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扯虎皮的少女
【大商】·晚颜关
割草人为了能更好的猎鬼，村子就建立在晚颜关不远处，但这个“不远”是对修真者而言，以慕黎的修为，赶到此地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可那是普通轻骑需要马不停蹄三个时辰才能达到的。
在晚颜关与大商腹地间还隔着一片缓冲的山地，那是为了防止晚颜关被破，用以阻拦外敌的天然屏障，也因此，没人会蠢到来这片山地开荒，而热衷于将门派建在青山秀水间的修真势力更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给大商做挡箭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割草人那般高尚。
所以当慕黎赶到依山而建的割草人的村子，看到茅屋间两个站立的人影时，不难想象他心中有多么震惊与警惕。
人族离这里颇远，那么能短时间赶来的只有来自雷泽的妖族或泉幽的鬼使，以及荒西的虫师，好在荒西与大商同为人族更有结盟关系，不足为虑，可如果是妖族和鬼使呢？
就慕黎的感知里，最起码那二人中有一位是妖怪。
当慕黎出现时，那两人也似有察觉，他们转过身，见到慕黎时，表情却不如何惊讶，“见过晚颜将军。”
慕黎皱了皱眉，望着面前一男一女，男子是书生打扮，状貌年轻，大概是常皱眉的缘故额前那几道抬头纹尤为明显，他宽松的儒衫被高大的肩膀撑着，有些单薄，活生生一副愁苦书生的模样。
至于旁边那个不到男子一半高的黑炭丫头，乍一看不起眼，慕黎却紧紧盯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黑炭丫头瞪了慕黎一眼，心想你好歹也是有仪境修士，竟会怕我？
书生注意到黑炭丫头的不敬，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李耳，还不拜见将军！”
听到李耳这两个字，慕黎又瞥向书生腰部，果然悬有一块木牌，上刻着五个字——三夫成市虎。
慕黎这才松了心弦，原来这丫头是那头妖虎，难怪修为不高妖气却如此之盛，“想来，您便是黄班黄大人了？”
大商有许多位大人，天下也有许多妖族，但论心高气傲，虎妖首屈一指，而敢将虎妖带到身边的大人在大商也只有两位，一位是不理朝政多年的刑部部长宫守一，另一位则是来自秋毫司的著名书呆子。
秋毫司取自“明察秋毫”之意，却无半点书香风雅，秋毫司直属于商帝，查办的大多是险情难案，苦点也就罢了，问题是大部分悬案背后都牵扯着许多人的利益，即便水落石出了也容易遭人记恨，算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职位。
慕黎远离京畿多年，也听闻过秋毫司的惨淡，直到前些年出了个状元，凭着“苛政猛于虎”五字得商帝赏识，只是不懂人情世故，没有靠山却木秀于林也就罢了，最令人想不通的是他居然拒绝了将相二府的橄榄枝，在这种情况下，若安分守己熬个几年也总能当个文官，偏生又想干预朝政去筑那大同之梦（初中文言文《大道之行也》最后一句），如此一来，谁乐意让他做大？
而这状元大抵是还年轻的缘故，挺直腰背就去了秋毫司，如此一来，确实无人敢冒着惹怒商帝的风险去针对状元，只是无不内心冷笑，秋毫司办的是最凶险的案子，大多还与修道者有关，你再满腹经纶，可不懂道法，连本命符都没能觉醒，又能闯出个什么名堂？
所谓三夫成市虎，骂的人多了，状元似乎就真成了傻子，本在大街小巷享有盛誉的状元成了先生教训学生读死书的案例，也因此，状元发奋图强，将“三夫成市虎”五个字挂在腰上，只为提醒自己不忘初衷。
百官们听闻此事，多有取笑，一块便宜木牌也好意思佩戴？
谁知他竟走了狗屎运，得到一只虎妖的效忠，更被刑部部长青睐，算是一步登天，真真是比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还要鬼扯！
“不敢当，将军守护在晚颜关多年，于我人族有大恩，这声大人可折煞黄班我了。”书生连忙作揖，说着又瞪了黑炭丫头一眼，“还愣着做甚？”
