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和“我”
“你在说些什么？”于姐大声质问着，只是她的话语中不复刚才的气势了。于姐脸色微微苍白几分，显得有些动摇。
“任泽，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给你后悔的机会。”
“我……”任泽犹豫了，真的犹豫了。
如果问他喜不喜欢这个工作，毫无疑问，他的回答是否。
但是，如果问他是否会抛弃这份工作，他的回答同样也是“否”。
开什么玩笑！现今社会，多少根正苗红的大学生在离开校园的那个瞬间，就面临失业的问题?
这让任泽他，怎么会不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呢？
……真的……是这样吗？
好像有谁，在任泽的脑海之中低声呢喃着。
……你真的还愿意继续“检持”这份工作吗？
当然！
……真的吗？
当……然……
任泽犹豫了……
在他心底响起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触动他的神经。
任泽他知道那是谁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话语，是他心底潜藏的那份想法。
“你这个大骗子！”有个人曾如此称呼他。
开什么玩笑！
我任泽——可是勤奋刻苦、认真负责、兢兢业业、善良友好、积极上进。
我任泽怎么可能是个骗子?！
……不……你是的……
那份话语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倾述着。用平凡无比的话语，一点点地刺入任泽心底最为柔弱脆弱的位置。
狠狠地扎人任泽的心底！
……你还想欺骗自己吗？
……骗子！
…………
无法反驳，也无从反驳。
谁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
自己的天真、自己的愚昧、自己的无助、自己的暴躁、自己的冷漠、自己的所有……
谁会了解，最真实的自己呢？
……当然是“我”啊！
最真实的我……（异口同声）
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面对。
我真的是一个骗子……
任泽一直在拼命地隐藏真实的自己，拼尽全力去演绎一个阳光的、正直的、无比虚假的自己……
任泽一直都在欺骗自己，抛却所有的负面情绪，拼尽全力去伪装自己。
好一个骗子啊！
而那些被他抛却的，被他隐匿的负面情绪，一点点地堆积起来。
特别是长久以来，在与麻烦的同事相处之间，在和魔鬼上司相处之间。诞生出来的全部负面情绪，几乎要喷涌溢出。
胸中喷涌而出的这份情感，毫无疑问就是这些负面情绪的爆发。……
“我……”在沉默之后，任泽又一次低声轻吟着。
只不过，这次他的声音低沉的令人害怕。
任泽依旧沉默着，一则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对面前这个女人讲着怎样的话语。
另外，他也怕自己胸中喷涌而出的情绪，促使他说出更多更无情的话语。
任泽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搀扶住桌面，指间扣紧。
他开始害怕自己。害怕这个暴虐而冲动的自己。
如果不用理智给自己施加上最后一道枷锁。
在那个“我”的怒火的冲击之下。一定会做出一些无法避免的事情。
然而，任泽却没有考虑到，他这副模样，在他人眼中显得如何狰狞，如何可怖。
任泽的面容微微扭曲起来，半前倾的躯体彰显着暴力，瞳孔之中凸显出些许血丝。
他的五指无声无息地嵌入桌角，坚固的桌面在他的手指面前，好像脆弱的豆腐块一般。
“出去！给我滚出去！”于姐焕发出一股气力，拼命大喊着。她的手指指向着任泽背后的房门。
“……”任泽犹豫了一瞬，头颅缓缓转动，注视着门扉。
思想与意识一点点模糊混沌起来，意志与身体的连接渐渐模糊。
但是，任泽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拼尽全力控制自己“抽身”离开，粗暴地扭开房门，又重重地关上！
“咚——”任泽的躯体重重地依靠在房门上，剧烈地喘息着。
“呼呼呼……”沉重的呼吸声，充斥着任泽的耳边。那是他发出的声音。
身体沉重，但是任泽却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终于逃出来了，终于从那个房间里逃出来了。
任泽害怕自己如果再待下去，愤怒的情绪会不会把于姐撕得四分五裂？
任泽的身体倚靠着门槛一点点下滑，终于一点点稳住了体态。
好像他一点点地从“那个我”的手里掌握了身体的操控权。
太好了！
太好了……
…………
太好了……
仿佛挤出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于姐的身体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面对着他……面对着那个异样的他……
于姐真的有种面对洪水猛兽的感觉，她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然被汗水浸透了，四肢仿若灌铅一般沉重。
不知在椅背上靠了多久，于姐一点点地摇晃着支撑起身体站起。
她纤细的双腿微微颤抖，一点点地移动到固定电话旁边。
