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曰无份
送走一个之后，苏蓝进来了。
我依旧是在那儿看着我的书，也没抬头理会她。
“顾小姐来电话了，说她回来了，让您有时间去她家做客。”苏蓝双手握于腹部，面不改色的看着我。
我没抬头，“知道了，告诉她明天下午我去她家。”
本来也没打算在醉梦经营很久，这个晚上纯属是补偿一下在某年某月缺失的部分。
苏蓝点了点头，抬步离去。
我依旧看着手里的书。
“男人总希望自己是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女人总希望自己是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我喃喃地读着其中一句话，反复着，总觉得懂了，又觉得还有点儿疑惑。
正在纠结的时候，门又开了。
我抬眸看去，苏蓝带着一个女孩走来了。
苏蓝和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我打量着那个女孩，感觉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她的眼眶红红的，面上有些疲倦。
我瞧着姑娘挺漂亮的，但总感觉少了点儿灵气。
她也在打量着我，嗯……说是打量，不如说是直勾勾的看着。
她就那么看着我，连眼睛都不眨，愣是看得我有些发毛。
我放下手中的书，给自己倒满了酒，抿了抿唇，应声问她：“怎么？”
她回神，对我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感觉你长得真……幸福。”
我笑了，这是什么形容？
我轻声笑着，她也没有不好意思，也淡淡的笑着看着我。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我们互相打量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
我倒是觉得有趣的紧，这姑娘倒是打听起我来了。
不过不知怎么，对她，我倒是也有几份耐心，我点了点头，“问吧。”
她瞧着我，瞧得那样出神，“你…结婚了吧？”
我蹙了蹙眉，“没有，怎么，我看起来像个已婚妇女吗？”
她有些诧异的摇了摇头，“只是感觉你很幸福，下意识觉得你有个很有爱的家。”
我愣了愣神，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同时，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出了声。
我没答话，依旧看着她。
“你肯定是有人爱着的……”她不像是说给我听的，就在嘴里喃喃着，“一定是的，你多幸福啊……”
说着说着，她又红了眼眶。
我有些纳闷的看着，手里的酒迟迟没有送到嘴边。
正在我纳闷的时候，她开始了。
“我今年二十七岁，去年的今天，我还有一个英俊帅气的男朋友，他是个警察，特别高大。”
她脸上浮现出了痴痴地笑容，显然是爱惨了。
我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无法放到嘴边。
“我们是在我二十三岁那年在一起的，那年我刚刚从大学毕业，不愿回家花父母的钱，就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
“我租房子，在找工作的同时也在做着兼职，租着最便宜的房子，吃着最潦草的饭菜，每天早出晚归，一回家脑袋沾上枕头便能睡着。”
她眼神此时有些空洞，我颇有感触的听着，当年我刚刚从大学毕业，和她却是差不多。
只不过我有些资源，比她幸运一些，这才能建立那所酒厂。
我抿了抿唇，默默地听着。
“我特别特别记得，”她微微咬重了语气，她的眼中闪现一丝光亮，“我做兼职做到很晚，大约都有晚上十二点了，我一个人走在街上，我租的房子位置很偏，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更别说晚上了。”
“就这样，我被一个男人尾随了，他抢了我的包，还打算把我拖到巷子里糟蹋我，”
“而我男朋友呢，他是那一片的片儿警，正好赶上他在那边巡夜，”她顿了一顿，“嗯，老套的剧情，英雄救美。”
“当时的我怕极了，特别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可就在这时候，他就像是一道光出现了。”
“他缉拿了那个男人，同时也安抚了我，并把我送回了家。”
“二十三岁的小姑娘，顿时喜欢上了他。”
她笑了，特别迷恋的笑容。
我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自从那天起，我便日日往那派出所跑，也不怕人笑话，就每日远远的看上他一眼。”
她眼中似乎闪烁着星光一般，似乎在憧憬。
“他也渐渐的注意到了我，不出意外，我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有责任，有担当，”她眼中满满的爱意，我看的明显，“对我十二分的好，每日夜里，他都会出现在那条小巷子里，打着巡逻的旗号来看我，来护着我安全回家，有时也会在我家喝上一杯暖暖的热茶。”
