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国士无双
旸谷之中，封之也在那天见到朱羽飞之后就预感到了自己住在旸谷的消息似乎已经全部都暴露了，所以他与九鼎商会不辞而别，匆匆离开，结果还没有走到外城，就迎面撞上了朱羽飞他们。
封之也一身的算命先生的行头，手上还拿着每日一卦的招牌，再加上他自己身材高大修长，看上去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背后的一个木箱子里面，坐着小黑，正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四处张望着。
“先生要走，九鼎商会不会强留，这是一开始就与先生立下的君子之约，只是这样行色匆忙，也难免让我们失了礼数。”海沁心是代表东方家族出面，倒是让封之也有些尴尬。
“我只是不愿意再添麻烦了，再者，行踪已经暴露，接下来这一路恐怕都是泥菩萨过江，更不愿意九鼎商会再有损失。”封之也料到自己的前面等着的都是凶险，自然是不愿意九鼎商会再因为礼数客套而再搭进去人命。
“不要送也可以，晚辈代表九鼎在此请前辈喝下一杯送行酒，这总可以吧？”海沁心其实是从心里头不愿这位老人离开的，从朱羽飞和家中长辈的口中得知，这种人就算是他们九鼎商会都罩不住。
封之也也不是固执之人，点头答应下来，海沁心也早就在旸谷十八街的迎宾楼摆下了送行酒，出面的也就是朱羽飞和海沁心两个，这也是家里头长辈的意思，自打朱羽飞那天在封之也那里回来之后，对于他的身份调查和猜测就没有停过。
但是当九鼎商会的眼线往下追查的时候，就开始遇到种种阻力，顶多就是知道他是从雪域出来的，再往前的信息就是一片空白了。
越是这样就越增加了他们的好奇，他们也怀疑封之也的离开，就和朱羽飞的到来有莫大关系，这一切都是在于他那扑朔迷离的身份。
实际上封之也离开确实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是不方便说出来，两下里的各自推测，也就有了这样一顿送行酒。
“封先生那天的事情，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先生为我起卦，因此遭到反噬，羽飞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朱羽飞道。
“卦象之上，一片混沌，我也难窥天机，至于愧疚倒是大可不必，吃我们这碗饭的，大多是鳏寡孤独，不得善终，窥测天机终归是逆天行事。”封之也拿不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所以选择了闭口不谈此事，他所看到的，他希望能够让他带到棺材里去。
朱羽飞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看到什么，但是从人家嘴里问不出什么已经是一定的了，这就是无奈的地方。
“接下来，估计少说会有三方势力会找上门来，先生可否说说心中所想？”朱羽飞并不指望能够再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有枣没枣的先打上一竿子再说吧。
令人意外的在于，封之也倒是真的给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在这里游学已过数十载，不惑之年也算是活的够本了，但是要是能够多活几天，自然还是愿意的，当今大夏王朝龙山陛下有四子，长子龙万峰纵横沙场后居于庙堂有温太师辅佐，次子龙天涯韬光养晦不涉朝政，三子龙战是个武痴，至今仍留在西蜀苗地被扣押为人质，还有一个四子龙百鸣聪慧异常但是尚且稚嫩，这样看来，二殿下前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然，西部合家应该也会派人。”
封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后，又给小黑递过去一个鸡腿，笑道“至于你的到来，才是最让我意外的，不过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就在封之也再和两人聊着有哪些人的时候，迎宾楼下的一个茶馆里头，正坐着主仆三人，两男一女。
女子一身红衣，身旁竖着一柄红色油纸伞，眉目含情，楚楚动人。她坐下来的时候，茶馆里头的爷们有一大半的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江湖人尤其是江湖武人性情洒脱，又是这样难得一见的仙子样貌，目光之中的热切倒是看的女子一阵脸上发烫。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手上一把雕花纸扇，一身琉璃蓝的太学苑士子服饰，目中含星，周身隐隐成势，他坐在那里，即使是没有做过什么，茶馆中的人都不自觉的压低了自己的说话嗓音，这样的人不靠武学修为，能够养出自己的气场甚至带给周围人压力，这也算是一种奇景了。
