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桌上那儿有两封信……”郎世炎倚在榻上虚虚地望着众人,他已经昏睡了一个晚上,方将苏醒时,几个人一哄而入。殿里只有羊献容小心地侍弄着他。
“这是我父亲带来的百年老参,妾身熬了很久呢!夫君喝一口吧——”她用汤匙轻轻地拨弄着参汤,慢舀起一勺,丹唇微启。勺里的参汤恰像是泛起微澜的洞庭波,清澈映人。汤匙高垂在碗上,连同碗一并递了过去,白瓷的汤匙遥望着翕动的嘴唇,终于贴住了!郎世炎紧闭了双唇,抬起眼皮凝视着深渊一般的眼睛。
仇视?怨忿?太多太多的信息已来不及辨析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羊献容白皙的脸上涌上了青灰色的神情,尽力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了泪星。
“夫人!且放宽心,主上既已苏醒,想是已无大碍,夫人劳累了许久也该去歇歇了。再者,令尊大人不远千里来看望您,您多少也该去尽尽孝了!聊表下主人的心意!”雷仑不失时机地缓解了她脸上的尴尬,羊献容匆忙放下参汤也没力气回头去看他们的笑色了,拖着疲累的身体退出了暖香阁。
“两封信是一起到的?”他像是在问也像是在自己说话。
“是父亲的信先送达的,臣不敢耽搁见信后就马上来见主上!”
郎世炎略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我能信得过的人都在这屋子里了,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有什么咱们一起担着吧!”他深感疲惫和无奈,这应该是他最无力最不想面对的一天!两个女人!两个和自己有关系的女人,他深知此刻无暇顾及任何一个,他更不愿伤害她们!满腹凄凉,一个他不爱的却同她朝夕相伴,一个他想尽力挽留的却总是抓不到她的影子。不管怎样,他这把无形之刃注定要伤得她们遍体鳞伤!
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一南一北,都是急件!信的内容你看了了吗?我的心都在滴血呀——”愁容满面的脸上一下子敛起了光芒。
“韩隳来信言讲,冼氏一族离疆之后,南疆已经成了中空地带。照原计划他已说服甘辛羽入疆,目下南疆战火纷飞,郎世堯站在了八大士族的队列中,在京北口一战中中箭后死伤不明!”语调很冷,郎世炎的眼中看不见丁点儿的生气!
雷仑此时才惊醒白起所言的“万难之事”是什么!跪在殿外的白起迟迟不被召见,脑回路里不时地闪过白起的那张脸!不意这张罗网张得太大太久了,一步杀招早就埋在了郎世堯的身边。“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八个字冷冷地浮现在他的心头,亲兄弟尚如此,他们父子的下场又有谁去收拾呐!
“那——主上是不是再给韩隳发一道令?”雷仑强压着发麻的头皮试探性地问到。
“这个不用!不发命令就是最后的命令!现在他的情况我们不了解,尽可能地不干预就是对他最有用的命令也是我能给予他的最大爱护!”凄苦的脸上现出了惨淡的笑容。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郎世炎冷不丁地来了句。
“主上是打算北伐?!”隼炎抖了机灵,两眼直放光。
“你父亲在信里还谈到了你!他说如果自己马革裹尸的话,希望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对不起你父子啊!”郎世炎头别过去盯着桌上的信封。
“主上!”喉头涌上来一阵酸意,心口上感觉热乎乎的!“主上切不可如此,吾父子能有今日之荣,全赖先主恩遇,主上信任,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于万一!”心口上的暖意伴着喉上的酸味儿涌上了泪腺。
“没有这么重!如果说真要有人粉身碎骨的话,我希望是那三个食君禄的反臣和他们一众的走狗!”确如是言,要北伐了。
雷仑平静的脸上添了几丝忧虑。
郎世炎抬手示意众人退了下去,“你是在担心你父亲的安危?”他不无关切地问着。
雷仑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也深知忠孝难两全,可雷兆明远在边地如今更是是死是活也未可知,再加上眼前这个自小伴大如今却是高深莫测的主上,一股巨大的落差感袭上了心头。
“是不是先给家父去封信?毕竟两地的情况不同嘛!”雷仑悄然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他深知“主忧臣辱”的侍君之礼,总算着快一步,快一步。可君臣之道首在君,利在臣。往往具名具利的重臣,名臣大都犯了失礼失分的错!
他眼巴巴地望着榻上的郎世炎。可主上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郎世炎的表情很冷,很冷!
