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鱼蓑闲停和香寄
“这衣服上怎么有股奶香味?”刘梦符抬起袖子闻了闻。
谢素琼闻言,脸色晕红,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半是嗔怒还是含羞。
她平常喜做男子打扮,那些个道袍、圆领衫都是她曾穿过的,若不是芳心暗许,焉能将此贴身之物赠与他。
“我,我手臂还有些酸,你再给我揉揉。”
肌肤相贴,温热的掌心使得她内心无比舒适,不自觉地吐露心声,仿佛是认命似地听从上天在冥冥之中的刻意安排。
“娘,娘说我一个多,多月,该到出嫁的年纪了,那个提亲...”
她说完,马上低下头去,双肩处剧烈地起伏着,耳朵仿佛是要立起来一样,不放过接下来任何从他嘴里吐出的蛛丝马迹。
刘梦符用左手托着她的手腕,右手自她小臂合谷、阳溪、偏历、下廉,一路向上,至手三里、曲池,多点拿揉,斜怼上推。
他望了望这一室的宝物,感叹道:“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提亲的场面自然是小不了的,定会满城皆知。”
谢素琼的手一阵颤抖,心中更是按捺不住狂喜,忽地抬起头来,脱口而出:“那你,你准备...”
刘梦符望着她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心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口中却说道:“哦,我,我是该回去,嗯,准备了!”
谢素琼激动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她眉眼盈上一层朦胧水润,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刘梦符,把头埋在他胸口,脸上露出即将迎接终身幸福的笑容,而刘梦符却愣愣地站在那里,竟也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她,轻拍着她的后心。
“门忘关了,你等等我!”
从后门一路小跑,心里美滋滋的谢素琼回到密室,却发现密室里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来看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
谢玉芳挑着那件刘梦符换下来的青衣,一脸调笑地望着妹妹。
“娘不是不许我出府吗,我,我...”
“不用编瞎话了,他刚才走的时候,我瞧见了,人长得不错。”
谢玉芳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但是姐姐要告诉你,重名利的读书人要不得。”
谢素琼闻言,先是不解,又前后一想,明白过来,她知道姐姐误会了刘梦符,便解释道:“那都是他自己的东西,不是咱家的。”
“不是咱家的?”
谢玉芳微微一笑,说道:“要是没看错,他头上帽,身上袍,那可都是咱家的东西。”
“好,权当是我看错了;那我再问你,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相见,难道非要我逐样清点,你才肯认账?”
“随便啊,少了算我的,多了算你的!”
见妹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谢玉芳心里也犹豫了一下,在妹妹回来之前,她早在密室里走了两圈,发现并没有少什么宝贝,装金银的大箱子上的锁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是那个人的确背走了一个不小的包袱。
“那包袱里是什么?”
“人家自己的东西,干嘛要告诉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锁门了!”
谢素琼抓起桌上的青衣小帽,转身便走,不想袖中落下一张纸条。
她自己没有注意到,谢玉芳却瞧见了,只见谢玉芳上前一步,将那张纸条遮在裙底,伸出手说道:“钥匙留下,我要清点一遍!”
谢素琼哼了一声,把钥匙拍在她手上,说了一句:“你比爹爹还财迷,哦,你告诉娘一声,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然后走出密室。
谢玉芳弯腰捡起那张纸条,只见两面都写着字,她自然能认出其中一面是妹妹的狗爬字,而另一面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辰时一刻,城南竹林,万请姑娘,小道刘某。”
谢玉芳生得个大家闺秀的性子,平常只把时间花在琴棋书画和针线刺绣等事上,年纪及长,父亲出征在外,她也帮着母亲打理偌大的家务,她尤擅柳体,账本行目务求清晰规整,见了纸条上的十六个方块小字,于是眼前一亮。
瘦筋体起于李唐薛氏,到北宋赵氏手中大放异彩,但因他昏庸无能,荒淫腐朽,为亡国之君,后世文人甚厌恶之,故鲜有习瘦筋体者。
柳体与瘦筋体皆以瘦硬通神。
柳体取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外围舒展开朗,心正字正。
瘦筋体以行草笔意作楷书,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内紧外松,至瘦而不失其肉,风姿绰约。
“瘦硬有神,用笔细劲,难得洒脱明快,此人倒也不俗。”
谢玉芳从纸条边角处捻下来少许胭脂颜色,凑到鼻尖轻嗅了几下,不禁皱起眉头。
康泰递给常磊一个厚厚的信封,只见封皮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常三郎亲启。左下角是内详二字,没有具名。
“哪里来的?”
“路上捡的。”
这样的书信,常磊过去不知道收到过多少封,里面都是些不知所谓的话,尤其是他最近狠狠打击了顾秀、茅太平等人的嚣张气焰,自己的书箱都快被这些无聊信封塞满了。
“扔了吧!”
“三哥,这么厚的一封信,好歹看一眼呗!”