坐在他右手边的这位可就是来路清楚多了，一身劲装富贵但是并不算是显眼，但是有心之人已经从他腰间所配的袋子上看出了端倪，腰间鱼龙袋子绣上的是八道朵牡丹，江湖上都知道，皇城司的柳蕙青手下的谍子“柳梢儿”，腰间都照例佩戴的鱼龙袋子，用来划分品级。
单就以富贵牡丹为标志，用的都是江南道的苏杭绣工，一朵好牡丹要用的丝线，花的功夫不计其数，所以这种东西没有人能够仿制，当然，也没有人能够仿制。
牡丹花数代表了他的品级，据说柳蕙青的鱼龙袋子上就有九朵金线牡丹，现在坐在桌子上的这位已经是八朵，好在这种事情也得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有些年头的才能够知晓，而且还要细心去数他的朵数，不然这样一个小小茶馆，突然来了一个能够媲美王朝的三品大员的护卫，势必要掀起一阵波浪。
封之也虽然猜出了皇室一边的皇子会来，却没有想到这位二殿下会来的这样快，主位上来的就是满朝公卿皆是有口皆碑的温雅公子，龙天涯。
至于旁边的护卫，是柳蕙青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所派的皇城司四象之一的青龙卫，能够凭借掌中职权随意调动任意一州之内的三万以下数量的兵马，无需请示。
而女子名叫红叶，只知道是一直都跟在他身边的丫鬟，实际上也算是他的贴身护卫。
龙山四子之中，龙万峰的执政才华治军才华传承于龙山，而三皇子龙战则是武学天赋最高，才情一面，则是以龙天涯为首，这也就导致他自幼不愿意学武。
看着面前的青龙，他心中好奇道“我不知道柳天师心中是如何考虑，但是这旸谷之中，将你派来，大材小用了点吧？”
面前的青龙似乎天生的一副冷脸色，沉声道“义父的意思，我也不懂，更不敢妄加猜测，不过也请二公子放心，青龙一定会护着二公子周全。”
红叶抬手先是给龙天涯添了一杯茶，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似乎是全然没有在意他话中的意思是说一旦有什么事情，她红叶是不在青龙的护卫范围内的。
“我这一趟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若是竹篮打水，那可就不只是一场空的问题了啊。”龙天涯故作愁容的皱了皱眉头，倒是惹来周边茶桌上的妇人的一阵心神摇曳。
不过随后他又随即释然，展颜笑道“我觉得诚意是够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现在到了旸谷，二公子如何才能够找到这个人？”青龙直来直去，明显是不希望把时间都浪费在喝茶上面。
提到这个的时候，龙天涯脸上又犯了难色，轻声道“说实话，能够看得到未来的人，实在是太难找了。”
红叶双手托腮道“所以，咱们不用主动去找，反正找也找不到，只需要等着这位先生自己找上门来就好了。”
这两个人的对话弄的青龙是一头雾水，他又问道“二公子既然是要等，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没想到龙天涯又道“皇宫里头待着实在是有点无聊了嘛，出来转转也挺好的。”
其实本来照着龙天涯的想法，既然封之也要走，九鼎商会是必然有些动静的，到时候，整个旸谷就算是他们想瞒着都不容易，皇城司的渗透能力远比想像的可怕。
但是现在看来，东方家的几个老家伙都没有动，显然是也明白自己就是一个大大的灯笼，一旦动了就会帮别人指出封之也的位置。
他揉了揉脑袋，显然也是有些无奈，到底是一个能够遮蔽天机的人物，又是那么好让你找的，他心里头暗暗腹诽。
却没有想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已经和他们擦肩而过了，出了旸谷内城的时候，有一只喜鹊突然仰面坠地，正好落在了封之也的面前，他叹了口气，双手捧起那个只喜鹊，口中念念有词“真是造物弄人，我惶惶而逃，所逢，真就可喜吗？”
回过头来，他又径直返回内城，倒是看得朱羽飞和海沁心一阵莫名其妙，海沁心开口问道“先生，您不走啦？”
封之也面色凝重，头也不回道“走了大半辈子了，今日老天降喜，老夫命中本不该有，鹊儿拦路，再走，就是不给老天爷面子了。”
再来看龙天涯，正陪着红叶在十八街上看着那些泥人布偶的小玩意儿，青龙就跟在他不远处，他轻轻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眉头一挑。走到龙天涯面前道“二公子，现在正有两位一劫高手毫不掩饰气息的朝这里赶来，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够进城。”
这下子龙天涯才算是稍稍收起了那一副出来游玩的心情，认真道“这么讲，我们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来，可喜可贺哦。”