“你早就写好了!就说说大体意思吧!”郎世炎两手冲着身后一托,根本不去看他,雷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脸上渗出了冷汗,慌的用手擦了擦,“臣想,不!臣建议是否可以先调回家父,这样来说对主上就有利许多!”说到这儿他偷眼去瞧郎世炎,郎世炎的眼里满是不屑。雷仑头上的汗更多了!
他的舌头感觉到都有些打结,“当下的局势我们占据主动,召回家父一方面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迫使他们看清形势,让六镇不敢反!另一方面家父久在军中素有号召力,家父的倒向会直接影响六镇兵马,到时咱们的实力也是大过了他们,让他们不能反!”本来是准备着要长篇大论,一下子紧张地没了词!
“你这是忠君还是孝父啊?”的眼睛从别处盯向了他。只是静静地瞧着他也不说话。
雷仑心里的那份不自在立时又在胃里翻江倒海,他很怕郎世炎问话,虽说小时他们就在一块堆玩儿泥,可这次回来总觉得他变了好多。一向他宠爱有加的弟弟也能下得了手。飞鸟弓藏的寒意刻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你是在为你父亲求情还是在开脱!”责备之意越发明显。“要不要把六镇的兵马都调回来?”俯切似问。
雷仑竟还一脑门子想着怎么接话,郎世炎的面门已经铁青!“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郎世炎右手决然地打掉手边的杯子。“你没有脑子么!”怒不可遏的冲动一下子袭卷了郎世炎的脑子,半分都来不及思考。“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还用我讲吗?”他猛地坐了起来。殿里的空气戛然而止,殿外的人都竖起耳朵小心地探听着。
雷仑的头深深地伏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滴到了膝前,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郎世炎半闭上了眼睛,他想瞧瞧这个一向自诩活在别人口下的年青才俊会怎么办!
“够了!你闹够了没?”殿门‘嚯’地被蹬开了,凝神的眼睛陡现出杀气却又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消散地无影无踪。原来是芈影!郎世炎心底里的那一丝温存翻过滔天巨浪,越过山丘绝壁终于在这个女人面前褪下了武装。
“饶是别人怎么关心你都不算了!由着你的性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别人都别活了,就看着你来?”她生气的声音就像炒过头的新鲜辣椒,又湿又鲜!她瞥了郎世炎一眼睛,径直去扶雷仑,“别人怎么作贱你那是别人的事,你自己也没心没肺的……”说着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恣意地游荡。
雷仑不敢动,只小心地抬起头,偷眼瞧着郎世炎双眸里的温情,他心里也多了几分感动!“谢公主!”嘴里说着却不见他动,“罪臣有过!”他扬高了声音。
“退下吧!今天的事情容后再议!”郎世炎轻抬着手。雷仑谢过公主退出了殿门。
“我来是告诉你,西畛耶律隆庆在回师途中意外身亡,如今的西辽全在我芈氏一族手中,郎主如有意还请早日来辽!”奶里奶气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决绝。说完她就往外走!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如果没有你的首肯我决不会动一兵一卒!”难缠的声音又在耳边倾诉着,“什么!”芈影脸上现出了厌恶的味道,“这么大的狼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找理由!”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那你想我怎么做?我是想让你留下!”郎世炎此时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寡妇。
“留下做什么!留下伺候你?还是看着你和铁元的公主卿卿我我?”终于忍不住了,她止不住地想回头,脸上的泪痕未干又添新泪。
“你哭了?!”郎世炎心里像被绞了一下,两眼呆呆地望着她,四眸相错之际眼里似有无数要奔涌出的情感却被朦胧的泪眼阻断了。
“我走了!”芈影恨恨地别过了头,“别走!”梨花带雨勾起绵绵情思,郎世炎匆忙间起身腿下使不上劲儿,铅坠的上身倒在了地上,只留下激切的双眼仔细地寻觅着。
芈影本能地去扶他,“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惹我哭?”她两膝跪在地上双手小心地搀扶郎世炎的脑袋。轻轻地枕在膝上,“怎么样?你……”泪眼婆娑心忧如焚!弹指间,郎世炎右手紧搂着她的脖子,全身烂泥似的压在她的身上,两人滚在了地上。郎世炎像刚出生的婴儿偎在她的怀里,噬乳的双唇疯狂地搜猎着,吻到了婆娑的泪眼,吻到了白皙的脖颈,吻到了淡妆的额头,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一张炙热的嘴唇!
“别走了!好吗?”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咱们结婚吧!我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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