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魍魉
第三十六章 魍魉
第二天早上,我见到效忠时,他正在我们前面,一瘸一拐地赶路。
我拉了弟弟一把,加快脚步朝他追去。沙沙沙,鞋子踢起了路上的沙土,很快黑棉鞋上就暴了一层土。
听到动静,效忠回头扫了一眼,然后,忽然加快步伐,奋力朝前走着。头上的军用棉帽,张着两个护耳,宛如鸟儿的翅膀,随着他身子的晃动,一步一忽闪着。
“怪不得人家都叫他滦平呢,和《智取威虎山》里的一样。”弟弟跟在我身后说,他只敢在背后叫效忠的外号。
“是啊!那样带帽子真难看,他还觉得怪美呢。”我转头看一眼弟弟,提高声音说“你可不能这么戴。”
弟弟两手捂着头上的棉帽子说,点后答应着说,“嗯,我可不想当第二个滦平,”
无论我们 怎样大声说话,效忠始终没有回头,我们只好加快步伐。
很快,我们赶上了效忠。看着他一步一瘸的样子,想起昨天晚上的动静,心里好笑,便开始奚落他,“吆,滦平,昨天晚上被揍的不轻呀!”
我的话音刚落,效忠立刻不服气了。他梗着脖子,满脸通红地说,“胡说八道,谁挨揍了?”他摸着屁股说,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别装了滦平。”我故意抬高声音,“昨天晚上,叫的像杀猪似,谁听不见呀?”
弟弟不解地问我,“姐姐,我怎么没有听见?”
“你睡起来像头小猪,能听见什么。”我眼睛瞥着效忠,幸灾乐祸地笑着,就想看他怎么回答。
效忠停住脚步,仰着头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相信拉倒!我……我才懒得和你说呢。”说完,他开始磨磨蹭蹭起来,想落在后面,脱离开我们。
“你们都走的怎么快呀!”鲁平从后面追上来,“哎!滦平,你昨天跑哪里去了?让人漫山遍野的找。”
效忠刚刚躲避了我的矛,没有想到鲁平又来了一枪,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自圆其说。
“那个,呵呵,我看山这么高,爬上去看看。”效忠顺手指着前面的一座山峰敷衍,似乎不屑和我们说实话。
“你真的爬上去了?”鲁平吃惊地问。他曾给我许诺,等天暖和后,带我一起爬那座山。他没有想到,效忠竟捷足先登,一个人悄悄地爬上那座山峰。
“嗬!你真行。”鲁平用手打着凉棚,朝山顶注视了片刻问,“哎!山顶上有什么?”
“有什么?”我也着急地问。因为,每天经过这里,我都习惯地凝视那座山峰。蓝天,白云下,山尖被黛绿环绕,隐约有一堵石墙,却没有见有人影。那山顶上究竟有没有人,对我来说是个迷。
效忠看我们没有先走的意思,便一瘸一拐地加快步子,想尽快脱离我们。他听了我们的话,想都没有想就说,“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我指着山顶隐约被松树遮盖的石墙说,“那上面还有房子呢,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见我们失望,效忠站住脚,把手伸向裤兜摸索着说,“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有个塌了的碉堡,不知道是日本鬼子留下的,还是八路军留下的。”说着,他抽出手,“看,我还捡了东西呢。”。果然,两颗锈迹斑斑的弹壳,正躺在他手心里。
“嗬,我看看,我看看。”鲁平抢先抓起弹壳,“这是机枪的弹壳。”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咦,铜怎么会生锈呢?”
“送给你了。”效忠扬了扬下巴,得意地对鲁平说。
“真的?”鲁平受惊若宠。
“当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效忠边走边说,腿脚竟跛的轻了。
鲁平摸着弹壳,爱不释手,“亏了你,等到我们去的时候,说不定这弹壳找让人捡走了。”
“山那么高,谁会去呀!”我不屑一顾地说,看着鲁平讨好的表情,我忽然灵机一动,“你爸爸不让你爬山,是怕你丢了呀!”