黑炭丫头这才不情不愿地行礼，以浓厚的乡音道：“李耳见过慕黎。”
见李耳礼节松垮，更直呼将军大名，黄班气得又赏了一个板栗，“孽障！好在慕将军手刃外敌无数，却又有贤德之名，从不滥杀无辜之辈，否则我定要第一个扒了你的皮送给将军做虎皮地毯！”
慕黎清了清喉咙，差点没笑出声来，黄班这言行看似是教训，实则是庇护开脱，只是她一个小妖，自己还犯不着因对方不敬就下杀手，有意思的是这黄班也没传闻中那么死板啊，“黄大人怎会在此？”
“还是关乎姬琉一事，姬琉的死太过蹊跷，商帝陛下派我来看看。”黄班扫视四周，看着满地尸体，捶胸顿足，“唉，没想到遇见了这码子事。”
慕黎这才恍然，黄班的出现只是个巧合，“依大人办案多年的经验，这村子的灭族案可有头绪？”
黄班摇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对于修道者之间的案子，不懂太多。”
“忒惨咯，这些老乡都是被勾走了魂儿。”李耳拍了拍额头，道。
“不懂别瞎说！误了将军的判断拿你是问！”黄班责怪道。
“放屁！”李耳跺了跺脚，嘴角露出一颗小巧的尖牙，“俺又没得鬼扯！”
“小姑娘没说错。”慕黎看着黑炭丫头明显要白净许多的额头，心想原来是一头白额虎，“没有外伤，又死不瞑目，我恰恰知道一种术法能造成这般死状。”
李耳哈哈大笑，自得道：“俺没得说错！早晓得就跟你打赌咯，最少能赢一只烤鸡！”
黄班瞪了李耳一眼，又看向慕黎，好奇道：“愿闻其详。”
“泉幽是鬼族圣地，同时还孕育着许多阴邪宝物，其中有件名为不瞑目的宝物能吸走魂魄，令亡者死不瞑目。”慕黎顿了顿，继续说，“此宝本归饲鬼门叶嗣所有，据说传给了他的女儿，鬼女叶诺。”
黄班倒吸一口凉气，本就明显的抬头纹更如刀刻，“是那双与孟太师的符瞳齐名的不瞑目？”
慕黎的这番话，信息量委实太大，叶嗣刚劈杀了姬琉，他的女儿就又灭了一个村庄，问题是，叶嗣都没能破开晚颜关，那鬼女叶诺又是如何越过防线来到此地的？
慕黎望向村庄后的群山，叹道：“关于这片山地，有个少有人知的故事，相传在大商早年，异族曾数次扰袭，人族历史中的第一强者，也就是前朝圣后，她随意丢下了梳发的短齿玉梳，化作了一片拔地而起的矮峰，成功阻止了异族的铁蹄，也因此，这片山地名为“玉梳山”。”
“没人知道传说是真是假，但玉梳山对阴邪之物确实有镇压之力，后大商特地派人在此地构造阵法，算是继晚颜关之后的第二关卡，如果鬼族去了人族腹地，大阵必然会运转。”慕黎又看向来时的方向，眉头紧皱，“可大阵没有动静，而我一路来此，也未查探到半分鬼气。”
“也就是说，潜入人族地域的鬼族消失了？怪哉怪哉！”黄班摇摇头，取出笔墨，“此事我会上报秋毫司，希望能查出背后原因。”
慕黎点点头，看着黄班笑道：“黄大人来此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姬琉一案，我便顺道送送大人。”
“不用不用。”黄班摆摆手，苦笑一声，“姬琉的死必然有蹊跷，可凶手叶嗣乃有仪境强者，我不过一介穷苦书生，可没找他问罪的神仙本事，二就是以慕将军的修为与掌管晚颜关多年的人脉，都未能查出隐情，黄班即便去了也只能留下一些屎尿罢了，本就只是走个流程，既已见过将军，不去也罢。”
慕黎挑挑眉，心想黄班倒真是耿直，难怪会在朝堂被排挤，却也更合自己性子，“远来是客，晚颜关虽在边疆，浊酒一杯还是有的。”
“会给俺鸡腿吃吗？”李耳流着口水问道。
慕黎哑然失笑，“有！”
黄班爽朗笑道：“久闻关外枫霞林彤红似火，还真想去见识见识，只是还得赶去鱼门。”
“鱼门？”慕黎惊讶道。
黄班点点头，“鱼门招生大比，竹楼继承人冷鸦又拜师鱼门，这两件都不是小事，大商本就被邀请，自然没有不去的理由，我急着赶过去，因为这次代商帝拜访鱼门的是帝族子弟，只是不知是哪一位了。”
慕黎沉吟片刻，抱拳道：“如此，便不远送了。”
“就此别过，下次可得向将军讨一杯浊酒！”黄班回礼。
“别忘了俺的鸡腿！”李耳提醒一声，随即化作一头黑虎，额头果然一片雪白，“师呼，走啦！”
“要叫师傅！让你多练官话你不听！”黄班骂道，翻身上虎。
看着乘虎入山的黄班眨眼间就不见踪迹，慕黎不禁感慨道：“难怪能先我一步，只是这妖虎坐骑，便是我也只有艳羡的份啊！”