红叶伸手正递过来一个绣着花团锦簇的帛绢，他刚刚要去接过来，谁知道一瞥的功夫，他的手就这么停在了空中，红叶和青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十八街的人可不算少，街面上的人潮涌动，可是人群之后的那个人却是如此的显眼，让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一身算命先生的打扮，站在那里不像是个市井讨生活的，倒是有点世外高人的味道。
龙天涯率先冲他走过去，哪知道本来以为会站在那里等着他的高人就这样大模大样的在街道旁边撂起了地摊儿，上书，每日一卦。
无奈之下，龙天涯还是来到他的小摊前，问道“请问可是封之也，封先生？”
他这么一问倒是惹来了朱羽飞和海沁心的瞩目，朱羽飞看着这个男人心中惊奇，他见过海沁心女扮男装的样子，看起来算得上是顶级的富贵公子哥了，可是那毕竟是假扮的，可是眼前这位，从容貌到举止，再到他本身的衣着都透着一股儒雅与贵气，这可不是说他在身上披了多少绫罗绸缎，这与暴发户无关。和他身上那种近乎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有关。
封之也倒是不怎么感冒，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又打了个哈欠，说道“是我。”
说实话，这封之也讲话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呛人的，朱羽飞也许是生就的好脾气，才不在意，现在来了的这个顶级公子哥看上去也是好涵养，又道“在下姓龙，家中行二，先生雅量，天涯倒是希望能够借先生的手算上一卦。”
“不用费事了，今日老夫已经起过一卦，眼下倒是还能够测字，若是公子有兴趣，我倒是可以为公子解上一解。”封之也摆了摆手，似乎是对这副儒雅举止很是不感冒。
“这……”龙天涯也是一阵无奈，其实他也不是想要算卦，通天殿里头那些老人，个个精通易经算术，自己要是有事要算找他们也可以，只是这个时候倒是要找个话茬而已，他四下里环顾，瞄到了红叶手中的那块帛绢，开口道“那就请先生为我测个“帛”字吧。”
封之也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个“帛”字，轻声道“这个字的背后，公子确认要我在这个场合告诉你吗？”
龙天涯看了一下身边的两个人，笑道“没外人，但说无妨。”
封之也的眼神变得锋利了一些，抬头道“这个字，皇头帝足，公子的前程……”这个时候封之也停顿了一下，沉思少许，又道“无量！”
龙天涯听后眼神微微眯起，说道“既然如此，晚生希望先生能够助我一臂之力。”他一躬到底，封之也坐直了身子，就这么看着这个年轻人，晃了晃脑袋，轻声道“老夫前半生致力于学，后半生希望能够学以致用，奈何形势比人强，纵然是才高者如温仲丘，巫金寒，到头来还是要居于庙堂之高，一腔抱负才会有施展的淋漓尽致的可能。”
听到这句话，龙天涯抬起头道“晚生以为，自古国士无双，道家有庄公宁愿学做泥潭之中的蝼蛄而不愿意做上岸受享太庙供奉的玄龟，这种做法实际上是一人超脱，举世独立之举。于百姓无益，能称之为圣人，却当不得国士二字，妖族巫金寒，在观星台上几乎已经要画地为牢一辈子，心中仍然是放不下妖族一统。温太师十二岁成为我夏王朝的宰相，殚精竭虑已经是半个甲子，他们二位若是没有这庙堂之位，天下间，妖族巨野也许早就乱作一团，人族神州也许已经是烽火四起，先生难道不愿意成为国士？”
封之也听着他这番言论，思绪一下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和巫金寒从北边荒原之地南下入神州，在那个小镇子里头的一家茅屋客栈里头，两个人围着火炉。
巫金寒显然并不善于言谈，只是听着他在那里絮絮叨叨，说是读书人应当如何如何，巫金寒只是翻腾着炉子边上的烤红薯，静静听着。偶尔会插一句，纠正他引经据典的时候的出处错误，这个时候，他总是哈哈一笑糊弄过去。
那个时候的巫金寒对于未来实际上并没有憧憬，他一直如此，只看着眼前的事情，不信鬼神，不信未来。
不过他倒是记得，巫金寒说过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他忘不掉那一晚，巫金寒盯着炉子，火光照亮了他的双眼，他一字一顿的讲出这一句话，现在看着面前这个来到自己面前的龙天涯，大夏王朝的二皇子，他心下感慨。将龙天涯扶起之后，转头向北，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巫木头，就算你找到知己比我早，也别随随便便就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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