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馨无奈走他乡 青蓝有情送离人
第二天早上，在金玲那儿吃了早饭，郑青蓝说要回到矿上去，金玲把他送出店门，郑青蓝骑出好远，回过头看，金玲还站在那儿看着他。他心里一热，向金玲挥挥手，金玲也向他挥手。
郑青蓝没有直接回到矿上的小屋里，而是到了四姑家里，去的时候，四姑正准备下地，郑青蓝叫了声“四姑”，四姑见是郑青蓝，放下手里的东西，高兴地说：“这么早啊。”“我姑父呢？”“你上次来不是让我们跟村里提建议，组织我们出去学习吗？没想到我们一说，村里竟真的同意了，这不，你姑父，还有另外几个专业户组成了一个小组，上外边学习养猪技术去了。我们这些猪圈今年是派不上用场了，但是明年一开年就有作用了。”
“那不是正好嘛，那时技术也有了，有些小问题都能自己解决了，又赶上信用社放款的时间，资金也解决了。”
“是嘞，想起也能大把数票子的日子，心里就高兴。青蓝，你可别笑话四姑是个财迷啊，哈哈。”
“谁不想发财呀，有钱了，想干什么干什么，多惬意呀。哦，您到矿上送鱼怎么弄啊？”
“你姑父走的时候弄了一批鱼放在网箱里，要送鱼的时候我就到网箱里捞起来，很方便的，只是在网箱放的时间长了，鱼会变瘦。”
“那您把鱼放了，要送鱼的时候我来帮您捕。”
“这也不行的，经常动水的话，鱼也容易受惊吓，受了惊吓就几天不吃食，也会瘦的。等以后有了钱，我们想把这鱼池扩大，然后把鱼卖给大鱼贩子，一年只在年尾卖一次，免得像现在小打小闹地折腾，人又吃亏，还赚不了什么钱。”
“您为什么不现在干呢？迟动手不如早动手，等这鱼卖完了就动手扩大鱼池，正好是冬天，冬天扩建完了，明年一开春就可以投入使用，到年底就有收益。”
“我的天，又是猪又是鱼，那得投多少钱啊。”
“四姑，现在外面都在搞猪鱼配套，猪粪可以做鱼的饲料，可以节约养鱼成本，我姑父学习回来可能也会这样做。”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我也不能一个人当家作主。”
“那您跟姑父好好商量一下，能不能把规模搞大一些，这样容易见效益，太小了效益不高。您忙，我回去了。”
“你专门跑一趟是为什么？”
“我就是过来看看，这也是我的工作。”
四姑不解地问：“随便看看就是工作，这是个什么工作啊？”
“也不只是光看看，还要跟别人交流，还要思考，从当中找一些有用的材料，回去以后写东西好用。”
“哦，对了，你上次从这儿走的时候说有事还来找我们的，是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您，这附近有没有会讲故事的人，我想搜集一些老故事。”
“哦，是这呀，估计还真不好找，现如今，都不讲老故事了，小孩子都看动画片了，大人都看电视或者是影碟了，好些年都没见过一堆人聚在一起听人讲故事了。我小时候倒听过一些故事，但差不多都忘了，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以后哄孙子也用不上了。你跟四姑说这些东西四姑也不懂，你在家里坐坐，或者是在这附近转转，我到地里转一圈，边走边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一些来。你就在这儿吃中饭。”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您可以慢慢想，我有时间再来听您讲。”
“好，这样也行，我好好想想，也许还能想起几个来。你不在这里吃就算了，我给你装两斤自己轧的面条，再给你拿几个鸡蛋，不想到食堂里吃了就自己弄点吃。”
“四姑，不用了。”
“自己轧的面条味道好，比买的好吃，你一吃就知道了。”
郑青蓝回到矿上，矿区里静悄悄的，进小院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他进了自己的小屋，坐在桌前，一边回想金玲笔记本里面的内容，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这是他的一个特点，他不善于坐在那儿空想，而是喜欢一边看似随心所欲地写写画画，一边思考，似乎这样才有灵感。他画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没底，毕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记忆并不深刻。今天就不考虑这个问题了，等仔细读了过后再来提意见，这样的意见会更有作用，也是对金玲的最好尊重。于是他放下笔，可是一时又找不到事做，这个星期的头还真不好开，自己的工作不像那些程式性的工作，到时候该做什么，自然而然地去做就行了，而自己的工作呢，完全取决于内心。我现在的内心想的是什么呢，或者说是谁呢，只有商柳馨了，其他都遥不可及。她应该在办公室吧，现在去办公室给她送零食肯定不合适，况且又挺显眼的，准得又招一些议论，算了吧，等吃过中午饭回屋了再给她。于是随便拿了本书翻起来，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思不知道在哪儿，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今天是怎么了？他在心里疑惑，以前像这样的状况极少出现，难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商柳馨，郑青蓝满心疑惑，但又不敢问别人，他随便吃了几口，把剩余的饭菜都倒到泔水桶里，洗了碗，急急忙忙地回到小屋，拿了零食，敲响了商柳馨的门。一下，没反应，又接着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难道不在屋里，又重重地敲了一下，屋里传来了商柳馨有气无力的声音：“谁呀？”
