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棋局
第二天陆三醒来时，楚原已经一早从镇上买了两身崭新的衣服回来，让他换着穿。陆三心中感激，便要将檀香木盒送给楚原作为感谢。
自从离家以后，陆三便一直在外乞讨过活，何曾有人对他这般好，又何曾有人拿他当个人来对待。从昨晚到今早，楚原祖孙不仅不追究自己的偷窃行径，反而对自己以礼相待，不嫌弃自己是个乞丐，还邀请自己留下过夜。现在又一早给自己送来新衣服，这些如何让他不感动!
此外，昨晚讲到这檀香木盒的来历时，陆三耍了个心机，只说是在林中捡到的，其他的如里面的东西等一概隐去不说。而楚原也不在意，没有细问，还告诉他这檀香木盒价值不菲，拿到镇上的商铺至少能换三五两银子，若是到府城或者扬州这样的地方至少可以卖到几十两。
陆三本打算今天到镇上将盒子换成钱，再回来支付昨晚的住宿钱，却不想楚原祖孙的善良、坦诚、真挚、热情令他十分地感动，反而是他自己太小气了。
楚原却不要，道“不告而取便为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路边之物虽无主也有主，即是你无意中捡到的，便是你的机缘！别人要是得了，便是祸事!”
陆三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拿了便是祸事，不过也明白楚原话里的意思——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要。不过这可难坏他了，受人恩惠当然要回报，可是自己最值钱的便是这檀香木盒，老人家还不要，可怎么办呢？
趁楚原不备，陆三偷偷地将檀香木盒塞到被褥底下，便要告辞离去。这时院子内传来小惠宁的声音，“爷爷，柱子叔叔给我们挑水来了。”
楚原便告辞一声，走到院子与来人寒暄，道“张家小哥，早啊，又劳烦你帮我们祖孙担水，真是过意不去。”
只见来人一边向水缸里倒水，一边憨笑，“不打紧，自从你老搬来，俺们两口子没少受恩惠，帮你家做些粗话是应当的。”
这汉子姓张，正住在楚原隔壁，楚原因见他夫妻二人都是憨厚老实的庄稼人，便时常请他们来家中做些活计。这对于乡下人来说已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夫妻二人十分勤勉珍惜，而楚原知道庄户人不易，也时常帮衬，夫妻俩更是感恩戴德。
“偶，对了，俺家那口子已经从娘家回来了，晌午就还让她来给你和惠宁做饭。”张柱子出了院子又回到院门口说道。
“那就麻烦张嫂子了，你丈人的病好了吗？”楚原道。
“差不多了吧……还多亏你老的方子，那口子正要给你来磕头呢！”张小哥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才挑着两个空桶离去。
陆三换上新衣扎好头巾，便准备出门告辞，走到正厅时，看到八仙桌上摆着一盘围棋，便耐不住心中好奇上前一看究竟。
当初夫子教他下棋时，划地为棋盘，树枝泥块做黑白子，陆三从未见过真正的围棋是什么样的，他是做梦都想有一副自己的棋，至少摸一下也是好的。
待楚原进来时，陆三已沉浸在棋盘中浑然不知，正像往常一样在脑海中演绎对弈的乐趣。
这盘棋乃是前日楚原与一来访好友所下，才到八十余手刚刚完成布局，便有好友家人来说家中有急事要速速回去，才不得不就此封盘，另约改日再下。
当日正好楚原执白当下，便拿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这一手是冲着黑子右路的三颗棋筋去的，黑子若是不应，下一手白棋小飞便与上方子力联络，将黑子左右分断，黑棋左右不能相顾则陷入险境……
陆三见棋盘落子，便执黑打入白子腹地，楚原见他并没有应，心中不免失落，“胜负手不应，却去抢无关紧要处，入门而已！”
楚原也没有在原处小飞，而是尖冲去应黑子的打入，他不想欺负小孩子，那样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黑棋上飞，白棋板住，黑棋连板，白棋吃 ，黑棋不应，小尖，白棋挡，黑棋虎……五十余手后，楚原突然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他才发现，当初黑子的不应，放任三颗棋筋被吃而是选择直接打入白棋腹地真是一着惊天妙手!
而他当初认为自己的妙手，现在看来实乃一大败招，也多亏他因不忍欺负小孩子，存心相让没有下，不然下到此时，中盘恐怕已经输了。
此时此刻，楚原心中半点不敢轻敌大意，看去陆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好奇，同时对自己的眼光也多少有些得意。“他真只是普通贫苦乡下人的孩子？一个乞丐又怎会有如此高的棋艺？还是这几年的浪迹天涯有什么奇遇不成？”
棋盘上，陆三也陷入了长考，他的棋是夫子教的，可是在学会的当天，他便赢了夫子，为此夫子还耍赖非说是他自己赢了。
从第二天开始，为了不让夫子难堪，陆三便开始偷偷地让棋，夫子却也发现不了。
陆三很喜欢下棋，可是那时没有棋盘，也没有对手，他便在心里自己跟自己下，久而久之，他的算力和记忆力就变得很强。
今天他能跟楚原这样的高手第一次便下的难分难解，除了楚原开始轻敌大意之外，他依持的便是自己平时练就的超强算力。
以楚原现在的年龄，算到二三十步就已经到极限了，而陆三却能轻松算到四五十步，而且还能将每一步的变化快速在脑海中演绎，这是楚原做不到的。
下到二百八十手，轮到黑子，陆三便下不下去了，刚要投子认输，抬头却看见楚原满头大汗，面色苍白，正在那闭目运功呢！
“啊！”陆三不敢打搅，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楚原才慢慢恢复。
陆三忙去搀扶，楚原笑道，“不妨事，一时大意，险些走火入魔。”说着，突然顺势向陆三体内打入一道真气，不觉大吃一惊，道“你不会武功!”
