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流年不利(1)
张所长的办公室里,事务所五个合伙人在沙发上围坐一圈,神色都有些凝重,张所长给几位男士发了一圈烟,自己先点着,慢慢的吸,室内顿时烟雾弥漫起来,李艳红有手捂住鼻子,娇声说道:“你们几个男的,也不照顾一下女士,几杆烟枪一起烧,要被你们熏死了。”张所长连忙去打开窗户,“就抽这一根。”
回到座位上,张所长拿出一份通知給大家看,“工商局发来的通知,今年企业年检审计范围缩小了,不是每家企业都要审,新成立的或者注册资本500万以上的才要求审计,这样我们的业务量就要大幅减少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指望年初挣一笔呢,说少就少啦。李艳红显然是早知道内情的,懒洋洋的叹了口气,“企业对年检审计的意见很大,说是对企业的一种不合理负担,工商局是响应国家给企业减负的政策,就对大部分企业取消了审计要求,为这件事我和张所两个人到工商局跑了好几趟,人家就是不松口。”
张所抓了抓板刷头,星星点点不少白头发,最近愁的,“本来有几千家企业要审,现在统计了下只有不到一千家了,几家会计师事务所肯定都要拼命的抢,我和各工商分局都商量过了,他们会帮忙通知企业,不过小企业还好,注册资本500万以上的大企业他们不一定叫得动,要我们自己想办法了,所以大家分分工,一个个去争取。”
小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说起来是专业人士,其实就类似于个体户,自己要去接活,还要自己把活做好,既当老板又当伙计。天成所几个合伙人没适应过来呢,机关里出来的,朝南坐惯了,靠着些政府老关系没愁过业务,像陈石,评估项目一直有国资办源源不断的委托过来,现在听说要想销售员一样的一家家企业去争取,头摇的想拨浪鼓,“我们好歹是江城的正规所,到企业去搞推销是不是太掉价了,还是跟工商局头头们多做做工作,让他们帮忙,不行就算了。”
“老陈啊,今时不同往日了,别的事务所也在和工商局打关系,下面那些个分局虽然表面上和我们关系还不错,其实也不完全偏向我们了,我们要主动些才行。”张所长用他的大眼珠子瞪了陈石一眼。
在去年的年检中,大家就感觉到有几个工商分局并不那么热情,只是碍于事务所与市局领导的关系帮忙组织了一下,后来有传言他们保留了一部分企业,介绍到其他事务所去了,竞争或明或暗,没有谁能吃独食。
丁杰说了句:“这有点像我在银行的时候,各家银行为了业务打的不可开交,什么招都使上了。”
张所长摊了摊手,“我们现在就是面临这种情况,光靠吃老本是不行的,接下来大家要多想办法去跑跑业务。”
每人分到了一份区域企业的名单,再不情愿也得和负责区域内的工商分局联系。一圈跑下来,有的地方还算客气,都是老朋友了,企业那边他们会沟通好,有的就很冷淡,市场经济了,哪能对企业多干涉啊,会引起反感,社会上风言风语已经很多,什么工商局和事务所是合搞的,收费分成,能发个通知就不错了,效果不保证。情况最差的干脆人也不见,你们自己去找企业吧。
年检审计开始了,情况好的地方企业来不少,工商局对企业影响力还是有的,一般企业也不愿为几个小钱闹不愉快,必竟以后股权变更、增资什么的还要工商帮忙的,配合差的地方就惨淡了,待上一天都没几家来,当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跟企业一打听,都跑别家事务所去了。
审计小组交到出纳手中的钱日渐稀少,干活的人越来越不起劲,后来合伙人干脆都不愿去了,就派些助理人员去应付应付,一个注册会计师按标准收费一天总得大几千块,年检审计出去就收两三千,还要看工商局的脸色,不如把时间花在其他审计项目上了。
所里的人心里都清楚,年检审计钱少了,分到各人手里的钱也就会少,这本来是天成所的一块肥肉,一下子成了鸡肋,难免有些怨气,怪张所长没把事情办好。
曹林首先很不满,在办公室里发牢骚,“每年年检审计都要挣几百万,到我们手里有多少,一个人不到十万块,还有那么多钱说是去跑关系打点用的,我看是被他们放自己口袋里了吧。”
曹林口中的“他们”指的就是张所长和李艳红,一个是法人代表,一个负责记账,事务所挣多少花多少他们两个最清楚,账簿对其他合伙人是不公开的,最多就给张报表看看。张所长有他的理由,事务所有很多灰色开支,请客、送礼、送钱,公开出来不好,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大家都不知情的局面。其他合伙人表面不说,心里其实不爽,报表是做给税务局看的,上面没放映多少利润,什么乱七八糟的发票都可以往里塞,如果张所长和李艳红找些发票入账,钱入到自己口袋,别人也发现不了,曹林最质疑的就是这点。
