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人间，随着天边缓缓升起一线光明，那看似永恒的黑夜终是宣告结束，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带着清新降临人间。
生活在上苍华盖之下的百姓们没有人知晓昨夜天罚降世的那一幕，更没有察觉到昨晚与平日有什么不同，最多只是觉得似乎多睡了不少时间，于是今儿个精神更为饱满，不会有人费劲心思去考虑昨天是否有人触发了天怒，他们只知道按照自己的轨迹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至于什么是应该做的，或许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无知无觉，恰如被上苍放养的刍狗。
在离江南千里之外的一处普通村落之中，季牧于一户中等人家规模的院舍之中苏醒，眼神依旧茫然失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一切都恍如梦中。甚至，他此刻一度认为自己做了个长梦，不愿去相信昨天晚间发生的种种事情，直到他看到了对面墙壁上悬挂的那把古剑的时候，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季牧打量着那把将他从地府中生生扯将出来的剑，剑身既不见寒芒流转，也不见杀机倒泄，一切都平淡无奇，仿佛这就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但季牧清楚的记得，就是这把普通的长剑，是如何在那漆黑无光的黑夜中，释放出它无尽的神采。平凡？那只是不屑罢了。
就在他怔怔的观望之时，伴随一阵掀扯门帘的声音，屋外走进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莲步轻移，施施然走到床边，容颜虽非绝美，却自有一股端庄之气。见到季牧醒来小嘴微张，有些惊讶，并且看其模样显然没有太过接触外乡之人，故而一时间不知作何言语，最后还是季牧率先搭话。
“姑娘面善，小生姓季名牧，字号长风，这厢有礼，敢问此地是？”
“这里是浪华村，隶属淮南道，往东走十数里便是扬州城。”少女有些生怯怯的回应道。
“扬州么……”季牧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问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季牧的发问，少女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嘴唇微抿，迟疑了半响，才有些敬畏的指了指墙上的那把剑。
“你是被它带过来的。”
季牧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指了指。
“它？”
少女点了点头。
“它…怎么带我来的？”
少女微微侧了侧脑袋回忆了一下，旋即用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语说道。
“拎着你来的。”
“拎着？”季牧脑海中自行脑补君子剑拎着他飞行天际的画面，却怎么也脑补不出来，最后只好无奈放弃，转而去思考另一个问题。老师啊…你是要干啥……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送回山庄，偏偏要送到这里来？
正当他在那里埋怨之时，少女怯怯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子您…是仙人吗？”
季牧更是一愣，旋即看着少女半是敬畏半是好奇的眼神，苦笑了一声，双手在脸上作弄了一个鬼脸，打趣道:“你见过这么接地气的仙人吗？”
少女被他的动作逗的扑哧一笑，之前紧张的气氛在这一笑之下也缓和了不少，眼神更是由之前注视的地面转为好奇的凝视季牧，观察了好半响，她才说道:“那公子您…是读书人吧？”
“算是吧。”
“那公子你为什么要带着吧剑？”
“它赖着我不走。”
“公子你昨天到来寒舍时浑身是伤，是遇到什么劫匪了吗？”
季牧沉默半响，旋即说道。
“我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劫匪。”
“那公子您还能活下来啊？”
“我能活下来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虽然这么说起来有点伤心……但事实就是这样。”
“怎么活下来的呢？”
“因为飞来了两样东西。”
“什么啊？”
“一把剑，还有一颗棋。”
“剑是飞过来的吗？”少女的眸中徒然迸发出异彩，直勾勾的盯着季牧，似乎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
季牧迟疑了半响，看着少女的闪闪发光的眼神，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的确是飞过来的……”
少女几乎蹦了起来！
“公子还说你不是仙人，传说中只有仙人才能做到的御剑飞行都出现了！”
“那你见过昏死过去被飞剑拖着走的仙人？”
“好像也是……”少女低头细思，正当季牧觉得终于可以消停会的时候，她却猛地抬头，惊喜的说道。