“没兴趣!”
常磊转身走向学堂,康泰望了望他的背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撕开信封的一刹那,一股浓郁的胭脂香气呛得他连连咳嗽,正当他要把里面的书信拿出来一睹为快的时候,旁边伸过一只手将信封夺了过去。
康泰抬头一看,不禁缩了一下脖子,只见桑敬手握信封,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康泰低下头,小心地叫了声:“桑哥。”
桑敬扬起巴掌正要抽向康泰的脸,而康泰也准备好挨这一下的时候,竹林里飞出一颗石子打在了桑敬的后背上。
康泰闭着眼睛,约莫择半把韭菜的工夫,脸上都没动静,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桑敬一脸笑容地看着他,那只扬起的手掌也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只听桑敬笑道:“康子,哥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谁要是敢再欺负你,你告诉哥,哥帮你揍他!”
康泰搞不懂一贯嚣张跋扈,动辄对他拳脚相加的桑敬,今日为何如此客气?
“这封信,我先拿回去看看,看完了我还给你。”
“这是写给常...”
桑敬把眼睛一瞪,咬牙道:“怎么,不行吗?”
“行,行,桑哥说了算。”
康泰走后,桑敬跑回竹林,把信封递给刘之高,说道:“差点让这小子坏了大事。”
“是我大意了,忘了‘绊脚石’不看情书。”
刘之高接过信封,把桌上一个竹筒推给桑敬,说道:“这是治疗你内伤的药,我前几天喝过了,确实有用。”
“多谢军师!”桑敬一抱拳。
刘之高把他的手按下,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给你送药,而不给他们吗?”
见桑敬摇头,刘之高故作高深地背起手,继续说道:“我的父亲经常提起你的父亲,说‘纵观文臣武将,尽是庸碌之辈,唯有世杰可堪大任,独当一面’,哎,若你的父亲还活着,大都督府同知的位子哪轮得到顾秀的草包爹爹?”
提起亡父,桑敬的神色有些黯然,仅仅是一瞬间,他便将对父亲的追思化作对常见春和常磊父子的怨怒。
“出于对你父亲的敬重,我义不容辞,一定要帮你,而还有一方面,我看的出来,你不甘心屈于顾秀他们之下,你是个有理想,有雄心的人;顾秀他们和你一比,完全是麻雀与苍鹰;‘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纵横天地的英雄,有些人浑身挂满金银珠宝,也摆脱不了人模狗样。”
刘之高向桑敬伸出手,说道:“我会帮你达成心愿,未来你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今天我刘之高没有看错人,你桑敬是当之无愧的武将第一!”
“好兄弟!”桑敬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刘之高的手。
刘之高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间玩转着一枚纹理凹凸似火焰升腾的戒指。
昨夜,刘柯设局安排刘梦符、刘之高与柳云中相遇,其中得益最多的莫过于刘之高。
他先是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灵活的应变能力,成功拜师柳云中,又让心存愧疚的刘梦符连夜传了他许多奥妙道术,来安抚他因受惊而貌似痛苦的幼小心灵。
刘梦符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年后,他眼前这个眼泪婆娑的孩子竟成了天下最大的祸患。
一个一心毁天灭地,再造乾坤的疯子。
此刻,刘梦符站在谢府后门一旁,眼看着一队巡街士兵押着两个书生走过。
一个士兵手中捧着短弩、飞爪、匕首等物,想来书生他们是混进城里的奸细。
刘梦符看了看自己身上同他们差不多的打扮,不觉有些尴尬,便转过身去,眼睛漫无目的地望着谢府高低起伏的院墙。
“喂!”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什长踱到刘梦符的面前,摸着下巴,上下打量。
刘梦符笑了笑,拱手问道:“校尉有何指教?”
“包袱里是什么?”
“衣物。”
什长呵呵一笑,努了努嘴,说道:“看看自己的脚!”
刘梦符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穿着下人才穿的黑布鞋,暗道不好。
方才谢素琼拿来的青色云头履过于窄小,他实在穿不下,就没有换上,不想漏了破绽。
“还用我多说吗,枉的哥眼草的?”
什长鼓着铁青的腮帮一招手,四名士兵围住刘梦符,其中一名士兵抖开苧麻绳子,随时准备将他拿下。
“且慢!”
刘梦符想起前几日陈氏给的刘府令牌,他伸手去摸荷包,结果摸了一个空,他暗道糟糕,原来今天早上换衣服,没带荷包。
“拿下!”什长低喝一声。
一名士兵伸手去夺刘梦符手中短剑,另一名士兵去抓他背上的包袱。
刘梦符身子一晃,避开他二人的手,只见他双膝微屈,纵身跳过身后一丈三高的院墙,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士兵,那两名书生打扮的奸细更是惊地坐在地上。
“跳,跳过去了?”
什长使劲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快,快,快追,抓住了他,国公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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