原来这下棋最耗体力，下至中盘以后，楚原便觉体力不支，算力越来越跟不上陆三，不得已暗自运功强算。只是这样一来，棋子落盘便带着强劲，对弈者若无相当的内力，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为了不伤着陆三，楚原便在落子之时再向棋盘打入一道阴柔力将刚劲力化解，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内力消耗就会十分惊人。
这本是十分凶险的事，不过按他的计算，陆三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即使发现不对，自己及时撤去内力便是。却没想到陆三竟然下到终盘还难分难解!而随着黑白双方子力越来越胶着，战斗很快开始，这时局面也已大大超出了预想。
当时楚原心里暗暗叫苦，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期盼快快分出胜负结束棋局，不然这盘棋就变成了生死绞杀之局，分出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他开始只是一时技痒，抱着指点小孩子一二的心思，到后来发现对方棋力不俗便正好来了兴致，到最后一时不察又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不断打出正反两种力道，使棋盘中形成黑白两气厮杀的局面，……这些都是楚原始料未及的。
眼见着棋盘上黑白两道气绞杀在一起，越来越激烈， 自己已经快支持不住，在下完最后一手棋压制住黑气，楚原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强行绞杀黑棋，然后便立即散去功力，只凭丹田之元气护住心脉。
这倒不是他自私，不顾陆三生死，而是若是任由黑白两气厮杀下去，一旦他内力耗尽，二气不受控制冲出棋盘外，那么二人必死无疑不说，还有可能连累屋内的其他人。
而他绞杀黑气后立即散去内力则是为了尽量牺牲自己保全陆三。否则黑气已死，白气尚在，平衡被打破，陆三是必死无疑。不过即使这样，因为是黑气先死，白气余威冲出，按道理来说，陆三也是相当凶险，不死也伤。
是以当他苏醒以后见陆三毫发未损，面不改色，像个没事人一样，心中是何等的震惊。“莫非我看走了眼，他身怀绝学而深藏不露？且试他一试。”
当发现陆三体内没有半点内力，完全不会武功，楚原又是一惊。
陆三哪里知道其间的凶险，还以为不过就是一盘棋而已，被他这一问，一时摸不着头脑，茫然道“爷爷，怎么了，我不会武功啊。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楚原见他的样子不似有假，不过是个刚刚懂事的孩子，便摇头苦笑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是爷爷的旧疾复发，休息一下便好了。”
“爷爷，我扶你回房休息”陆三道。
“也好”此时楚原的状况很差，需要尽快回房运功疗伤，陆三的事只能暂且放一边。
这时惠宁从外面跑进来，高兴道“爷爷，饭好了，还剩些肉我拿给婶子，婶子不要，我给送家里了，爷爷，你说我做的对不对呀？”
惠宁的年龄只有五六岁，比看上去要小一些，却已十分的懂事。先前邻居张家嫂子来帮着做饭，她见楚原与陆三在下棋，便乖巧地不来打搅，一个人在厨房帮着烧火。
“咦，爷爷，你生病了吗？”惠宁也看出了不对，便一边一起将楚原搀回房间，一边问道。
此时楚原已经说不出话，陆三忙宽慰道“爷爷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下便好了。”他虽还不明白，但也隐隐猜到楚原此时的状况和自己有关，内心十分自责。
“爷爷武功高强，怎么会生病呢？”走出房间后，惠宁自言自语道。她是知道爷爷会武功的，而且认为谁也打不过，是不会生病的，事实上她也从来没见过楚原生病。
陆三听了，不觉好奇心起，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会是武林高手？“你爷爷会武功吗？”
“我爷爷当然会武功，我爷爷还是状元呢！”惠宁自豪地说着，还用大拇指比划着。至于状元是什么，估计她也说不清楚，总之很厉害就可以了。
戏文里说状元都是文曲星下凡，是了不得的人物。可是状元不是应该站在皇帝身边高高在上的吗，怎么会在这种小地方？陆三不明白，不过并不妨碍心中已当楚原是神仙下凡一般，因为惠宁是不会说谎的。
“爷爷是清官、好官，不愿意助纣为虐才回来的。”惠宁怕陆三不信，又补充道。
“怪不得”陆三心说，他对我这样的乞丐都这般好，像亲人一样，戏文里的清官可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以后也要做爷爷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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