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岭赠符
在屋子里,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瞧,这老者都是一身正气。
只是此时如若有人从窗外,自老者映在窗纸上的剪影来看,会发现老者的身周正被一层淡淡的墨色阴影所萦绕。
红袍老者将纸笔放在一旁,想了想,他迈步自屋内走出,抬头望着院落之外,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转过身去,索性不再绘画。坐在一旁仿佛生闷气一般翘起兰花指,低声念叨起了什么。
城主府书房外,有一队夜里巡逻的士兵昂首挺胸地经过,却看到赫然有一头老龟趴在地上,有两名巡逻的士兵很是惊诧,想要举起武器,却被其他几人拦了下来。
“这头老龟已经在这里趴了半个月了,你们两个新升上来的注意一下,总管说这头老龟是城主的朋友,它在这里我们不用管,但也不得苛待!”
书房里的老者依然气闷,仿佛是因为某件突然事情而闷闷不乐,只是片刻后,他的面色就陡然变得有些古怪而兴奋起来。
“有意思!”他捏着胡子若有所思,神情竟显得有些可爱。
那头老龟也便抬起了头。
......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抬着深红小棺的一行人早已经行出了金州城东南门。
城门外五里,众人抬棺行至某处山岭处。
山林间白雪皑皑,一行人抬着血色小棺观望四周,雪花飘洒间,周遭显得异常森寒。
一路颠簸行来的一行人仿佛都有些疲累和受冻。最后他们将小棺用红绳悬挂于这座雪岭边缘一颗生得奇形怪状的大榆树上。
与出城前有所不同地是,这些人中,当先行走原本面露悲色的三人只是在树前停留了少许时间,便转身离去。
令人感到疑惑地是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却生起火,抵御着严寒。
整整一个晚上这些人都停留在树前低声哀悼,不曾葬棺。
直至第二天清晨,众人才一一散去,将小棺覆在大榆树前。
少顷,大榆树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却是一个身着黑衣的汉子。
正是昨日里那个犹犹豫豫的汉子。
这男子左右张望,小心翼翼地确定了好久四周是否有其他人在场。
“雪岭葬棺......鲍管家好狠的手段啊!”这汉子蹑手蹑脚走近血色小棺,脸现恨意,颤声道。
汉子犹豫了一会儿,慎而重之地从怀中捧出一张血字符咒,他脸上显露出挣扎神情,仿佛在内心深处正在进行一场理智与是非的判断。
他几次想将符咒收回怀中,但最终依然按照心中原本的打算,坚持着,咬着牙将符篆印在了深红小棺前。
“二老爷,常三不是好人,你对小人有恩,我当时却犹豫着是不是要掏出传家符篆救你!”
他话语间满是复杂的意味,叹道。
“小的没想到,您这样的人竟然真的没有活下来!”
他摸着那张印在血棺上,缀着微弱青光的传家符篆叹了口气。
“在这战乱的地方,见死不救的事我也干了不少,可二老爷救了我家康儿,那些贵主放过了小人一家,我...我是没救二老爷,我是舍不得传家的东西,可我也觉得二老爷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死呢?”他的语气安静而悲凉。
“可您就真的死了呀!”常三叹息道。
“现在你们一家都死了,连院子都被鲍管家占去,鲍家的两个登徒子还不知要把陈府糟蹋成什么样!唉!”
一阵冷风吹来,常三打了个寒颤,他迟疑地向四周瞄了瞄。
四周很是安静,常三缓了一会,低着声音道。
“小少爷,我常三也没有办法救你了。”他有些丧气地道。
“你已经死了,我把这传家宝贴在你的棺上,但愿有了我这张祖上传下来的符篆,你来生能安安康康!大富大贵!我常三也算是报恩了!”
凉风吹过,冰雪却在常三的额头融化。
他收回恋恋不舍按着符篆的双手,往后站了三步,面上依然红润。
“小少爷,我常三走了!”