张所长和李艳红关系不一般,攻守同盟,陈石这几年评估分到了不少钱,得了便宜就不吭气了,丁杰是后来的,没什么发言权,曹林势单力孤,“这个事务所越来越像夫妻老婆店了!哪还有合伙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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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冷,空调开到了最大,外机嗡嗡的响着,听着让人心烦,有时突然轰的一声,大团的水雾喷出。
“丁主任,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当初让张所当法人,主要是让他搞好和工商局的关系,现在看来他没这个能力,其他几家事务所的所长都八面玲珑,会做人的不得了,我常听说他们在找工商局的人请客吃饭拉业务,我们所挣了这么多钱,估计没给人家多少好处,大头被张所和李艳红拿走了,既然是一起合伙的,我们要让他们把账目交待清楚。”曹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愤愤不平。
丁杰正在整理底稿,停下笔,“曹主任,你提意见是正常的,我不是原来的创始合伙人,年检的业务是事务所改制时带过来的,就是一点不让我做也没办法。”
曹林点点头:“这点我理解,不过你想想,一个会计事务所总要有规矩,不能搞得我们为他们打工似的,大家都接了不少业务的,提成又不高,每年分给我们这么点钱,里面肯定有不少猫腻。”
天成所的分配机制是有问题,既算不上吃大锅饭,又算不上多劳多得,最大的业务年检审计,分了一点钱后就不见下文了,验资和评估业务也不少,分别是李艳虹和陈石在做,几个部门不能做其他部门的业务,比如审计部接到了验资或评估业务,只能交给李艳红和陈石做,李艳红和陈石接到审计业务,要交给审计部,搞得大家积极性都不高。
曹林把脑袋凑到丁杰跟前,压低声音,“我们审计部一直就吃亏,钱少活多,我认为不要分什么业务部门,大家各种业务都要做,一碗水端平了。另外分成比例要提高,不然最后钱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每月一次的合伙人会议上,曹林把他的想法提了出来,张所长早感觉到曹林的不满,没有一口否定,也不表态,这是他常用的招数,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别人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李艳红有些按捺不住:“行啊,我也想做做审计评估什么的,老是做验资有什么劲,但问题是现在的业务怎么分。”李艳红算盘打的精,她想让审计部和评估部要分一块业务给她,然后凭着她和工商局的关系,大部分验资业务还是她的,别人做不了多少。
这下曹林就有些被动了,他可没想把自己手里的业务分出去,“我说的是自己的业务自己去跑,不是分原来的业务。”
李艳红不依不饶:“要分就分的彻底,审计部的业务大都是事务所统一接的,又不是你自己跑出来的,这样固定业务也当然要分我们一些,验资是靠天吃饭,谁知道今年多明年少的。”
陈石突然蹦出一句:“评估业务也是不稳定的。”这家伙对自己的一块关心的紧。
气氛有点僵,张所长看看丁杰:“小丁,你也发表发表意见。”
丁杰看这场合不说点也不行,“事务所目前新增业务不多,我觉得要多给些激励,大家开拓起业务来更有积极性。”
张所长料定曹林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业务分部门,很多事务所确实这么干的,但我们是老所,从一开始把原来的客户分掉不就成了一盘散沙了么,像验资,我们只能统一对外打交道,总不能每个人去跑吧,当然我们现在对外开拓业务上做的不够,所以大家要在这方面多动脑筋,以后只要是自己跑来的客户,不管是审计、评估、验资,都可以自己做,省得说跑来业务给别人做贡献了。”提高分成比例的事他只字不提,钱分得多了,他这个所长权力就小了。
