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昼颜
医院里，婴儿房，刚出生的孩子哇哇大哭，女人抱起孩子轻轻安抚，偷眼看了看四周，只有一个护工在安抚隔壁床孩子。
女人刚生下来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将孩子重新放回婴儿床，起身上厕所，逃也似地走掉了。
厕所隔间里，女人稍微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准备离开。不料，隔着厕所门，听到门外一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五号房那个女人呢”。
完了，讨债人找来了。“有人在门口找你，孩子也要喂奶，快出来”医生不耐烦地在门口催促着。女人手忙脚乱，孩子不要了，此刻她只想赶快离开，打量了一下周围，“啪”地一下打开窗户， 还好是在二楼，女人身材瘦小，刚好从窗户钻出去，一跃逃跑了。
公路上是厚厚的大雪，白茫茫一片。
女人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跑着，没跑几步腹部猛地一阵剧痛袭来 。女人疼的实在不行改用走路，然而更加疼痛难忍，女人在一个墙角，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着额头。这时，债主打来电话催逼“钱，赶紧去找钱”
女人想起附近有个屠宰场，工资日结，顾不上腹部的疼痛，女人匆匆前往。屠宰场内，一地鸡毛，工人们麻利地宰杀一只又一只的鸡，耷拉着脑袋的死鸡很快又被扔到装满热水的铁桶里烫毛，之后被扔到案板上拔毛，然后扔到水池里清洗。
女人在水池边拿着刷子清洗这些宰杀好的鸡。满池的血水，负责给死鸡烫毛的铁桶蒸起白茫茫的水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眼前的景象和味道让女人实在想吐，她把嘴凑到水管上，冰冷的水顺着喉咙，涌进食道，压抑着胃里的波涛汹涌。背后有人粗暴喊道“少喝点，多干活，别偷懒”女人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没人知道她生完孩子，需要好好休息。
没人知道她欠下高利贷，讨债人人穷凶极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这里没有休息照顾一说，她和屠宰场大多数一样，不过是老板攫取钱财的一架机器。机器少有迟缓，或者坏掉，新的替补者很快就会填补。
作业台上，切了鸡脚的鸡，白花花的，样子有点像婴儿，工人们开着玩笑，“嘎嘎”地怪笑着，使劲笑。女人听了一言不发，尽量不去想自己遗弃再医院婴儿房的孩子。
忙活完。女人疲惫不堪，靠在作业台。突然听到工人们在闹工资，“说好了日结，两个星期一毛钱都没有”为首的工人掰着指头，唾沫横飞，义愤填膺地细数着黑心屠宰场的不公。
女人听了一言不发，她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情像别人一样口诛黑心的屠宰场，黑心的老板，毕竟，她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了。女人乘人不注意，偷偷将一只宰杀清洗好的鸡藏到了角落的垃圾里，紧张的往旁边张望了一下，换下工作服，从垃圾里找到鸡藏到衣服里，从屠宰场悄悄离开。
欠的高利贷咋办，女人满脸愁绪。
挤公交回小旅馆，女人被拥挤的人潮挤的不得动弹，像极了屠宰场清洗宰杀完后，赤条条挤在箱子里的死鸡。
到站后，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漫天雪地里。下身阵痛袭来，女人意识到下边发炎了，她已经没有钱去医院或者小诊所了。怎么办，用冰块。她在路上捡了几根较长的树枝，用树枝敲了敲附近房屋上几块干净的冰锥，用衣服包好，强忍着疼痛走到小旅馆。
回到旅馆以后，推开门，室友们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抬眼理会。她把自己的帘子合上，下边已经出血，她只能用冰锥冷敷缓解疼痛，同时盖上铺盖，顶住帘子，生怕被人看见。她死命咬着牙齿，硕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滑下，很快就将枕头浸湿。
早上六点不到，催债电话再次响起，像索命的恶鬼。“谁的手机，关了行不行，大早上让不让人睡觉了”室友不满地叫骂着。她立即把电话卡拔了出来，蹑手蹑脚的起床收拾，简单洗漱过后，她去移动营业大厅了一张新卡，开始到处借钱。电话那头的人一听到她的声音，还没等她说几句话，立马挂断了。
这座城市今年特别大雪，政府出动上百台铲雪车，融雪装置超负荷工作，勉强对抗这场大雪。 外面天气寒冷刺骨，透过移动营业大厅的窗户，远处即将升起的太阳被白茫茫的大雪稀释，只有淡淡的红色。