“彭”一声,却是常三跪下去,对着血棺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当日午夜,满天寒星。
血色小棺上,符篆所在的位置,微弱的青色光芒缓缓闪烁,接着一阵血色雾气在小棺周围一点点弥漫而开。
有一颗青草在小棺边缘原本符篆所在的位置,飞也似的生长出来,散发着青色光芒。
青红二色在这座雪岭扩散着,直到那颗大榆树附近有一道惨绿色的光芒升腾而起。
黑夜里,惨绿色身影化为一道人形轮廓,它直立而起,阴森的双瞳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血色小棺,赫然是一道雪岭附近的干尸身影。
然而,不待它扑向小棺,青红雾气就转而扑向了惨绿色身影。
只是一个呼吸地时间,青红二色就已经弥漫过了大榆树,也覆盖了这具干尸的身形,它僵硬地面孔上附着的阴森双瞳蓦地涌上了一抹人性化的惊惧之色。
雪岭之上,一道凄厉地不似人声的叫声缓缓传开,只是这附近荒无人烟,本来也无人救它。
青红二色还在以小棺为中心扩散,自雪岭向外延展。
这一刻,黑夜里的寒煞之气似乎都在瑟缩。
......
时间一直在不停地流逝,转眼已是红色小棺在空中悬停的第七天。
雪岭的黑夜,这片原本只剩下风声的山林中却响起了极轻微踏着积雪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远远看去,能看出此处来人是一个女子。
正是那日酒楼里的娇小红衣女子。
这女子与那日打扮不同,本是冬日,她却披着一身大红色浅衫,头上的帽子也被摘掉,她看上去格外显眼。
女人双眼注视着前方,精致的面庞上浮现着期待之色。
她脚步轻盈,三两步间便赤着双足从林间草地腾挪到了空中。
赤着双足行走在巨树的枝杈上,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那口鲜红如血的小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两个时辰过去,在这一日的凌晨,女子双足印着小棺上的冰雪,她瘦弱的双臂用力地向上一浮。
蓦地,有阴影遮盖住了寒月的光华,“沙沙”的声音在巨树的四周响起,无数红色枝条自棺下的地面延伸而出,瞬间便包裹住了血色小棺。
棺盖自空中浮下。
女子注视着小棺,她凝重的面色突然有些释然,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经历了久远的时光,随着棺盖扬起,她的唇畔勾着,期待着看着即将显露的小棺内部。
......
与此同时,同样在金州城那座书房内,红袍老者哈哈大笑。
“乱了!全乱了!哈哈哈哈!”老者开怀大笑。
“这几件事怎么就撞在一起了,有趣,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他揪着自己的墨笔胡乱地勾勒,美滋滋地将一张好好的雪岭墨画勾勒成了另一种画风。
室内有凉风袭来。
蓦地,老者笑容凝固了起来,不是因为别的。
他的书房门前,迎来了一个不请自来之客。
老者迟疑了片刻,瞄了一眼窗外,想起两日前便不见踪迹的老朋友,他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朗声道。
“贵客远道而来我金州城,老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哈哈哈哈!”
老者洪亮的笑声从房间内传出,他起步迎向来客。
他对来人并没有什么忌惮,来人虽然身份尊贵,但他洒脱成性,对来客的到来比很多人都要从容得多。
贵客穿着一身黑袍,看着老者哈哈大笑,却是扬了扬眉,似乎对老者的喜笑颜开有些出乎意料。
这人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却仿佛不经意般地扫向了老者的那副已经不成样子的墨画,在看到凌乱的墨画时,贵客像是闻不得墨香一般,立刻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衣袖。
老者神态自若,捏了捏胡子,他淡然地注视着这位贵客,连眉都没有挑一下。
只是,当他看见他的墨画上,有一道浅淡却足以瞧得分明的符咒痕迹印于其上,最后还在墨画上生长出一颗青草时,嘴角有些抽搐的同时,面容便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夏雪姑娘这是做什么?莫非是对老道的画有什么不满吗?”红袍老者看向来客,明显有些不乐意了。
贵客将扣住长发的帽子取下,赫然是一位正值芳龄的黑发女子,她嘴角勾勒着注视着老者道。
“灵君闲情雅致,还有心思管这种事情。”她似是话里有话,眉头一挑道。
“与在玄都相比,灵君的日子过得未免也太好了,本座与灵君也有三十年不见,特来叨扰一番!”被称为夏雪的女子似是对于方才所做事情有些高兴,微笑着调侃了老者。
老者听了这番话,有些狐疑。
“夏雪姑娘可是玄都三大玄女之一,在外更是代表天后,今日真是难得,姑娘竟然前来我这小小金州城做客!”