“我们也同其他小情侣一般，每次等到他节假日，我们会去约会，会一起吃饭，会一起去游乐园，到了冬天，他还会十分心疼的将我的手捂在他怀里为我取暖，边为我的手哈气，边嘴里数落着我，女孩子不要因为爱美穿那么少。”
她依旧笑着，还是那么灿烂，那么明媚。
可我却觉得那笑容里有一抹巨大的悲伤。
“我们过得十分开心，转眼也过了三年，我们奔着结婚去的，觉得年岁差不多了，带着互相见了父母。”
她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一僵，“可是我们彼此的父母对我们都不满意，为此两家还大吵了一架。”
“可是我们感情十分的好，即便父母吵架，即便彼此的父母互相奚落对方，他仍然牵着我的手，和我说，即便我们中间有千山万水，他也不会放开我的手。”
她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直到我们相爱四周年的那一天，我将自己给了他。”她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平了下来。
我默默起开瓶子，在杯中倒了一杯酒。
这酒是淡蓝色的，透亮的很。
我默默地移到她手边。
她接过酒杯，看着那酒，竟哭了。
“这酒……真漂亮……”
她的泪似突然开了阀门一样，怎的也止不住，偏的她只是默默流泪，一声呜咽也不曾有过。
我看着心酸。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同性相惜的原因，我竟酸了鼻子。
她颤抖着手，将酒杯放到嘴边，慢慢咽下。
“和他有了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再有责任有担当，终究也是个男人，逃不开女人的身子。”
她依旧哭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不过微蹙的眉头暴露了她的难过。
我看着看着，竟生出一股难受到窒息的感觉。
我慌忙回了心神，十分诧异自己的表现。
她还在继续说着：“日复一日下去，我怀孕了。”
“由于我身体本就紊乱，还是怀孕快三个月的时候我才察觉，中间也有过几次流血，我也没在意。”
“我去和他说了，他惊了。”
“我竟在他眼里看出了一抹慌乱。”
她眨了眨眼睛，泪水又是落下。
“而后他稳了稳心神，说正好以这件事去和他家里说，让他们家里人同意他娶我，一听这话，我本慌乱的心情瞬间变成了惊喜，年岁还小，那还是初恋，我不曾有别的心思，便陪着他去回了他家。”
她歪头饮着酒，面上的泪水依旧往下淌着。
我也不知这姑娘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这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
“可他妈妈根本就看不上我，一听我怀孕，便当着他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不检点，未婚先孕，说我勾搭她儿子，这般水性杨花的女人，让她儿子好好验证我肚子里是不是他的孩子。”
“我本满心欢喜的去找他妈妈，怀着三个月身孕的我提着满手的礼物，却被他妈妈指着鼻子骂，伸手往外推。”
“我当时愣在那儿了，我不知道他妈妈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她眸色十分空洞，我见着蹙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俯身扶着他妈妈，轻声安慰着，丝毫也没管站在门外的我，我见着里面的情景，他妈妈嘴里一句一句地骂着我，而他一眼也没看我，最后关上了门，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让我自己回去。”
她眸色中闪过一丝痛苦。
她也不贪酒，甚至都没有多看这酒一眼，只是时不时喝上一口。
“我将满手的礼物放在他们家门口，转身离开回了我家。”
“我妈妈见我这样，赶紧问道怎么了，我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我妈妈没说什么，抱着我和我一起哭，一边哭嘴里一边说，闺女，咱找别人，咱找别人，和他分了吧。”
“可我虽然难受的紧，可他毕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爱惨了他，怎么也不愿意和他分手。”
“后来，我们双方父母又是狠狠的打了一架，我爸妈和他爸妈骂得难听，打的落魄。”
“最后的最后，我们大吵一架，他责怪我不懂得孝顺他的父母，我责怪他不在乎我，不懂得体谅我的感受，我们吵啊吵，”我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吵个不停，终于，他受不了了，跟我说了分手。”
“他和我说让我打了孩子，以后再不联系。”