他这一招老谋深算,原来的格局没有改变,只对新增客户开了个口子,曹林费了半天劲没占到什么便宜,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吃错药了!”李艳红撇了撇嘴。
这个改变对丁杰倒有些好处,原来争取到外资企业,验资业务只能交给验资部,现在可以自己做了,另外贷款抵押评估的业务最近势头很猛,可以找银行的朋友们帮忙介绍,这样评估也能搞起来。曹林主要做内资企业的审计,这些企业带出来验资、评估业务毕竟不多,自己去跑其他方面的客户,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相反李艳红是最大的获益者,一年几百家的验资企业,都成了她的潜在客户。曹林吃了个哑巴亏,对张所长和李艳红愈发看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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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艳红这几年在江城工商界颇为活跃,人称美女会计师,最近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又当上工商联委员,参加的社会活动日益频繁,她似乎很享受被人赞美的待遇,只要一有人夸,就更是表现出一副风情万种的姿态。
张所长社交方面要仰仗她的,维护政府客户关系没她不行,李艳虹长袖善舞,把几个关键人物哄的嘀溜溜转,验资业务一年两三百万,占了事务所收入的一半,其他人么,锦上添花而已。自从转制以来,事务所对这两人而言是天上掉下的一棵摇钱树,有得挣赶紧挣。
事务所招聘员工工资却不高,“不想干就走人”,学会计的人到处都是,到事务所镀镀金以后跳槽容易,所以工资即使再低,每年有人想托关系进来的。 除了普通员工,合伙人自然也是要克扣了,能少发就少发,剩下的钱不明不白。所里经手钱的出纳,多多少少知道些内幕,她的工资就比其他人员工高,有人就戏称,在外面累死累活做业务,还不如一个出纳挣得多。
员工们察言观色,和张所、李艳红走得近的,多少得到点好处,收入能高一些。审计部的人就惨了,曹林和丁杰属于合伙人中的弱势群体,跟着的人也倒霉,活干得多钱拿得少,好几个人干脆在外面兼做代理记账挣点外快。丁杰发现他部门有几个人心思根本就不在所里,做事老是出纰漏,不是审计程序做得不到位就是动作太慢,所以很多业务只能亲力亲为,忙死累活啊。
内部搞成这样,让人泄气,还不如那些没几个人的小事务所,合伙人各做各的,收入除了交给事务所一点管理费统统分掉,助理工资自己承担,一门心思跑业务,生意来得红火。短短几年,江城就冒出了好几家这样的事务所,对天成所的冲击很大,业务不断的被抢走,曹林常常感叹:“我们所这样下去迟早是要被淘汰的,他们两个当然不要紧了,钱都挣足了,其他人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后路。”
丁杰也感觉到了压力,各家事务所为了争业务大打价格战,甚至打出外企验资不要钱的招牌,审计才收钱,不少客户贪图便宜就让他们抢去了,还有一招更损,只要不是自家审计的公司,每年都要去跑一趟骚扰一下,出个低价,争取不到也能让别人少挣钱。注册会计师在外界眼里地位明显就大不如前了,简直成了小商小贩。
劣币驱逐良币,江城的会计师行业正是如此,很多企业会计看到这个行业好挣钱,纷纷跳槽出来,没有注册会计师资格,就开个会计咨询公司,挂靠在苏州或者其他地方的事务所,成了在江城的据点,大肆招揽业务,这帮人做业务没什么分寸的,草草搜集些资料,有时甚至只凭一份财务报告就可以出审计报告了。正规事务所严格一些,客户就嚷嚷,别的所随随便便就可以出审计报告,你们何必要搞得这么麻烦。
天成事务所的好日子似乎到头了,丁杰暗作打算,国际会计师已经通过了四门,再考两门就通过了,有了这个筹码,无论以后跳槽到大事务所还是企业,都可以加分不少。小事务所收费低风险大,大事务所一单审计费就能收个几十万,一年做几单就可以了,外资企业也不错,工资高还不用做假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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