女人回到了曾经工作的剧院，曾经的剧院老板一看到她便破口大骂，“你不是不回来了吗，还说我抠门像吸血鬼一样压榨你们”女人一脸疑惑，她不知道自己啥时候这么说过。她一问别人才知道，是她带过来的同乡私下里没少在老板同事面前黑她。之前两人还互称姐妹。剧院多个人等于发到自己手里的钱要少。没等别人继续和她说，同乡直接端了一盆水朝女人泼了过去，破口大骂着让她赶紧滚。
有时间，背后捅你刀子的不一定是敌人，可能是你视若亲人的同乡朋友。
这把刀子，没有温情，冷的刺骨。
被赶出来后，女人没有没有放弃继续找工作。终于找到一家洗车场，她跟在老板后面缠着乞求一份工作。老板被烦的实在不行，让她拿出居住证，准备登记完后给她安排一份擦车的工作。
女人从衣服掏出居住证，老板拿过来一看，已经过期将近一年了，“以前还能照样用，现在不行了，查的严，走吧走吧”老板说完后，不顾她的苦苦哀求，让洗车工把她赶了出去。
女人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风刮在她的脸上，寒冷刺骨，像极了她的心情。突然，胸部疼痛难忍，女人开始到处寻找卫生间。
由于产后，女性身体激素开始分泌增加，就会使乳汁产生增多，若婴儿哺乳的次数少或者乳汁需求量少并不能够及时的排泄出来就会涨奶。
女人自孩子出生后，一次都没有喂过。
前面有一家宠物医院，女人没有过多思索，快步走了进去，额头上满是硕大的汗珠滴下，找到了卫生间，闪了进去。
出来后，被负责保洁的阿姨撞见了，女人以为她要将自己驱赶出去，幸号保洁阿姨好心，没说什么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员工休息室。
保洁阿姨看着她可怜的模样，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小心翼翼接过，热水入喉，身体舒服多了，干涸寒冷的内心开始有了生气，几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保洁阿姨还有工作要忙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说是休息室，不过是个逼仄狭小的空间，压的人喘不过气。女人看到桌子上有食物，饭盒里还有一半的蛋炒饭，四下无人，饥嗯很快战胜了理智，没有筷子，女人就用手抓着吃。突然，有孩子的声音惊到她，声音从她身后的床上传来，似乎是保洁阿姨的孩子，孩子窝在狭小的空间里，看起来病怏怏的。
保洁阿姨很快就回来了，将床上的孩子抱起去了卫生间，然后将孩子放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孩子确实是保洁阿姨的，不过孩子身体有问题，阿姨每隔半小时都得回来帮孩子上厕所。阿姨想让女人帮忙照顾一下孩子，想到自己一身的债务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女人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
保洁阿姨没说什么，她知道女人有自己的难处，不然不会在宠物医院得卫生间撞到她，看到女人脸色不好，保洁阿姨看她脸色不好，给她写下一个医生的电话住址。女人表达了感谢，小心翼翼地提出向保洁阿姨借钱，“阿姨真的没钱，帮不上忙”听到阿姨的话，女人没有继续纠缠，再次道谢后就离开了。临走前，保洁阿姨叫住了女人“你把电话给我写一下，如果这边有活干，招人了，我在联系你”女人留下联系方式，千恩万谢走了。
阿姨推荐的医生，是开地下诊所的无证医生，治好了才给钱，很良心。
女人回到了小旅馆，将之前从屠宰场偷的鸡清洗干净装到袋子里，坐上公交去找医生。
地下诊所到了。经过检查，医生给他打抗生素，输液。一系列操作过后，医生叮嘱她说要给孩子喂奶，母乳阻塞可能得乳腺炎。女人谎称，孩子已经堕胎了，拙劣的谎言被医生一眼识破，“你还嘴硬，到时候胸切了看你咋办”医生在洗手池一边洗手一边说道。
女人没钱付医药费，拿出带来的鸡抵了一部分医药费，还差几百块钱。医生只说让她有钱了还上，叮嘱了她几句注意事项。毕竟，来找医生病的都是没什么钱的人，医者仁心，医生不想看着他们因为没钱，任由疾病摧残他们的肉体。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想着医生刚才的叮嘱，非得出母乳怎么办，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不在旁边，女人很快有了办法，躲到角落自己挤，咬着牙强忍着。
手机振动，是孩子父亲打过来的。男友和她分手快一年了，内容和之前一样，都是要撇清关系的话。女人对着电话那头狠狠骂了一句渣男，第一次自己挂了电话。
随后回到小旅馆。
由于今年特大号雪，政府除了调来铲雪车，还在各处招人铲雪，给予一点补贴。女人很快加入了铲雪队，想着拿点补贴。随着铲雪车在前面开路，穿着淡黄色外套的铲雪对在后面清理两旁的积雪，女人跟着铲雪队挥起手里的工具开始清理。
突然胸部一阵剧痛袭来，女人不得已离开铲雪的人群，在路的一旁，扶着墙，捂着胸口休息。旁边一个老女人看到了在旁边偷懒，骂骂咧咧地从她手里抢过扫雪工具，“你有病就别来嘛，还拿一样的钱，真不公平”老女人叫骂着回到了铲雪队。