效忠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我爸说,附近山上有特务活动。”
“真的吗?”鲁平瞪大了眼睛,看看我们,然后环视着周围的山,立刻陷入沉默,似乎在费力想着什么。
“那你是抓特务去了?”我继续讥讽着立忠,因为,从他那闪烁的眼神中知道,这不是实话。
“嘿嘿。”效忠诡异地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我让你看一样东西。”他抖开了纸,原来是一张省地图。
我接过地图。地图上地名密密麻麻,两个红圈引起我的注意,让我看到圈里的地名时,心被人猛地揪了一把。那个熟悉的地名,在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我们一起生长的地方。离开它已经几个月了,每天的梦里几乎都有它。没有想到,他用这样的方式逃离,我心里开始佩服他。
当我默默把地图还回去时,忽然觉得一阵疲倦,就像刚刚走了很长的路,再也不想挪步了。我遥望着山尖,和蓝天上的浮云感叹,“回不去了 ,太远了。”
“不远,地图上距离不远。”立忠看着那座山懊恼地说,“要不是没准备好,用不了两天就能走到。”
“什么?看看,我看看。”鲁平伸手去抓那张地图。
“别看了,就是地图,有什么好看的。”效忠身子一躲,迅速叠好地图,重新放进黄书包里。
鲁平尴尬地笑了笑,“我家墙上也贴了地图,是全国地图。”说着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效忠的表情说,“我没有去过老家,就在地图上点了一个点,一眼就能看到它。”
这时,弟弟小声嘟囔,“我也想看地图。”说着就去掀效忠的书包。
我连忙拉住了他,哄他说,“没有什么好看的,我都没看懂。”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了,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我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效忠腿脚竟利索了,一点也不瘸了。大概昨天的经历,让他成熟了许多。
拐过山脚,公路沿着河伸展,一段很长的上坡路,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忽然,从河里传来咔嚓咔嚓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早晨格外清晰。
我们呼啦朝路边跑去,站在路基上往下看,河水竟一夜之间变宽了。河水欢快的流淌着,两岸的冰在阳光下变的晶莹好看,咔嚓,一块冰落到水里,顺着河水漂走了。
我抽了抽鼻子,空气中竟不知不觉,有了春天的味道,难熬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环视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忽然,发现它们竟有些生动了。听说山上有狼出没,幸好效忠被逮了回来,据说春天的狼最喜欢吃人。
“河里有鱼,放学咱去逮吧?”鲁平对着立忠说。
“不行”立忠摇了摇头,盯着路基下的河,皱眉头说,“这么小的河里能有什么鱼。”
“有这么大的,柳叶鱼。”鲁平用手指比量着柳叶的大小,“养在罐头瓶子里挺好看。”
效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穷山沟,鱼都长不大。”
听了效忠的话,鲁平眼珠子转了一转,提高声音说,“有大鱼啊!”
“在哪?”立忠问。
“水泵房那,”鲁平胳膊往远处一挥,情绪立即高涨了起来,“就在那里,去年夏天,我还逮了一个长鳝鱼。我妈炖了,可好吃呢。”
“真的?”立忠露出笑了,阳光照在他雪白的牙齿上,他靠近了鲁平,“等天暖和了,你带我去。”
效忠和鲁平瞬间建立的友谊,让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真的放弃了逃跑,甘心情愿在山沟里住下来。想了半天,我也没有想明白。他与我一起长大,并前后来到这里,以他倔强的性格,不会轻而易举就罢手。
我们一路打打闹闹,很快就到了村头,分成三路。虽然,我们同在一个学校上学,却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因为,学校的教室太少,实在盛不了这么多的孩子。
我和鲁平一前一后走着,尽量保持距离,像两个陌生人。山里民风淳朴,风俗也很保守,女孩和男孩之间不能亲密,否则就会引来风言风语。
一直到晚上,我还处在被感动的情绪里。我轻轻走进父母卧室,父亲正躺在床上看书。
我问,“山上,真有狼吗?”
父亲目光离开书,笑呵呵地说,“怎么?胆子小了?还真有狼,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呀!”
“我怎么没有见过?”我问。
“等你见了就麻烦了,它啊呜一口吃了你 ,呵呵呵。”父亲爽朗地笑着,对母亲说,“这孩子长这么大了,还像个男孩子。”
“惯的。”母亲站在桌子正低头裁衣服。
我怕再说下去,很快就会引火烧身,让母亲唠叨个没完。我回到卧室时,姐姐正在趴在桌子上抄作文,学校里要出优秀作文选,她得重新抄一遍。
“姐……”
“干什么?我明天得交作文。”姐姐头也不抬地说。
我拿起桌子上的半导体,旋转开关,找着我喜欢的台。收音机里传出沙沙的声音后,忽然,一个女播音员用温柔的声音,正说一段奇怪的话,“蓝狐先生,舅舅去你家了,注意迎接……”
我还没有听完,姐姐一下就冲过来,抢过半导体,啪嗒关了开关。然后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说:
“这是敌台,不能听。”
我吓了一跳,好像被无数只眼睛正盯着,无处藏身。俗话说,隔墙有耳,我下意识地朝窗帘看去。
这时,就听见砰的一声响,紧接着窗帘缝隙里透过一丝光亮。我转身朝外跑,还没有到卧室门口,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匆匆脚步声,彭,门被关上了。
等我跑出门时,夜幕上的信号弹还没有消失。东边山崖在橙色中狰狞着,仿佛一头巨兽,虎视眈眈卧在夜幕下,对着山谷中的营房,我们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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