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三):没有逻辑的故事
宝来叔没有再来过办公室。
但是云浩察觉到,他跟同事之间的氛围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们不再老大前老大后,他在的时候,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只工作,不说话。
明明每次他进门之前,都能感受到里面活跃的气氛。
几天过去,云浩渐渐平复下来,开始审视这段插曲。或许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吧,或许自己应该假装不知道,没有谁在背后讨论。或许他们说的是另外某个人,一切都是自己多疑罢了。曾经多疑的性格差点断送了他和洁的爱情,他必须时刻自省,不能再让心魔重生。
是该主动修补一下跟同事们间的裂缝了。
周五午休前,云浩拍拍手把大伙喊住:“最近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去吃海鲜吧,我请客。你们……都没约吧?”
几个人不经意的互相对了对眼。菠菜头语带歉意的说:“我约了女友……”
马哲也举手:“对不起老大,我今晚有事要出城。”
云浩看了看其他人。小丽嘟嘟嘴,说:“要不下次吧老大?我和木木也约好八点的电影了。”
别都是故意的吧?他心里苦笑。
“那好,下次吧。”
“哦,对了老大。”菠菜头忽然说,“明天我们去欢乐唱,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还有你……小丽。”说着他向小丽眨眨眼。小丽赶紧点头:“好的,我也去。”
云浩看在眼里,心底是有点不是滋味,但他挺感谢菠菜头这个聪明的举动,于是就答应道:“先说好啊,别又劝我喝酒,得开车。”
“啤酒不是酒。”一直没说话的小海打开窗往外大喊:“女人才是酒!”
众人习惯性的拿出鄙视的表情甩给他。清风自窗外吹进来,稀释了室内浑浊的冷气。
舒爽!意想不到的结果,满意的结果。
云浩心情舒畅的时候,总会很想跟洁聊上几句。虽然后天她要回来,但一个多月没相聚,无论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十分想念着她。分开的日子里,小两口偶尔会在电话里调调情,洁有时候会选择发微信给他,但云浩这个人,说好听点是有点老派,他说不管文字还是语音,都带有滞后性,洁说那不更好吗,可以随时再看再听。云浩辩驳:慢一秒我都等不及,我就想跟你同步,听着你对我说话。
土味的情话,但她喜欢。不过前几天云浩一反常态,主动上微信找她。没办法,能发照片呗。他说老婆,很想看到你。洁还以为他喝了酒呢,当时她还在加班,调皮的拍了一张自己大腿的照片。云浩回复:想看你的脸蛋,其他部位只会点燃我的火。
那你是想看我呢,还是想看我呢?洁回复。
想要你整个人。
骗人。
身体不会撒谎。云浩回复道。然后拍了一张没穿内裤的照片过去。
洁发来几个白眼表情:注意点大哥,我在加班。
然后又说:我周末回去。
周末,漫长的等待。云浩不知不觉来到走廊拐弯处。想着,想着她回来,想着她的亲吻,她的抚摸。想着她坐在自己上面,长发松散,摇曳着雪白婀娜的腰身。
这时候洁也在午休吧。
他拿出手机,却忽然发现走廊的另一头——
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正在耳语。
背对着他的人是谁无法确定,但另一个……
是宝来?
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说话声。就像,在念咒语一般。
然后他拍拍另一个人,那人回头看了看云浩,笑笑就走开了。
云浩心里有点发凉。宝来还站在那里,头微低着,惨白的廊灯却照不清那张皱巴巴的脸。眼睛却在死死的盯着他。
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云浩不知为何,竟有点害怕。他从消防通道下到一楼洗手间,拼命用水冲洗烫热的脸。
猛然,门咿呀一声开了,镜子里映出一个瘦小微驼的身影,云浩一下转过身。
“李总。真巧啊。”宝来在旁边开了水洗着手。
“是吧大叔。”云浩很想说完就走,潜意识里却觉得可笑:我为什么要慌这个人?
他走到吹手机前,打算等宝来过来用,自己再走。
宝来关了水龙头,说:“李总不会还在生我气吧?”
云浩说:“没有的事,大叔你别放心上。那几个小伙子做事容易分神,我不是怪您呢,那天我语气重了一点,很抱歉。”
“是的啊,不过工作再忙,人都需要说说话,释放一下压力。”
“我知道。但是话也分有用没用,真话可以多说,空话闲话……”
“真话?”
“嗯,真话。”云浩转身看着宝来。
“李总。”宝来忽然凑过来,眼睛睁大大的:“说得出口的都是真话。没人可以在说一的时候,心里面在读二。只有假话,才会藏在心底。”
宝来的视线慢慢往下走,停在云浩心口处,云浩感觉像被一把冰冷的刀,刺进自己心脏,几乎要窒息了!
“明天见,李总。”宝来淡淡说道。
整个下午,云浩都在恍惚里度过。幸亏了部门里重新活跃起来的气氛,把他不时拉回现实中。晚上回到家,他感到有点头痛,吃了片止痛药,早早睡了。第二天中午醒来,才发现昨晚洁给他打了几个电话。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从公司到家里天天两点一线,能出啥事。”他告诉洁,晚上和同事们去唱歌。洁叮嘱他吃了感冒药别喝酒,一番甜蜜的啰嗦后,云浩以出门买菜为由挂了电话。
“欢乐唱歌堡”比较独特,是新月崖所有夜场里,唯一没有舞厅的一家。它纯粹就是唱歌的地方,但是档次一点也不低,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面向大海的窗,地理环境得天独厚,深受消费者青睐。
云浩按约定兜路接两个女孩,所以到的时候已经人齐了。小海正在撕心裂肺的吼歌,把角落的猜拳声完全掩盖了,小丽过去跟他抢起了麦克风。
他们好像还没发现自己,只有一个人——
宝来!
