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声渐起
中年妇人思衬了好一阵才想起，嘱咐道：“对了温云，明天得给小志多穿点了，村东你王阿姨家的儿子昨天从黄冈回来的，可能路上太冷折腾的感冒了，今天又咳嗽又发烧的，今年这天气不好忽冷忽热的，孩子抵抗力低，可别被传染了。”
“今天听邻居说，那孩子的同事不少感冒的，都是周边城市务工拼生活的孩子，一年到头回不了家一趟，好不容易回家过年还感冒了，诶。”
李家院子内，李母叮嘱地声音隐隐传来，话语中满是悲春伤秋怜惜语气，与这入冬后的萧瑟天气隐隐契合。
武汉的夜晚极为明朗，天空中那皓月似玉盘，高高悬在天上，静静挂在武汉人心中，这条被古代称为天堑九派的壮阔长江依旧不知疲倦的奔腾翻滚。
滚滚东流去，至海不知停。
这条自世界屋脊起，流经十一个省市，六千余公里长的中国第一大河，千万年来奔腾不息，一直在向世人展示着它雄壮，也向世界展示着属于大国的浩瀚。
时间，便似那大江中东去之水，悄然而逝，一去不回。
苍茫的夜色中不知从何处亮着点点辉光，这笼罩了一晚的夜色终是消散了，东方天穹泛起了微微光彩，斑驳的阳光透过凝结的云层，唤醒了这座古老的城市，一个个蚁附在城市的斑点渐渐蠕动，散发着各色各样的声音。
不知这城市的哪一个角落哪一辆车，骤然响起一声刺耳的低鸣，彻底揭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2020.1.16，腊月二十二，凌晨六点。
新年钟声已经悄然临近，明日便是小年，这武汉之中的早市上满目都是红彩喜色，在火红的正丹纸上以金墨刷点些许吉祥言辞，为这喜气洋溢的佳节再添上些许团圆意味。
家家户户团圆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热爱生活的武汉人早就准备好了迎候新禧，也准备好了明年的奔腾脚步，出入在晨起集市上的武汉百姓手中大多都提着几幅满眼喜气的火红桃符，众人脸上洋溢出的色彩便是年味。
一处居民楼内，一身满脸胡茬油光的中年男人躺在沙发上，混混睡去，呼吸极为匀称。
茶几上的电脑屏幕早已黯淡，阳光自窗而进，照射在那张全家福上，一家三口的笑容洋溢着幸福光色。
阳光喷薄而进落在男人脸上，男人似有些不适，但依旧没有醒来。
嗡……
暗淡的手机屏幕霍然亮起，阵阵声响随之而出。
中年男人身形一颤，微微起身，双眸中满是朦胧睡意，无神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不明所以。
“怎么就睡着了！”
男人随手顺手摸起一旁喧闹不止的手机，无神的双眼陡然清晰，看着茶几上的阳光极为懊恼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电话刚一接通，传出一道极为慌张的年轻声音：“老师，十六床的病人病情加重了！”
这一下可是将昏沉的李和年彻底唤醒，震惊问道：“怎么回事？”
齐延话语中仍是有些慌乱，“患者前天因呼吸困难入院，十分钟前，呼吸困难症状加重，血氧含量指数低，嘴唇指尖成绀色，初步确定应该是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
“ARDS。”李和年深深叹了口气，试图平稳住自己的心情。
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又称ARDS，是由急性呼吸衰竭的引起肺脏内血管组织音液体交换功能紊乱，综合特征明显，病死率高。
李和年眉头紧蹙，“现在情况怎么样？”
实习医生话语中的慌张散去不少，“已经转入ICU。”
“好，正常辅助治疗，最快速度取出化验结果。”李和年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但心中波涛仍然不止，思衬了好久，毅然决然道，“所有医护人员，注意防护，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好。”
齐延对于老师称得上言听计从，没有迟疑，因为，人命更重要。
李和年极度舒展着自己的心神，邮箱里那两封邮件已经躺在其中很久，如今情况紧急，李和年无暇查看，顾不得脸上的油光和胡茬，走入那片喷薄阳光之中。
早市的人流迎来了新一波的热闹，晨练的老人丝毫不畏惧清冷的冬日，享受着如今的天伦之乐。
在泱泱大国的今天，人活七十古来稀这句古话似乎不那么通顺了，在医疗保障飞速发展的如今，这公园内，放眼望去，满是古稀花甲。
