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泥陶俑（1）
古玩街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是做买卖的。古玩街的古董铺很多，但不是每一家都有买卖可做。
从半掩的门扉看过去，可以看见铺子里有人正在打瞌睡，门外热闹的气氛一点也不能够影响趴在柜台上睡觉的人，他睡得太沉，沉到有人推门进来都没有察觉到。
来人抱着一个看起来不是很沉的东西，在柜台前站了很久，有几次想要开口喊人，却因为太胆小而没有这么做。
柜台里的人实在是太能睡，等到太阳落在西边，整个铺子都因为背光而变得昏暗，那人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来人等得太久，久到他耗尽耐性终于放弃，然后转身往门口走去，岂料刚到门边，这扇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男人吓了一跳，赶忙往旁边躲开。
推门的人也吓了一跳，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间无人光顾的铺子会突然来客。他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又往柜台上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走到柜台前，重重的敲了敲桌子。
“老板，该起床了。”
白蜃是古董铺的老板，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
唐清是古董铺的伙计，一个同样年轻的小伙子，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充当小老板的人型闹铃。
这个人型闹铃果然好使，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句，白蜃就醒了，并且整个人清醒的像是从来没有睡过似的，两只眼睛都在泛着清亮的光。
白蜃扭了扭脖子，笑着说：“糖心，该吃饭了。”
唐清面不改色的说：“老板，该发工资了。”
白蜃笑了一笑，转开视线望向门口，“来客人了，糖心，你怎么不请客人过来坐？”
天暗的很快，说笑间，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看什么都很模糊，却没有人开灯。
白蜃是一个很懒的年轻人，但他还是有优点，他很节约，能够不用电的时候就绝不开灯，所以铺子关门的时间一向准时。
看了眼墙上被胶带封上的电源开关，男人踌躇的坐到了方桌前。
白蜃也坐了过去，看着男人笑道：“你是谁？”
男人淡淡的回答了一句：“卖东西的人。”
白蜃看了眼男人抱在怀里的东西，叹道：“我不做买卖人口的生意。”
男人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小老板要这样说话，生气的着急道：“我不是人贩子！”
白蜃奇怪道：“那你抱个小孩儿来做什么？”
男人急声道：“这不是小孩儿！”
白蜃更加奇怪，心想：我这眼睛还能看错？那破布里裹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儿。
他的眼睛并没有看错，那破旧的布毯裹着的的确是一个人，但不是活人，当然也不是死人，而是一个人形陶俑。
白蜃在男人揭开布角露出陶俑的头时，还被吓得浑身一震。
那陶俑居然在笑，如同一个狡黠的活人，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狡猾的狐狸。
白蜃赶紧擦了擦眼睛，但是屋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他还是看不清那东西。唐清看不下去，就打开了手机的电筒，这让白蜃将那张陶俑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没有看清楚的时候，白蜃被吓得浑身一震，看清楚之后，白蜃直接被吓得跌在地上。
“关掉！关掉！赶紧关掉！”白蜃推开唐清的手机，责怪道：“你脑子有病啊！开电筒就开电筒，但你干嘛要从下巴往上打光？你这是打算让人看俑还是看鬼？”
唐清没办法，只好揭下胶带开灯。
陶俑被放在桌上，白蜃仔细的看过之后，才问男人：“下半身呢？”
男人摇摇头，“我捡到的时候，只有上半身体。”
白蜃皱眉，又问：“你在哪儿捡到的？”
男人说：“我家门口。”
白蜃好笑：“我只听说过遗弃孩子的，没听过还有遗弃文物的。”
男人一听，又急了：“我就是在家门口捡到的！”
他听得出来小老板是在怀疑他，但他说的是实话。
“我并没怀疑你。”白蜃笑着说，“我是真的没有听说过有人还会遗弃文物。”
男人抿着嘴沉默了会儿，才迟疑道：“这真是文物？”
白蜃倒是想都不想就说：“我认不得。”
古董店的老板居然认不得文物？
这是实话？还是另有居心？
男人分辨不出来。
白蜃掀着嘴皮笑，露出一口白牙。
分辨不出古董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商人，不是一名鉴宝师。
男人表现出一丝失望，“我以为你们做古董生意的人，眼睛都很厉害。”
白蜃笑着说：“我的视力5.1，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是很厉害的。”