慕黎回过神来，看着满地尸体，笑容渐渐消失，“不瞑目，这次无论是你鬼君子叶嗣还是鬼女叶诺，都休想逃走！”
【鱼门】·噩牙堡
沙滩上，绑着双马尾的少女坐在四臂巨鬼的肩膀上，远远望着不远处的对峙情景，时不时磕几粒瓜子。
少女正准备点评几句，一双幽绿的眸子忽然亮起，瞳中仿佛有鬼火燃烧，“被发现了？”
“哼，你慕黎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少女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转头望向在蜃雾中浮沉的鱼门三峰，“等本小姐进了鱼门，谁也别想再抓住我。”
少女眨眨眼，眸中鬼火幻灭消失，歪着脑袋露出甜甜笑容，就像一个最无辜的懵懂女孩。
海风阵阵，吹来几丝能使人昏沉的蜃雾，学精了的白鸥们赶紧振翅离开，在噩牙堡的石屋上留下重重投影。
盐骨树下，朱素竹僵硬着回过头，她看着少年暗红的眸子，想起了噩牙堡里那头连父亲都驯服不了的噩兽，它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这般冰冷的近乎于无视，“你，你想干嘛？”
“我想要珊豚。”兰安平静答道。
朱素竹颤了颤，又往后退了几步，她警惕地看着树上的少年，但手中的珊豚却抓得更紧了些。
而同样颤抖的还有小渔，她本以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会为自己抢回小猪，却没想到对方的目的也是它，当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眉眼间尽是绝望。
许是注意到小渔的异常，兰安皱了皱眉头，解释道：“我对它命骨上的祖脉符没兴趣，我需要的是它头上的珊瑚角，不会伤它的性命。”
“可，可没了角小猪也会疼······”小渔抽泣着说，“小猪只是普通的灵兽，唯一的能力就是喷射水弹，你们为什么会争着抢它？”
“没了角也好过被那个大小姐冒着存活率不过百分之一的风险去拓印祖脉符。”兰安冷冷地打断小渔的哭诉，继续说，“珊豚品阶确实不高，却很罕见，它可以吞进有自己体积十倍多的水，然后凝成水弹一次性喷射出来，而同样，它的祖脉符也具备这种能力，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大小姐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本命符融合珊豚的吞水能力，如此一来能够凝结的水元素将是平日的十倍，你的本命符文也能一举进阶，我说的对吗？”说到最后，兰安平静地看向朱素竹。
朱素竹紧咬下唇，算是默认了。
“我帮你夺回珊豚，并且保证没人敢找你的麻烦，而你需要付出的就是珊豚的角。”兰安俯视着小渔，挑了挑眉头继续说，“最好不要再哭了，其实我不介意杀死珊豚，毕竟珊豚能够自由收缩的皮是制作储物袋的上好材料，即便是我也有点心动。”
闻言，小渔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停止了抽泣。
“你是什么人？”朱素竹望着兰安，她不明白，对方的见识以及修为必然高过自己，被称作天才也不为过，可周围百里都是噩牙堡的地界，出了这样**人物她怎么没有听说过？难不成是被鱼门招生大比吸引而来的？
朱素竹心头一动，尽量让自己笑得更自然一些，道：“我叫朱素竹，噩牙堡也算是鱼门的附属势力，如果阁下是来参加鱼门招生的，我正巧也要参加此次大比，可以带你一同去，甚至直接让你跳过初步考核。”
兰安冷冷瞥了朱素竹一眼，哭笑不得。扯大旗做虎皮？殊不知，自己本就是鱼门的弟子！
兰安冷笑一声，背后如缎带般的水蛇随着他右手食指的抖动，如箭般射向朱素竹。
“你！”朱素竹气急，却也不敢大意，当下胳膊一甩，一道两米来高的符纹在微光中浮现，盾牌一样挡在朱素竹面前。
不等朱素竹松口气，那刚召出的符盾就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散成了无数光影。