云浩倒吸一口气。
见鬼咯!他竟然也在!
他看着云浩,笑着,手挡住嘴凑到大家中间,一瞬间全部人抬起头看了过来。
“老大,过来喝酒。”菠菜头大喊道。
还好,他们空出一个位,并不是在宝来旁边。
“别拿开车做借口,有代驾。”几个人以迟到为由,倒了满满一大杯啤酒递给云浩,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立刻嘘声四起。
“你们老大啊,从来就不是主动的主,能平躺着舒服就不想动屁股,别勉强他了。”宝来笑咪咪的。
什么意思呢?云浩觉得被嘲笑了。他再次举杯,足足分了四次,才把杯子扣了个底朝天。
一阵狂热的掌声!
酒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你不喝说不喝,一旦让它冲进喉咙,你整个人的神经就会在极短时间内兴奋起来,变得敏感,容易被煽动。
云浩第二杯解决得十分爽快,然后第三杯。
他偶尔会瞟一眼对面的宝来。
好吧,没有碰上那让人心寒的目光。宝来没有喝酒,一口也没喝。
第四杯,他感到天旋地转,胃在翻腾。
模模糊糊间,音乐声不知何时停了,周遭都静了下来。他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眼睛不愿意睁开。
“我确实理解不能,怎么有人会选择那样的死法?”很斯文,是个女孩。
云浩分得出男女,却无法确定一句一句出自谁的口中。
“哪种死法不痛苦?”
“安眠药啊。”
“谁告诉你吃安眠药不痛苦的?”
“我觉得最可怕还是上吊……”
“咦——我也觉得,舌头整根甩出来。”
“其实吧,上吊是最快的,不会让你有后悔的时间。”这句话轻描淡写的,却透出冷森森的气息,是宝来的声音。云浩甚至害怕自己为何如此确定。
他的酒意仿佛瞬间醒了一半。
“几年前,我在城北居住,隔壁是一对夫妇,男人就是上吊死的。”宝来话语不带半点感情,却像黑洞一般,把你的意识吸进去——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静静等待他说下去。
“本来一对恩爱的夫妻,虽然各有各工作,闲暇时间却总是形影不离。直到那年春天,女人被调离到外地,两人相聚的时间渐渐少了。虽然说小别胜新婚,时间长了始终会出问题的。有一次我和那个男人喝酒,听到他埋怨女人有假期也不回来,他说可能有外遇了。我无法开导他,那就是他的心里话,外人说啥他都不会听的进去的。”
“冬至,他在屋里上吊了。门没有关,是我发现的。放下来的时候人都已经硬了。他养的那只狗,一直围着尸体在呼叫,直到警察来到,突然冲了出去,再也没见过。”
“那他老婆呢?”
“当时还在火车上。男人在三天前跟她摊牌,说不管怎样,都回来一次把彼此分个明了。其实他也不是打算非要死,就想做一次测试。男人计算着他老婆差不多到家,就站在凳子上,只要等她一开门,自己就吊上去。他觉得,如果女人还爱着自己,肯定会马上救下来,相反,那就当着她面死去吧,也无遗憾了。可怜的是,门确实开了,他紧张又兴奋的把自己脑袋挂上去,却发现那条狗跑进来狂叫……”
云浩听到这,却突然感到想笑,他几乎忍不住了,吧唧了一下苦涩的口腔,努力让自己不说错一个字:“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菠菜头笑着说:“老大你也在听啊,你说什么不可能呢?”
云浩看了一眼宝来,那张皱巴巴的脸没有一点表情。但他还是很想笑,说:“那人都死了,谁能知道他原本怎么打算?是那只狗说的吗?”
宝来依旧没答话,一下变得有点冷场了。菠菜头赶紧打了个圆场:“看来上吊真的死的快嘛。”
云浩也马上发现最后一句话不该说,但是已经收不回来了,便趁大家又聊开,摇摇晃晃的去了洗手间。
他以为洗下脸会清醒一点,不过脚步始终找不到点。回到房里,音乐已经再次躁动起来,灯关了,灯球在闪烁,年轻人开始聚到中间,跳起夸张的舞。云浩坐着,强劲的节奏拍打着胸口,闷得发慌。
七彩灯光渐渐变成一条条线。困意袭来,他再次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困在房里,人们不知所终。门锁了,他打破唯一的窗玻璃,跳进大海里。海水哗啦啦的,一个人影游到他旁边,他想逃离,浪却把自己往回打。那个看不清脸的人,慢慢贴近他耳朵,呢喃着,像是在念咒语。
咪咿摩咯……咪咿摩咯……
沉不了,游不动,随浪荡摇。
天上的星星在旋转,聚成一团,光亮无比,刺得他睁不开眼。
大海突然干涸,云浩落在柔软的大地上。他再次睁开双眼,太阳已经照到脸上了,风吹着窗帘,静静的。
云浩完全记不起怎么回的家。
周围静的出奇。当他起床穿拖鞋,终于发现不对劲——
他听不到声音,甚至可能哑了!
云浩大喊几声,依然是一片死寂。慌乱中他拨了洁的电话。
通了,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他挂了电话,上微信。
洁已经发信息来了:你在搞什么?没信号?
他回复:你几点回来?我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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