恐惧的梦境。
她拿起钥匙，打开房间门，一边撑着虚弱的身体往楼下走着，一边强迫着自己不要睡去.......
可是意识仍旧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场景逐渐变成一团白雾，一个趔趄，她一头倒在了楼梯上。
等到再次清醒，她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密封的空间里，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她的身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没有呼吸，身体僵硬。
这不会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的可馨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她的身子又开始不住的颤抖。
“救命...救命啊！”可馨拼命的大叫着，双腿和双手用尽全身力气连打带踹着棺材板，挣扎了大概十几分钟，突然，一声剧烈的“啪嗒”声，棺材竟然开了......
突然的亮光让可馨有些不适应，她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缓缓睁开眼睛，一盏大红灯笼和一盏大白灯笼映入眼帘，红光和白光交相映在一起。
可馨颤抖着扶起身子，小心翼翼的从棺材板边往下跳。由于身子绵软，头磕到了地上一个碎石块上，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鲜血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可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用衣服把脸上的血迹抹掉。
环顾四周，这间房子很大，左半部分用红色装饰，地上放着干净的衣服、被子和其他用品，右边则是用白色装饰，地上是五六个用纸糊的假人、假房子、假的金银财宝和大量的冥币。
可馨之前听说过冥婚，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此时眼前的阵势让原本虚弱的她腿脚更是发软，她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大门边上。
门打开是一个小院子，夜已经很深了，院内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房顶上同样用白纸装饰，门口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
可馨走到大门前，门似乎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外面是空无一人的狭小街道，白色灯笼顺着大门左右两边各挂了一路。
没有想太多，可馨顺着右边小路发了疯般的跑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声响，可馨转过头，远远的是一盏盏白灯笼发出的亮光。
他们.......找来了。
四
继续发了疯般的朝前跑着，身后的声响和亮光时远时近，道路两旁的灯笼随着风左右摇摆，为可馨照着前方的道路。
在绕来绕去的巷子间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两旁的灯笼也没了。可馨以为自己终于摆脱掉了身后追随他的人，于是蹲在阴暗的巷子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浑身乏累，头上和身上满都是汗，恐惧和困倦袭上心头，她靠坐在冰冷的石块上休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从巷子深处传来了一串脚步声，可馨屏住呼吸，将自己缩在了墙边一角。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可馨面前。一股浓烈的酒气飘散在空气中。三、四个喝醉的男人直直的盯了可馨一会，他们互相使了一个眼色，随后发出一阵怪笑。
还没有等可馨反应过来，四个男人就一齐扑上来抱住了她，嘴里难闻的酒味在四周弥漫，可馨早已被折腾的浑身无力，由于惊慌和恐惧此时只能本能的做着反抗，其中一个男人捂住了她的嘴，又用不知道哪里来的绳子捆住了她的手和脚，就这么拖着抱着转身向巷子更深处走去。
可馨在挣扎间终于用光身上的所有力气，她眯住双眼，任凭那几个男人暴力的扒开她的衣服，她的裙子.......
最后的印象是一块板砖朝着她头部砸了下来，在失去意识之前，那块沾了血的板砖似乎又在她头上、脸上砸了好几下。顿时，她的面容变成了一堆混杂在一起的血水和肉泥，鲜血、碎肉块，喷到了墙壁上，散的满地都是，在绝望和痛苦当中，可馨闭上了双眼........
文浩赶到女友家时敲了好几遍门都没有回应，于是他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内亮堂堂的，所有灯都开着，床上也明显是有人待过的痕迹，只是到处都没有女友的影子，打电话也是关机，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文浩心头。他立刻打了110报案。
警察过了很久才赶到，他们在家中搜索了半晌同样一无所获，只得让文浩先回家休息，表示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他。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文浩依旧没有半点女友的消息，她的朋友、家人、公司通通表示近期没有跟可馨有过联系。这么大一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隐隐约约间，文浩觉得女友的消失与那件古着衣服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因为警察在搜索女友家时并没有找到那件衣服，它似乎同女友一同人间蒸发了。
辗转着走向记忆中那家步行街拐角处的古着店时，文浩觉得事情可能真的严重了。
一排排热闹的小吃商铺中央，只有一面青灰色的墙壁，墙壁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和一些画上去的五颜六色的涂鸦，文浩把四周都走遍了，丝毫没有见到古着店的影子，就连女友手机上曾经加的微信也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一切的文浩发了疯般冲向街道两边的小吃店铺中四处打听，可是就连管辖这片区域的片警都声称这里从未开过任何服装店，更是没有听说过什么有什么古着店。
失魂落魄的文浩只得朝家里走去，惊恐和无助笼罩了他全身，消失的女友、从未存在过的古着店、奇怪的衣服、他的脑子还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消息。
走到家门前，就在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突然看到在门把上正夹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洁白干净，没有署名也没有说寄给谁，文浩轻轻的从门把上取下信封，他打量片刻，又四周观望了一番，最后，他用钥匙扣上的小裁刀将信封慢慢撕了开来.......
信封里面夹着一张蜡黄的老旧照片，照片是黑白色，四个角有些微微卷起，照片上能隐隐约约见到，有十几个穿着各色旗袍、盘着头发的女人嘴角勾着做作的微笑僵硬的站着，她们面容苍白，两颊上涂着红的不自然的腮红，仔细再一瞧，这些女人竟然都是用纸糊成的纸娃娃。背景处则是发黄脱落的破旧墙壁和一面木制长桌，桌上左右各点着两盏白色蜡烛。
而他们中间正站着一个穿着墨蓝色绸缎直筒裙子的女人，女人的表情有些惊愕，有些痴呆，仿佛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的样子，墨色裙子将她的身段完美的勾勒了出来，蛇一般细瘦的腰肢、窄窄的肩，细长的脖颈、迷人的锁骨、丰满的胸部、纤长的细腿.......这分明正是，文浩的女友可馨啊！
除了这张照片，信封里还夹着一则老旧发黄的报道，这则报道似乎是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大大的黑色标题映入眼帘：“女方夜间逃亡乡间冥婚不幸被奸杀，面容全毁，凶残至极。”
报道中配合着一张被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衣衫不整躺在巷子中，脸上盖着白布，四周是黑色的鲜血和不明碎肉块。报道下方附着时间，1935年9月25日。
文浩看了一眼手机。
今天，正好是2017年的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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