“这么说是这把剑自己会飞！？”
“大…大概？”
“哇哦！那那颗棋子是什么？在公子身上吗？我可以看看吗？”
“呃…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姓花，花见怜。”
“好名字。”
“多谢公子夸奖。”
“那个…怜小姐，在下能问一个问题吗？”
“公子请说。”
“你为什么这么多问题？”
不大的屋舍之内，霎时一片寂静。
少女的脸颊渐腾起一抹红润，顿时又恢复成了方才怯弱含蓄的样子，芊芊素手搭于胸前，指尖在其上不停打转，有些歉意的对季牧说道:“对…对不起，一不注意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中正平和的男子声音:“小怜，季公子刚刚苏醒，身子还没有恢复，怎可这般叨扰？失了礼数？”
伴随着这道声音，门帘开合，走进来一位约末二十来上下的士子。
季牧测目打量，那士子衣着不甚华丽，甚至称之为破旧也不为过，但观其气度不似一般的市井之人，自有一番从容之气，正是读书人应有的气质，不由得对其升起了一丝好感。
那士子朝季牧微微抱拳，带着歉意说道:“在下姓花，单字名月，字春风，见过季兄。”
“舍妹从小在村中长大，几乎没有出去过，所以见到外乡之人多少会感到好奇，一时言语中多有冒犯，还望季兄海涵。”
季牧内心略微思忖了一下，知晓此人怕是早就在门外，方才那些话语应该都被其听了进去，之所以此刻才进来阻止，估计也未尝没有想知道他来历的心思。
虽说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换做是自己，面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且带着一把明显古怪飞剑之人，警惕之意估计也会只多不少，于是心情稍微平复了些，朝花月拱手回礼，应道。
“无妨，我倒是挺喜欢花小姐的直率。”
一旁，花见怜的俏脸更是一红，娇羞的躲在了兄长的身后，只露出了一双像是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的明亮眼眸打量着季牧。
季牧摇头一笑，想到方才这位少女精神抖擞的那一幕，不由得感叹这世界还真有两种极端的性格融为一身的人。
花月见到此景苦笑了一声，歉意的解释道:“舍妹她性子比较奇异，从小不爱女红，就对江湖上的那些呼风唤雨的事情感兴趣，这间好不容易逮着季兄，所以才一时激动了些。”
“那可真是找错人了，我可是潜龙初始修了十年都没有修成的天才，不值得花小姐这般看重。”季牧笑着打趣道，只是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中却藏着一抹只有他自己能够知晓的辛酸。
“季兄莫要说笑，潜龙初识便是我兄妹都能感知一二，季兄一看便气度不凡，怎么可能无法修成，想必是不便表露身份，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多问了。”
听着花月明显不甚相信的话语，季牧只好怂了怂肩，又看了看墙上的那把似乎平凡无奇的剑，叹了口气。换做是自己，只怕也很难相信吧……
于是…他现场演练了起来。
见到季牧的动作，花式兄妹的眼眸皆是一亮，目不转睛的盯着季牧的行动，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仿佛此刻正在目睹一位世外高人传授功法一般。
季牧于床上盘膝而坐，依照潜龙初识一书中记载的方法开始运转周身感知天地气息，这一动作他已经做过了无数次，自然是熟稔无比，然而之后发生的结果却与他内心的预期大相径庭！
只见庭院间，有一股无形的气霎时间大量荟聚，以这庭院为中心，顿时形成了一股普通人无法窥视的风暴，天地元气充盈其中，争先恐后的朝位于风暴中心的季牧冲去，如同面见帝王！
花月惊了！
花见怜也惊了！
但他俩此刻的惊骇不及季牧内心的万分之一！
他…能感气了！
季牧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不知道自己努力了二十年都没有任何变化的身体为什么会在一朝风云际会，不知道为什么上苍封闭的那一扇窗会突然打开。他怔怔的伸手抚摸着那些无形无相的气息，眼角不自觉的留下来两行清泪，一旁花式兄妹惊呼的话语他一句都没有听清，只是自顾自的沉浸在此刻近乎疯狂的幸福中。
他曾经尝试过无数次。
他绝望过无数次。
他见过无数同龄人感知气息而欢呼雀跃的画面。
他能将潜龙初识一字不差的倒背出来。
他知道自己是天弃之子。
他不想让自己所珍视之人为他背负一切。
他想变强，变得能够承担。
他想要宣发胸中积怨，向上苍问那一抹不公，但他…无能为力。
但现在，或许是因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是因为书圣替他在苍天的眼皮底下帮他藏了二十年，又或许是因为那敢于算天的棋圣悄悄的替他走了几步棋，于是，在那道天劫之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切都悄悄的变了……
是的，他能感气了。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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