他眉头一皱。
“莫非姑娘这样的人也是为了天后来做说客?”
“老道在这金州城挺好的,可就不劳玄都的各位惦记了!”老者发觉这夏雪前来的目的似乎有些不太简单,于是回话也就有些不客气。
被老道称呼为夏雪的女子听了这番话却不以为然,她又瞧了瞧老者的墨画,若有所思。
摆摆手,她避开这个话题笑道。
“灵君在玄都之时,本座的确才十几岁,如今三十年过去,姑娘也就不必再提了。”夏雪笑道。
“灵君洒脱成性,天后自然知晓。只是你看这空中的月亮已经三日没有落下了,金州城内都萦绕起了晦暗之气,灵君固然偏安一隅,不受玄都管辖,但是从那山里出来的人们是不是该为此感到高兴呢?”
被老者称为夏雪的女子此时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平静地盯着老者道。
“他们有什么好高兴的?井水又不犯河水!”老道哼哼道。
“灵君神通广大,道法高深,又镇守金州城多年,即便是天后也不会对您有任何苛责之处!但...”夏雪想要继续道,只是老道却打断了她。
“哼,她确实也管不到我!”老道不忿道。
真是狂妄的老道士!
夏雪闻言面色陡然冷凝,她拂袖转过身去,强行压下心火,深深吸了口气。
沉吟片刻,又平心静气了一会儿,她方才缓缓说道。
“纵然老道士你不顾忌娘娘,但那山里的人过得顺畅,大法师便不会高兴了!”
夏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道,终于透露出此行来意,并且从口中道出了一个让红袍老道士不得不忌惮的名号。
老道士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夏雪面上不动声色。
跟这喜欢混水摸鱼的老道士讲道理果真是说不清的,还是得靠大法师来压他一头!
她心念急转,也趁着老道士有所忌惮,夏雪最终开口说出了此行来意。
“也罢!灵君也未必愿听本座多做啰嗦,此行却是奉大法师法谕前来!”她嘴角勾勒,注视着低头思量的墨阳灵君,缓缓笑道。
“墨阳灵君镇守金州城多年,法师每每念及灵君多年来镇守金州城,都对灵君颇为赞许!然则近年乃多事之秋,金州城又为妖山与东玄两郡边界,法师恐灵君心有余而气不顺。特命乔、夏二位玄女前来金州城与灵君共同镇守妖山出口十年!”
这样一个三海七郡无人不知的名号本就使得老道士有些忌惮,再惊闻这样一个“噩耗”,他的面色终于缓缓难看了起来。
心有余而气不顺!老道士面色陡然僵硬,而且乔女竟然也来了!
“法师高见!遵法师谕令!”他低头恭声回道却只在一瞬之间就抬起视线扫向窗外。夏雪也扬了扬眉,待看见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立在墨阳灵君书房之外,却是不由皱了皱眉头。
金州城外,雪岭之上,血棺空空。
一头体型庞大的老龟,龟背开裂,正费力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童向着深山迈进,龟背下是徐徐散开的血花。而原本徘徊在雪岭之上的红杉女子却一动不动,她满身鲜血地坐在大榆树前,闭目不醒,周身都闪烁着青红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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