“是我，郑青蓝。”
“你等会。”
郑青蓝四周看看，还好没有什么人，过了两三分钟，商柳馨把门打开一道缝，说：“进来吧。”
郑青蓝侧着身子挤进门，一看，商柳馨蓬头散发，嘴唇干枯，眼窝深陷，连忙问：“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商柳馨一言不发，低着头，歪坐到椅子上，要不是有椅背可以倚靠，她完全有可能倒下去。郑青蓝的目光在屋里寻找开水瓶，看到了，他提起来摇晃了一下，里面还有一点水，他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递给商柳馨。商柳馨默不作声接过水，郑青蓝又把零食递到她面前：“这是我给你买的零食，你吃一点吧。”商柳馨看了一眼郑青蓝，说：“谢谢你，小郑，这些天来，你给了我很大的安慰，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不至于残酷到让人绝望。”
“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沉浸在痛苦中只能伤害你自己。你要多想想你的爸妈，想想你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在看着你，希望你平安幸福，你千万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啊。”
“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的。”停了一下，商柳馨又说，“我已经把我的遭遇写出来了，我要找领导投诉。”
“你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可能恶人得不到惩罚，你的名誉还会受到更大伤害。”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的名誉已经坏了，我不能让负心的人心安理得快活逍遥。我在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准备明天就回去，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去找工作。”
“那你准备再到哪里去找工作呢？”
“也是矿上，我在煤矿工作了这几年，已经有了些经验，我不是做技术工作的，其他矿跟这里想来也差不多。我这屋里的东西，你看有什么用得上的你留下来用，其他别的，我让我爸搬回去。”
“你看你说话都没有力气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个问题了，我帮你烧点开水，你洗了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你精神好些了再说，好吗？”商柳馨不说话，算是同意了。郑青蓝去看煤炉，煤炉已经灭了，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郑青蓝赶紧生煤炉，煤炉燃得慢，郑青蓝急得拿起蒲扇猛扇，弄得一屋都是烟，呛得两人直咳嗽。郑青蓝打开门，也顾不得别人怎么看了，把炉子提到门外，找了个风口，把炉门对着风口，自己再用扇子扇，炉子很快就燃旺了，郑青蓝又把炉子提回到屋里，在水壶里装了两碗水，然后放到炉子上，他又拿起扇子不停地扇，炉火越烧越旺，蓝色的火苗蹿出炉膛，把水壶周围包裹得严严实实。郑青蓝放下扇子，从零食袋里拿出一块饼干递给商柳馨：“你先吃点儿饼干喝点水，我来给你下面条，水已经开了，马上就好了。”郑青蓝从自己屋里拿来面条和鸡蛋，煮好了，端到商柳馨面前说：“好了，你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一下，不要乱想，我走了。”
商柳馨地接过碗，说：“真是难为你了，谢谢你！”
“不说这些客气话了，你快吃吧。”说完，走出来，把门带上。
