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篇
那年雪下得急,无预兆的,飘乎乎落了一地,正如父亲般走的太匆忙,一去便再没回头。
不久便传来噩耗,说是武后殁,帝君怒,北王执令,所有涉事人等,包括家属亲友,只要是沾点亲故的,格杀勿论。
那日,弥漫在我鼻腔的,都是血的味道…
多年前,母亲曾借假死药逃出那个让她一生都挥之不去,如梦魇般可怕的囚笼,与父亲私奔,而今却成了我们的保命药,可上苍总爱开些玩笑,叫人不得愿,寻药时,出了意外,阿娘被刺瞎双目…但好在,命是保下来了。
是啊,我们活下来了,这是…多么庆幸的事。
都说贱名好养活,也是为了躲避追杀,舍我旧名,给自个取了个凳子,有腿却没有靠背的家具,此后余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瞧着母亲和尚在襁褓的弟弟呢喃,吾所愿,舍我一切之幸,换二人一世平安…
我做过厨房帮工,曾因偷师学艺被打得半死;也做过大户的试毒童子,不知哪天就会死去…我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贪婪的感受大地上每一次的律动,每当阳光破晓,懒洋洋的打在破败的屋檐上,温暖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时,我都会感叹,原来,我还活着。
生命,一个多么伟大的词汇,让人无尽遐想与着迷,我想,今天一定又是美好的一日,可真的只是想想…
说不清是天灾还是人祸,只是余孽动乱,满城虫害,一夜间,什么都变了,同时也剥夺了我赖以生存的活计。米缸的米一日日的见底,喝着已经稀的看不见米的粥,或者说是汤,还得强颜欢笑的说着,多喝点,不够还有。
娘说,外边怎么总有兵戈戎马声。我鼻尖一酸,微不可微的颤着,又开始编织起谎言,是那件事罢了,阿娘安心待在这里,只要撑过几日就可以了,只要几日,更何况,一切有我呢。
不知是何时开始,我讲了一个又一个并不完美的谎言,其中藏着我不想让她知道的一切,因我不愿,死也不愿,她的脸上有哪怕是一丝丝的泪光…
撑不住了,对不起,阿娘,我真的撑不住了,近乎半昏迷,有几日未进食了,一日,两日…我完全记不得,也不敢记得,这样,我或许能撑得更久。
施粥了,秋府施粥了,喧闹中,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句,这是濒死的我,听到的最后一丝救赎之音。超出我身体极限的快,我敢发誓,这是我一生中跑的最快的一次。
热粥面饼,在此刻,何其珍贵,我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一阵皮肉撕裂的疼,是血的味道,我再熟悉不过,它在不断的提醒着我,我依旧活着,只是之前那个麻木的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若只有我一人,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全部吃掉,因为我怕死,真的很怕。可我不是一个人,这是我的负担,却更是我的幸运,因为他们,我自始至终,从不曾真正的绝望过。
再也无力,我半跪在阿娘面前,但死攥着她的手,安抚着她不安的心,一勺又一勺的喂她,如常一般,从笨手笨脚到现今的熟练,我记不清被称为笨蛋的我到底练习了多少次,一抹淡笑,阿娘,一切有我呢。
那孩子好生特别,灵姝柔道,轻抚微隆的腹部,也不知我的孩儿,未来是怎样的一个人…
莫名其妙的,那个如仙灵般高贵的夫人,指我入了秋府,在这战乱中,能有这么个大树可靠,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阿娘,我们似乎是遇上贵人了,您在也不必遭罪了…
许久的许久,我亲眼瞧着少爷从牙牙学语的幼儿成了翩翩佳公子,也见证了秋府的兴衰,那满堂的富贵,如梦一场,早成了断壁残垣,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逝世了,到最后的最后,只余我一人,独守着娘亲、阿弟、福伯、翠儿姐…的骨灰,苦苦等着少爷的归来,可我再也没有等到,也再没有听到少爷再喊我一声小凳子,其实我更愿他叫我声凳子哥…
〔前世结局,今世请看正文—末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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