她颤抖的手臂抓住话筒，一点点移至自己的耳边。另一只手艰难地拨出电话号码。
突然，于姐如有所感一般，视线无意间从桌角移过。
桌面的一角似是被巨力摧毁一般，木屑倒错、纤维翻起。尤为明显的，是那死死嵌入木头的五根指印 。
于姐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沿着桌角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
害怕的情感再度侵入她的体内，她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面对的，是何等的能量。
电话顺着电话线垂落到她的身旁，话筒之中传出来了洪亮的询问声：“这里是人民警察，请问发生了什么……”
明明话筒近在咫尺，于姐却不想，也挤不出丝毫的力气，去抓紧它……
…………
“回……回来了？”任泽推开门，迎接他的是轻微而薄弱的声音。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探出头，不安地窥探着任泽，窥视着任泽的表情。
任泽那愤怒的咆哮，他们又怎么会听不见呢？
任泽的脸上，是一片平静，死一般的平静。无人知道，平静之下是不是暗藏着令人无法想象的漩涡。
任泽拼命勾起嘴角，妄图勾勒出几分笑容，只是他那笑容比哭脸都要难看几分。
而他也如有自觉一般，不再勉强自己，僵硬地移向自己的办公桌，收拾起自己的物品。
“阿泽……你……”有人迟疑着向任泽询问。可惜，任泽对他没有丝毫的回应。
任泽一言不发，沉默着收拾着独属于他的事物。
他不想说话，更不敢说话。
那种声音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看看那个女表子，天天只知道勾引其他男人，连那个秃头都不放过。可是，为什么唯独对你，她爱答不理呢？那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觉得你不配！！！”
你不配！
你不配……
你……不……配……
简单的三个字，刺痛了任泽疯狂悸动的心灵。任泽的五指微微僵硬，然后缓缓地蜷曲成抓。
无法否认，这是他曾经涌起的想法！他曾经流露出的憎恶、嫉妒、不满与偏执！
这些情感交错在他心底，让他几欲疯狂。
“咔咔咔——”一点点地，任泽咬紧了牙齿。互相碰撞的牙龈带来的刺痛，微微抑制住了他脑海之中的疯狂！
任泽的手，再度有所动作，而那抹声音也没有停止：“再看看史文迪，那个秃头天天把你当做兄弟。还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地位’？更不要说那个已经辞职的……”
“够了！！！”任泽又一次地，愤怒地咆哮着。
他把收拾好的物品一并摔在办公桌上，笔和本稀里哗啦地散落成一片。
毋庸置疑，王艳和史文迪的视线汇聚到了任泽身上。
该死……
任泽暗中咒骂着，不知在诅咒着谁。他的脸颊一点点揪紧，嘴角上扯，凶态毕露。
他所幸将桌面上的一切物品都甩落到地面上。
他以一种近乎癫狂地模样，以这种方式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暴虐。
撕碎他们，扯碎他们，咬碎他们碾碎他们！
撕裂一切，破坏一切，毁灭一切，终结一切！
任泽桌面上的一切都被任泽扫落到地上，大部分都摔得四分五裂，残破不堪。
直至……
任泽的手掌抓住了那张奇怪的黄色符纸，胸中的悸动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的胸腔，不自然地剧烈起伏着，拉奏出如同破旧鼓风机一般的嘶鸣。
暴虐之后，无尽的疲惫感填充进任泽的躯体里。
讨厌……
任泽无声地咒骂着，这种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握紧符纸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攥紧。以动作诠释着他心底复杂的情绪。
再一次，他多看了一眼掌心的符纸。
似乎……一切的异样都是从今天得到了“它”开始的……
莫非……
下意识地，任泽将这张符纸收入怀中。他的视线一点点地移向王艳和史文迪。
果不其然，目睹了他“勃然大怒”的光景，两个可怜的傻瓜瑟缩着躲在角落。好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目睹到这副光景，任泽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畅快。
“笨蛋……”这一次，淡淡的嘲弄竟然脱口而出。
而被吓的呆若木鸡的两个人，也没有对这句嘲讽，做出任何反应。
哼～
任泽冷笑着走向玻璃门，他的嘴角一点点扬起，不知何时扬起了讥讽的弧度。
“永别了……”留给他们的是再也不见的宣言。
他随手掩上玻璃门，对过去的生活做出诀别。
明明该后悔的，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个工作。
为什么？
为什么嘴角扬起的笑容那么轻松而写意？
那一刻的，任泽的背影，潇洒自信得让人感到无比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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