坐在桌前，郑青蓝在纸上反反复复地画着“去”“留”“好处”“坏处”“怎么办”几个字。他自然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决定商柳馨的去留，他只是觉得商柳馨值得同情，需要帮助，尽管自己的能力非常弱小，但给她精神上的安慰是能够做到的，在商柳馨的去和留上，他也主张商柳馨离开这个地方，换一个环境，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新人，可以慢慢忘记原来那些让人难以抬头的事，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一个人人都知道自己底细的圈子里，动不动就要听一些刺耳的话，留下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工作比较顺手，需要学习的新东西不多，但这跟巨大的精神压力相比，实在不值得一提，前提是商柳馨到新环境以后，不能再提复仇的事，那样，流言同样会如影随形。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对于他人的绯闻总是津津乐道。至于我该怎么办，郑青蓝觉得自己跟商柳馨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只是知道一点内情，对她多一些同情罢了，而这些同情跟自己的性格有关，不愿意看到别人受苦受难，看到别人受苦受难，就感觉到自己没有尽到职责，实际上这事跟自己没有半点儿关系。郑青蓝想到了自己读初中时发生的一件事。那是一个冬天，刮着呼呼的北风，两个调皮男生在课间休息时在教室里疯闹，结果把窗玻璃打破了，班主任非常恼火，罚那两名男生站在破窗口前面为全班挡风，两名男生站在那儿冻得瑟瑟发抖，郑青蓝看着就像在打自己的脸一样，他站起来跟班主任说，自己身为班长，没有尽到管理责任，愿意和那两名男生一起受罚。班主任没说什么，他就让那两名男生站到旁边，自己站到破窗前面，虽然冻得发抖，但是觉得自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心里不仅没有丝毫怨恨，反而觉得舒坦。事后，有的同学说他有勇气，敢承担，也有的同学说他傻，问他为什么要把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揽到身上。他什么也没说，做就做了，有什么必要说呢？
还有一次，是郑青蓝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事。市里召开表彰大会，各局都要鸣放鞭炮表示祝贺，郑青蓝左看右看，没看到文化局里有人拿鞭炮，要是待会儿主持人宣布文化局鸣炮奏乐的时候没有鞭炮，那该多丢面子呀，于是他就着急地问罗天音：“馆长，文化局是谁在放鞭炮，要是没有安排，我去买吧。”罗天音一脸责备地看着他，说：“这不是我的事，你去问局长。”张长风揶揄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个小屁孩子才来几天，就操起心来了。”郑青蓝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担心等会儿没人放鞭炮，坐在那里心揪得紧紧的。主持人终于念到文化局了，郑青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竟然有人放起了鞭炮，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张长风对他说：“看到了吧，有人操心，轮不到你。”郑青蓝虽然懊悔自己有些冒失，但还是觉得一个单位有人操心总比没有人操心强。
眼前商柳馨这件事，凭自己目前的身份，也只能做这些了。其实他内心非常佩服商柳馨的勇气，就是不能让那些衣冠禽兽在伤害了人之后全身而退，可他又担心这样会给商柳馨带来更大伤害。怎么能让商柳馨既能报仇，又不再受到伤害呢？世上为什么有那些该下地狱的衣冠禽兽呢？光这样诅咒有什么用，还是只能让自己伤心，伤不到那些衣冠禽兽半分毫。这些禽兽的行为跟杀人有什么区别，杀人伤害的是人的身体，是有形的生命，而这些衣冠禽兽戕害的是人的名声和尊严，是人的另一种生命，而且它一点也不比有形的生命差，可是为什么不能受到审判受到制裁呢。长此下去，人的尊严和名誉还有什么保障呢？
一个下午，郑青蓝就坐在桌前动也不动，脑子里一直在问着那几个词，直到听到外面嘈杂起来，才扭头向窗外望去，天色已经暗了，矿工们升井了。
郑青蓝站起来，拿了碗走到商柳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门，商柳馨在里面问：“谁呀？”
郑青蓝故作轻松地答道：“郑青蓝，去吃晚饭吧，我陪你。”商柳馨在里面说：“我不饿，你去吃吧。”郑青蓝又说：“去吧，我等你。”商柳馨把门打开一道缝，站在里面说：“你去吃吧，你看我这样子能出门吗？”郑青蓝抬眼细看，商柳馨虽然梳了头，洗了脸，但精神还是憔悴得很，站在那里摇摇晃晃，要不是她手扶在门上，完全有可能倒下去。“那你把碗拿给我，我给你打回来。”“不了，你走。”说完，关上了门。郑青蓝只好独自一人到食堂去。兰桂英叫住了他，“兄弟，又跟商妮子说什么呢？”“没说什么，就是喊她一起到食堂吃饭。”“你可真关心她，这商妮子说起来也可怜，都两三天没出门了，我以前是挺烦她的，现在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真是难受，星期天你回去了，我叫她吃饭，她没有出来。一个女孩子，禁得起几折腾，天杀的薄情郎，走路叫车撞死，下水叫水淹死，用火叫火烧死，得病叫他把黑心黑肺烂死。”