男人还是很失望。
视力好不好对于一个玩古董的人来说没多大的用，没有眼力，视力多好都没用。
白蜃猜到了男人在想什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认不认字？”
男人点头。
白蜃又说：“你进门前，有没有看过我们的招牌？”
男人说：“贾货记。”
白蜃笑着问他：“你知道别人都怎么叫的吗？”
男人皱眉，迟疑道：“我没听过，不过听起来像是卖假货的意思。”
卖假货三个字实在是刺耳。
白蜃反而没有一点介意，因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他还没有成为古董铺老板的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假货铺。
其实很早以前，这间铺子的生意还是特别好的，但做古董这行水很深，而且十分不容易，卖十件真货未必能得到好名声，但卖一件假货就可以让铺子臭名远播。
贾货铺早先也是一家本本分分做古董生意的店，虽然名气不大，但好在不坏，可是后来因为一桩买卖涉嫌出售假货，让贾家铺落下一个“卖假货”的臭名。
关于其中缘由和细节，白蜃不是特别清楚，也不是特别关心，反正在他接手这家铺子之后，他从未过问起那件事，毕竟是和他无关。
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谨慎的问：“你们真卖假货？”
“没错，我们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假货铺。”白蜃算是众多商人当中最为诚实的老板，他毫不犹豫的就承认了这件事，“这里没有一件物品是真货，都是仿货。”
男人看着白蜃，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所以他在心里还是对这个小老板生出了敬佩。他想，生意人能够如此诚实，实在是难得。
白蜃是一个老实的生意人，也是一个没有钱的老板，所以他又说：“我不只是认不得货，我还没钱，所以就算你这个是真货，我也买不起。”
男人想了想，咬牙道：“我也不贵买，你看着给就行。”
白蜃觉得奇怪，若是别人，拿出一件东西，先不管是不是真货，上门来第一个关心的事情就是喊价。就算是一件高仿货，也会狠喊一口价。这人倒是奇怪，像是急着要处理掉这尊陶俑。
如此举动倒是让白蜃心里起疑，莫非这东西来历不干不净？
揉了揉鼻子，白蜃再次确认：“你当真要卖？”
男人重重点头。
“就算买贱了也不后悔？”
“这本来就是捡来的。”
所以贱卖还是贵卖对他来说，都是赚而不赔的买卖。他只要能用这东西换来钱，多少都会令他开心。
白蜃打量着桌上那尊红泥陶俑，工艺粗糙，整个造型都极其简单抽象，若不是那张圆圆的脸上刻着弯弯的眼口，他还以为那就是一团软泥。
唐清很少在买卖上的事情插嘴，可是这次，他居然破例了，在一边提醒白蜃：“如果这陶俑真是文物，应该上缴国家。”
白蜃翻了翻眼皮，心想这店啥时候进过真货？
男人听了唐清的话，立刻紧张起来，忐忑的说：“我、我不管，你要是愿意上缴，你可以这样做。但是你们得先从我这里买下来才行。”
白蜃又揉了揉鼻子，为难道：“倒卖文物是犯法的。”
男人急得脸红，他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倒卖文物的胆子他还没有，犯法的事情他更是不敢做。
白蜃伸长脖子，将陶俑上上下下看了几圈，叹道：“但我不知道这东西算不算禁售文物。”
男人这时才稍微放下心来。
唐清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万一是禁售的文物，做了这笔买卖可能会坐牢。”
男人的脸又绷了起来。
白落裳看了唐清一眼，然后笑着对男人说：“你要真卖给我，我也给不起高价，所以这东西就算是禁售文物，也算不上牟利交易，应该也不会坐牢。”
男人吐出一口气，满脑子都是倒卖、犯法、坐牢，他觉得头痛，皱眉道：“你到底买不买？”
白蜃不顾唐清的反对，拍桌道：“买。”
“那就给钱。”
男人拿到钱就走了，连数都没有亲自清点过。
向来节约用电的白蜃，今天竟然舍得用灯，而且一宿未关。他就坐在方桌前，盯住陶俑的脸看了整整一宿，等到唐清第二天来开门，白蜃才终于站起来。
唐清不可思议的看着小老板，惊奇的喊了一句：“你在培养眼力？”
白蜃揉了揉肿胀的眼睛，“我在折磨视力。”
最爱睡觉的小老板居然舍得浪费一宿的时间，对着一尊表情古怪的陶俑瞪了一晚上的眼睛，
这是唐清从未想过的。从他认识小老板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个小老板是个懒人，像一条没有骨头的瞌睡虫，随时随地都能软下去睡觉。若无意外，小老板生平最大的成就估计就会是比任何人都睡得多。
唐清给白蜃打了一盆洗脸水过来，奇怪道：“小老板，你琢磨了一晚上，有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白蜃一边洗脸，一边很嫌弃的说：“古人也喜欢表情包。”
这尊红泥陶俑的五官只有三条又细又弯的线，两条向下弯，一条向上弯，简单的勾出了一张带着喜感的脸。虽然简单，却很生动，所以白蜃见到第一眼的时候才会被吓一跳。
陶俑的造型实在是不好看，若非有这张生动的脸，说不定他就不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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