满目的老态龙钟精神矍铄，三五成群或是诉说或是嬉闹，也有那分据楚汉排兵走卒隔江对弈的棋盘争锋，偶有妙手巧棋便要引来满堂喝彩，赢了自然开心，那败了也不生气，持棋对弈这事本就互有胜负。
这棋盘兵马楚河汉界，曲折直进登山跨岭，迎大潮直捣黄龙不可犹疑，入细微釜底抽薪纵马回缰，车马无轮蹄，手下有天地，一子落地便是千军万马汹涌而来，一子登科便是将帅对垒熠熠煌煌，你有铁军入关我有飞象横渡，变化须臾，运筹帷幄，见招拆招，好生热闹。
众人沉浸在棋盘其中，心神全然寄托于棋子之上，跨楚汉登汉界，凝神静思全都放在一车一马上，棋盘中战火酣铭之时，偶尔几声咳嗽一句老了，这些观棋的局外君子充耳不闻，无人在意。
医院里，那升腾热气的米粥和餐食已经散发着诱人香气，酣眠了一夜的肠胃急需一碗热气暖粥散去全身的困乏，一碗米粥三两只清淡包子便成了这些患者的最爱。
餐车前，迎来送往的人流不断，但大多也是睡眼朦胧，躲避着往返的人流。
电梯里，安静了一夜的电梯再次迎来了热闹，十数架梯厢辗转在各楼层之中。
一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匆忙进了大厅，男人样子有些邋遢，虽说大部分面部都挡在口罩后，但隐约可瞧见那眼角刚刚睡醒的依稀痕迹。
门卫老李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身形辨认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笑着道：“李医生早。”
呼吸科外。
刚换好衣服的李和年出现在众人眼前，齐延挥手道：“老师，老师！”
李和年不安问道，“怎么样了？”
齐延递过一沓检测报告，“病患男，五十四岁，有吸烟始，前天因呼吸困难入院，初期诊断为社区获得性肺炎，今天凌晨六点，病患症状加重，转入重症监护室，血气分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确定是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只不过这个肺部CT极为奇怪。”
李和年沉吟道，“奇怪？”
齐延点头道：“病患的肺部CT显示呈白色，但这种白色与真菌细菌感染的白色不同，病患全肺多处呈弥漫性变白。”
李和年眉头紧蹙，翻着手中病患的检查结果。
ARDS，同样的ARDS，李和年阵阵不安的充斥男人脑海。
患者从入院至加重不过三天，血常规指标却是截然不同。
起初时，患者外周血白细胞成减少趋势，仅仅三天，外周血淋巴细胞计数便以进行性减少。
在受到微生物入侵时肝细胞合成的急性时相蛋白，c反应蛋白和在宿主防御中起着重要作用的血清，淀粉样蛋白成a呈升高趋势。
严重低血氧症，病患体内的应急防御机制被激活，严重的免疫损伤，
这一行行文字像是尖刀利刃冲向李和年的心神，“时刻注意患者状态，再有加重器官衰竭的状况发生，选择使用体外膜肺氧合ECMO。”
李和年微微摇头，“然后去问一下CT，把这几天因为发热查因，肺部感染的全部患者片子发到我电脑里。”
“好的老师。”
“一定告知所有医护人员，接触患者，必须要做好防护。”
李和年语重心长的提示响彻走廊。
办公室内。
李和年看着那电脑屏幕里数张肺部CT不由得揉了揉紧绷的鼻梁，试图捋顺混乱的思绪。
这几名病患全都是近几日因为发烧不退入院的，入院后呈低烧，伴有咳嗽腹泻，这几人的肺部CT出了奇相似，在单肺或是双肺上均有单发或多发磨玻璃样或是铺路石样密度结节状影，状影成增长趋势，病灶增多，范围扩大。
今日转入ICU的病患也是如此，干咳发乏力肌肉酸痛，从起初时的铺路石样状影发展至如今的弥漫性变白只用了三天，也是三天，从普通病房进入了ICU，这一切让李和年百思不解。
从化验结果上来看，那患者身体内的免疫系统机制被毁坏的极为严重，体内各种细胞似大战一般，混乱在一起，各种免疫细胞都在不同情况下减少，但病灶仍在存在。
李和年苦思了许久，翻出了邮箱中老师总结的SARS研究，二者似是相同，但又有不同之处，让沉浸呼吸系统多年的主任医师李和年百思不解。
“和年。”
正在李和年思衬之际，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门外一个中年男人露出身形，男人年过不惑体态稍显油腻，发际稍后，看似有些岁月不留情的沧桑意味，男人也是一愣，似是也觉这推门举动不甚礼貌。
可慌忙之中，他来不及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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