“嫂子，这是我认识你以来说得最好的几句话。”“嫂子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难处。”进了食堂，郑青蓝打了饭菜，拿眼在人群中搜寻董队长，这个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关键时刻拿得出主意，郑青蓝信得过他。可是搜了一圈也没有搜到，他就来到保根面前，问：“保根哥，董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保根说：“哦，他家里有事，星期天请假回去了。”“他说了是什么事吗？”“什么也没说，他走得很急。我们离家这么远，回去一趟很不容易，他家里一定有大事，不然家里不会让他回去的。你问他做什么，是还想下井吗？如果是的话，我给你安排，董大哥走了，现在井下是我负责。”“我没看见他，就随便问问，现在井下的条件怎么样？”“比以前好多了，我们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了，大家的干劲也像吹气球一样鼓起来了，天天超额完成任务，到年底可以拿一笔像样的奖金，说起来还多亏你出主意呢。”“没有，都是大家的力量。”“兄弟，你就是喜欢谦虚。不说了，等拿了奖金，弟兄们请你喝酒，不在这里，到城里酒店里。”
郑青蓝把碗放到屋里，转身回来再次敲响了商柳馨的门，不等商柳馨问，他就自己说了：“是我，郑青蓝。”商柳馨开了门，郑青蓝走进去，屋里已经很暗了，看不清商柳馨的脸色，郑青蓝拉亮了电灯，商柳馨明显感到不适应，用手把眼睛挡了一下。郑青蓝扫视了一下，只是床铺上收得比较整齐，其他东西还是原来的样子，被子叠好了放在床头，已经凌乱了，可能郑青蓝进屋之前，商柳馨就一直倚靠在被子上，床上还放着两件已经织好的毛衣，另一件已经织好了身子的那一部分，就差两只袖子了。
“你想好了吗，一定要走吗？”
“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心里老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像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怎么又在说这些糊涂话，时间长一些，一切就会好起来。”
“我只是想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让那些不堪回首的事快些从我的记忆里消失，说真的，我已经快被这些事折磨疯了，一想起来就后悔，就恨我自己，恨那个背情负义的禽兽。”
“你前面说想到另一个矿上去，难道是说的假的吗？”
商柳馨苦笑一下，“我以前是这样想过，但是那矿离这里也就百把里远，从这里到那边做事的人也不少，我去那里跟在这里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走得更远些，越远越好。”
“你跟你爸妈说过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只是跟他们说我要到我跟你说过的那座矿上去上班，我还跟他们说那座矿比村里的煤矿大得多，挣的钱也多一些。”
“时间长了，你爸妈没有你的消息，他们会急疯的。”
“如果我在外面混得好，我就跟他们打电话，写信，给他们寄钱，如果混得不好就算了，只当他们没有我这个女儿，反正我也没有给他们挣脸，还让他们蒙受耻辱。”说着，商柳馨忍不住哭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又说，“我给我爸妈一人织了一件毛衣，算是对他们的孝心，也许这辈子……”
郑青蓝心如刀绞，也差点儿哭了出来，但是他忍住了，哽咽了一会，他又说：“你出门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不带别的东西，只带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具，还在村里开了一张介绍信。”
“钱呢？”
“我在矿上的工资都交给爸妈了，手里还有几十块钱，能支持一阵子，用完了再说。”
“我这里还有几十块，你一起拿去吧。”
“那怎么行，你的工资也不高，也还要开销呢。”
“没事，我不出远门，花不了什么钱，等下个月工资来了就又有了，你出门在外，什么东西都要靠买，没有钱怎么能行。”
“那算我借你的，以后还你。”
“好啊，你得好好混，混得有钱了，连本带息还给我。”
“小郑，你真是个好人。”
“唉，能力太小，只能给你这点帮助。这样吧，把你的煤炉用一下，就用明天一个早晨，用好了还给你。”
“你用吧，我不要了。”
“不，我只用明天一早晨。”
回到屋里，郑青蓝一摸口袋，心里一惊，糟糕，钱都给商柳馨了，明天拿什么买菜呢，打开提包，倒着一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里面居然有几张毛票，总数还不到一块钱。怎么办？对了，明天赶早到四姑那儿弄条鱼，再找四姑借几块钱，然后就到金玲那儿买几样菜。一整夜，郑青蓝都在想商柳馨的事，也在想给商柳馨饯行的事，天一麻麻亮，他就起来了，外面很冷，郑青蓝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然后骑上自行车，一路摇着铃铛到了四姑家里。四姑刚刚起床，还没梳洗。郑青蓝喊四姑时，把四姑吓了一跳，看清是郑青蓝时，四姑嗔怪道：“怎么这么早，吓了我一跳。”