女人知趣地离开了，回到小旅馆。躲在厕所，女人痛苦的在挤母乳。有那么一刻，女人母爱萌发，将母乳留在瓶子里，舍不得倒掉。旅馆内，房东正在叫人，把窗户封死，“不许在开窗，警察发现就完蛋了”老板骂骂咧咧。
女人刚出帘子就被房东逮到，“就你，到现在还没交房租”“躲厕所就能躲掉吗”女人请求再宽限几天，看她病怏怏的样子，宽限吧，如果把她逼死在这屋里，自己房子还咋租出去。房东摆了摆手，威胁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天，女人接到一个电话，是之前的宠物医院打过来的，原来保洁阿姨的儿子病情恶化，需要动手术，保洁阿姨之前让她留了联系方式，把她推荐给了宠物医院。让她这段时间代做保洁工作。
女人很快到了宠物医院。保洁阿姨的休息室內，保洁阿姨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叮嘱着女人各种注意事项，女人忍住笑“阿姨，你放心的去吧”心里却在想，你可别在回来了。
保洁阿姨前脚刚走，换上保洁服的女人，立马撬开了锁着的抽屉，从里面翻出几张钱，还偷吃屋子里的饼干零食，边吃边笑，发现房间的音响，放了起来。
这份工作真的太棒了。
然而宠物医院工作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冬季病号多，猫狗乱窜，动不动就撒尿。她刚收拾的地面很快又被不听话的狗狗弄脏。她先拿扫把清理，然后拖干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工作时间内，她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給男友打去了电话，终于有个好工作了。然而男友再次泼了冷水，你已经为是有孩子的人了，赶快把孩子抱回来，我就考虑咱俩复合的事情。
女人一听男友的话，气的怒摔电话然后捡起，用手捂着电话大声反驳男友，我还年轻，孩子只会成为累赘。这里保洁阿姨这么好的工作就栽到孩子身上了。说完气的她胸口一阵疼。
稍作缓和，女人回到了小旅馆。不知道是谁举报，这些没有合法居住证的人被一锅端了，最后还是房东塞钱，事情才算解决。事情一闹，把债主的人惊动了，叫女人出来不要躲躲藏藏的，债主在电话里撂下狠话，在躲就要她的小命。原来女人之前借了两万去学缝纫技术，结果什么都没学出来，最后钱也花光了。债主在电话里限她还钱，不然真的就要杀人了。
女人第一次慌了，再宠物医院做保洁的工作只是暂时的，还得回原来工作的剧院找老板。
好不容易到了剧院，一进门看到霸占她原来工作的同乡，女人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抓住同乡的胳膊，“把我的工作还给我，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老板此时过来了，结结实实赏了她一顿毒打，“谁给你脸了，敢在剧院闹事，赶紧给我滚出去”同乡狗仗人势，和老板对着她拳打脚踢。女人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第二天，女人回宠物医院继续顶班，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女人小心翼翼地去找主任，希望能预付工资，才上班第二天，她提出预付，主人听到笑了“你是不是还要我亲自把钱送到你家门口去，做好你该做的”女人再次灰溜溜离开。
下班了，女人坐上回小旅馆的公交，“近日警方破获一起重大儿童拐卖案”听到新闻里的广播，女人突然灵感一线，说不定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债主抵债。
联系上债主，债主带着手下去找她，债主的车里，债主询问确定是她的小孩，“OK，不过孩子父亲是谁”“没有”债主不信，女人只好供出，这是她和男友的孩子。但是男友不想要孩子，就离开她了。债主同意了她的条件，让她去取孩子。
医院里。医生对着女人一顿痛骂，“早干嘛去了，签了字赶紧拿走”没有厚棉衣，女人就用小毯子裹着孩子，胸前一阵胀痛袭来，怀里的孩子还在不停地哇哇大哭，女人在婴儿房第一次给孩子喂奶，一时间，她泣不成声，虽然胸部和之前一样痛，但这份痛苦和从前得都不想同，这是做母亲的感受。女人心里萌生了不想送出去孩子的想法，债主的车就在外面停着，女人想起之前的威胁还是把孩子交到了债主手里，“等你以后有钱还债了，我就把孩子给你，不过利息可不是一点半点了”看到一脸不舍的女人，债主说道。
十月怀胎，分娩，弃子，无业，负债，居无定所，女人的困境就和这个冬天一样寒冷。
去往宠物医院的路上。女人再次走在满天雪地里，开始思考如何霸占保洁的工作。
一场大雪再次下起，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了女人的心里，将她最后一丝善良的火花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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