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开口：“那时候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而我又是先天性的宫寒，这时候打了便再也做不成妈妈了。”
“我妈不舍得让我打，说生了她养着，让我尽情做我自己。”
“我拒绝了。”
她面色有些憔悴，泪水慢慢停住了，在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泪痕。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不敢看她。
我感觉心里有些乱……
“我还是打了，子宫被掏的混乱不堪，我再也不能做妈妈了。”她面色淡默，手里紧紧的握着那只杯子，还是不肯低头。
“我在坐月子的期间，他举行婚礼了，和他的一个大学同学。”
“我没坐完月子就跑去了他的婚礼，他们是在邻城举办的婚礼，那时候我家那边下着大雨，我穿着拖鞋，踩着冷水，没有打雨伞，没有穿雨衣，打了辆出租车便往临城赶。”
“我到的时候，婚礼正接近尾声，他在亲吻他的新娘，就像当初吻我一样。”
“他笑的开心，他的新娘子笑的开心，他妈妈在座下也笑的开心。”
“看着满座喜笑颜开的人，我也笑了，笑着离开了婚礼。”
“回去之后，医生狠狠地数落了我，我妈妈也在一旁哭的伤心。”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他有了又一个女人，我却再不能有下一个男人。”
她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摸着自己的小腹。
“结婚不出一年，他们有了孩子。”她眼中又现出泪花，可她偏偏笑的灿烂。
忽然一阵湿润扰了我的心思，我一愣，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竟发现我哭了。
我竟哭了。
我有些怔然，有些慌忙的抹去自己眼中的泪水，狠狠的闷了一口酒，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又开口了，“他又有了完整幸福的爱，有了可爱的宝宝，可我，从此往后只是孤身一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目光转到手中的酒上，视线一与那酒一相撞，含在眼眶里的泪便又落了下来，落得汹涌。
“我记得啊……我小时候的时候，特别特别爱哭，妈妈每次都吓唬我说，你要再哭，警察叔叔会把你抓走的，”她笑着哭了，“那天从他婚礼回来后，我在病床上抱着膝盖，边哭边问我妈妈，妈，你说我现在哭，警察叔叔还会把我带走吗？”
“我妈哭了。”
她的目光有些忽闪，“我还是很爱他，还是放不下，每天深夜里脑海中全是他的身影。”
她在我面前举起酒杯，直直地盯着那杯酒，也不喝，就直直的看着。
看着看着，她突然痛哭出声，哽咽着跟我说着：“这……这酒……这酒的颜色真漂亮……我特别……特别喜欢蓝色，每……每次见到蓝色，都会想到那天夜里……那天夜里护送我回家的警察。”
“那身制服，那身制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衣服……”
她哭的心碎，我看着，再次觉得脸上一阵湿润，我慌忙低下头擦去泪水，
她还在哭着，哭的那般伤心，又那般脆弱。
眼睛依旧直直的看着那杯酒，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桌面。
我抿着唇默默的看着她，不曾出声，手中的酒杯也早就放下，只淡淡地看着面前哭的撕心裂肺的姑娘。
此酒名曰，
无份。
有缘无份。
她的酒瓶中还剩了半瓶酒，她问我算账，我却只说她剩下的酒抵了账。
最后她怎么走的，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一概不知。
我只痴痴地望着那杯酒，
抚摸着手中的《色•戒》
「男人总希望自己是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女人总希望自己是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
我脑海中想着这句话，想着想着，眼前浮现出那姑娘哭的失神的样子，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我却是明白了。
我又鬼使神差地翻开那本《色•戒》
「诺言的“诺”字和誓言的“誓”字都是有口无心的。」
我默了，默了许久。
许是吧。
我匆忙的收拾起她留下的那半瓶酒，有些慌不择路地出了门，
苏蓝看着眼眶微红的我，没有阻拦，默默地锁上了门。
有缘无份……
这四个字，害了多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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