看着近在咫尺的水蛇，朱素竹再也提不起力气，手中的珊豚挣脱开来往小渔怀中跑去。水蛇停在朱素竹面前一尺处，如果不是少年留情，朱素竹恐怕就不是坐着了，而是躺着！
小渔抱着珊豚，其球状的身体被一层滑腻的皮肤包裹，而其头部四根暗红色的角就如同海洋中的珍贵的红珊瑚，她摩挲着珊豚的角，憋紧眼中的泪水抬头对少年问道：“请问，要几只角······”
“不急。”兰安从树上跳下，却没看小渔和珊豚一眼，他散去用流蛇之术形成的水蛇，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朱素竹面前的男人。
“如果你先前没停手，你现在就死了。”那男人不高，但一身黝黑的结实肌肉就像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兰安，翘起的嘴角显得格外的张狂。
“父亲，就是她要夺走我的珊豚，我甚至许诺他帮他去鱼门，他居然不识好歹！”朱素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兰安对突然出现的男人哭诉道。
听见朱素竹这话，兰安笑出声来，“你引荐我去鱼门？就凭你这实力吗？”
朱素竹羞恼交加，有心反驳却也清楚自己确实远不是对方的对手，小脸都憋成了酱红色。
大汉却没愤怒，他打量着兰安，目光最后落在兰安血红色的眸子上，皱眉道：“你是哪里人？”
兰安没有回答。
而之前被兰安斩了一臂的仆从却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跪倒在那大汉面前，声泪俱下，“堡主，他肯定是来参加大比的，他不光坏了大小姐的事，还······”
“闭嘴！还不快去看医师。”朱素竹站起身来，从袖里拿出一个药瓶丢给仆从，这才看向大汉，“父亲，其实我也有错，如果不是我事先对小渔隐瞒了拓印祖脉符的危险性······”
“哼，修行本就如逆水行舟，就算你顺利得到了珊豚的祖脉符也只会让你根基不稳，本命符的进阶哪有那么容易！”大汉瞪了朱素竹一眼，又看向兰安，“但教训这丫头，是老子的家事！给你个机会解释清楚，不然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面对大汉的出言不逊，兰安却意外地笑了起来，只是他面色太过苍白，即便在烈阳的曝晒下也透着股淡淡的青色，仿佛病入膏肓，但其精致如女人般的面容露出笑颜，即便是大汉也感到一阵恍惚，“如果你先前出了手，那么她现在就死了。”
听见这话，大汉原本想着顶多就给一点教训，但现在听到少年用自己先前说的话来回复自己，惜才之心瞬间被怒火所取代，“初生牛犊不怕虎！”
“坐井观天。”兰安冷笑一声，左手中指的指甲壳上浮现了一个水滴形的图案，而与此同时，一条条半透明的鲤鱼凭空出现，“符技·鲤珠。”
听见最后两个字，大汉眼中几乎凝成实质的火焰突然散去，他凝重地看着环绕在兰安四周的鲤鱼群，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大手一翻，一道光符从掌心飞到头顶，并迅速化作一只巨大的鳄鱼，“试试老子的本命符，噩影！”
“鲤珠······父亲，他是鱼门的人！快住手！”望着那些鲤鱼，朱素竹惊骇道。
符修通过自己的本命符，能修习一些特别的符技，就像之前的流蛇，而鲤珠也是其中一种，它级别不高，却极其出名，因为它是只有鱼门弟子才有资格参悟的一门符技！
朱素竹这才醒悟，急忙往兰安腰部看去，果然见到一块鱼状玉佩，顿时心如死灰，又想起自己拉大旗作虎皮的可笑行径，内心深处又涌起一阵羞恼。
“是鱼门弟子又如何？老子修行了大半辈子，天赋再差还比不上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今日非得给他一个教训不可！”大汉紧咬牙关，巨大的鳄鱼光影直往少年撞去。
“父亲！”朱素竹尖叫着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少年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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