郑青蓝说：“四姑，给我条鱼，再借几块钱给我，我要买菜请人吃个饭，我的钱都借给别人了，鱼不要大。”四姑拿蛇皮袋给他装了一条鱼，又拿了五十块钱递给他。郑青蓝说：“要不了这么多。”只拿了十块钱，跟四姑道了声别，匆匆走了。到了金玲家的菜场买了一斤肉，两条黄瓜和两个胡萝卜，又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回到矿上时，太阳还没有出来。他把炉子生燃了，把米淘好了放在多用锅里煮，然后又去剖鱼、切肉、洗菜。他怕吵着了商柳馨，这些都是轻手轻脚做的。终于完成了，郑青蓝看着桌子上的几样菜，感到既满足又遗憾。郑青蓝来到商柳馨门前，轻轻地敲了一下，说：“是我，郑青蓝，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商柳馨开了门，跟着郑青蓝来到屋里，看着桌上的菜，商柳馨问：“你要请谁吃饭吗？”“不请谁，就请你，你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点儿什么，炒了几个菜，略表心意，只是太简单了，不成敬意，你要好好过，这世界上还有人在惦记你。”商柳馨的眼睛红了，说：“小郑，太感谢你了，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不要这样说，大家相识一场，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太简单了，算不上饯行，等你有一天回来了，我再请你。”商柳馨哽咽了一下，没有说话。
吃完饭，商柳馨把一把钥匙交给郑青蓝，说：“这是我的钥匙，我估计现在回去不一定能看见我爸，他们一般在家里闲不住，我已经给他们写了纸条，呆会儿回去就放在毛衣里面，我已经跟我爸说了，让他到这儿来拿东西，到时候他会到你这儿拿钥匙，要是他没来，麻烦你把钥匙送给他好吗？”
“你跟他们连道个别都不道吗？”
“不道，我怕到时候忍不住，让他们看了出来，我就走不成了。”
“走不成就不走。”
“不行，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了。”
“等会儿我送你走吧，我有自行车。”
“不用了，我爸要知道是你送我走的，他会怪罪你的，这跟你没任何关系。”
“那我把你送出大门，看着你走。”
“小郑，你这是为什么啊，我不值得你这样牵挂的。”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送一送，我希望你一路平安，平安地走，再平安地回来。”
“那好吧，说好了，送到大门为止。”
商柳馨要帮忙收拾碗筷，郑青蓝坚决不让。商柳馨回了自己的小屋，郑青蓝胡乱地收拾了一下，也没洗，泡在小盆里，洗干净了手，就到了商柳馨的屋里。屋子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被褥行李都用绳子捆得方方正正，一摞书也捆得整整齐齐，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整齐地靠墙摆着，屋子中间空了出来，原本显得很挤的小屋子这时倒显得有些空荡，地上也打扫过了，看不出一点儿洒水的痕迹，可能早就打扫好了，也许是昨天晚上，也许是半夜，或者是跟郑青蓝一样早起打扫的。
商柳馨搬了一把椅子递给郑青蓝，自己坐在床沿上，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外面嘈杂了一阵过后静了下来，商柳馨说：“他们都上班了，我该走了。”郑青蓝拎起商柳馨的包，跟在她后面出了门。商柳馨锁了门，对郑青蓝说：“记好，把钥匙给我爸。”“知道了，你放心吧。”商柳馨在前面走，郑青蓝拎着包紧跟在后面。如果是早些日子他还害怕别人议论他跟商柳馨在一起，现在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的这些看法了，人应该讲情讲义，跟帮助一个落难的人相比，那些议论实在不值得去计较。走到了大门口，商柳馨想从郑青蓝手里拿过提包，郑青蓝闪了一下说：“能不能不走？”商柳馨拿过提包，泪流满面地说：“小郑，别这样，你不是我，不可能了解这其中的煎熬，我走也是为了解脱，明白吗？你回去吧，假若有一天我回来了就去看你。”“你看不到我的，过些日子我就回去了。”“我知道你在文化馆上班，放心，只要想看就一定能看到你。”
商柳馨走了，郑青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商柳馨回过身来向他挥手，他抬了一下，就不再往上举。商柳馨走了几步，又回身向他挥手，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直直地看着商柳馨，商柳馨也停下来，站在那儿，又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停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毅然转过身，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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