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裁人风波
过了夏收季节之后,请假的工人陆陆续续地回了工地。请假了四十多个工人,回来了三十多个,剩下十来个不回来了,他们出来打工,想多挣点钱,像丁民这样克扣的工头,他们不知道工程结束了,能拿多少工钱,一些有老乡在工地的工人请他们老乡在这儿盯着,他们出去找活干,工程结束了,他们再回来要工钱,能要多少是多少,整个南城,甚至整个中国,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情况非常普遍,他们是弱势群体,只能看命运了。
这三十多个工人去年已经在这个工地上干活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工程结束了,他们能拿多少钱是多少钱,毕竟,新欢一个工地,也存在拖欠和克扣工资的问题,这些问题,不是他们小老百姓能改变,他们只能懦弱地祈求遇上一个有良心的工地和建筑公司。
人手够了,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工地原来是150人,夏收有40多个工人请假,丁民又从劳务市场找来了40多个人顶替,现在回来了30多个老工人,工地上一下子多了30多个人。
30多个人的吃喝拉撒不算,一天至少多支出500块钱的工钱,不管工程进度能否提前完成、工程质量能否超额满足,但一天多支出这么多钱,是工地和丁民所不能允许和容忍。他合计了几天,这天晚上收了工,叫萧文雨、庞中华和老陈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给三人发了烟,故意叹口气说:“老庞,老陈,文雨,这次夏收,我策划不足,给工人们批了假,差点误了工程进度,幸好文雨有主意,找一些老师傅帮带和监督新工人,没有延误工程进度。”
庞中华和老陈一言不发,默默地抽着烟。萧文雨也不发言,抽着烟。
丁民接着说:“现在工人回来了,但新的问题也来了,现在多了30多个工人,比原来多了30多个工人,全部留下,工程进度需要重新策划,也要多发工钱,我也没法向张老板交代。”
庞中华和老陈已经猜出他的目的,依然不说话。萧文雨也不说话。
丁民没人符合,又是尴尬又是不满,又叹口气,“大家在一块共事一年多了,我也不想做恶人,我是这个工地的队长,既要地兄弟们着想,也要替老板着想。这几天,我天天想着这件事,几乎没怎么睡觉。”他故意停了停,“我想裁一些工人。”
庞中华和老陈抽着烟,不说话。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庞中华和老陈非常钦佩萧文雨的处事能力,工地上很多工作都虚心请教他,也非常崇拜和尊重他。这十来天,他们队的工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工作进度有了保障,但也要衍生了很多新问题,工作的安排和新老工人的冲突。
萧文雨知道他们的心思,笑着说:“丁队长,从大局看,裁一些工人有利于工程的进度和质量。像这几天,忽然多了七八个工人,全部安排他们,工具和材料都不够,不安排他们,他们天天闲着,闹的人心惶惶。”停了停,“不过,裁人也不能太草率,既要完成工程进度和质量,也要叫所有工人心甘情愿,不能闹事。”
丁民有些满意地看着萧文雨,“文雨,你有什么好建议?”
萧文雨看了看庞中华和老陈,“要裁人,我建议裁新人,他们来工地时间不长,也不怎么熟悉工地的情况,即便发工钱,也仅仅一个多月。”
丁民缓缓地叹口气,“有些新人尽管缺少经验,但他们非常努力,也愿意吃苦,技术也不差,相反,一些老工人工作散漫,得过且过,不裁了他们,对新工人不公平。”
萧文雨看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也不再坚持,丁民又问了几句,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叫他们回去了。
离了办公室,老陈不满地说:“以丁民的性格,这次裁人,百分百是他看着不顺眼或者不听话的老工人。他也会以工程没有结束不结算工钱。”
庞中华恨恨地说:“老陈,文雨,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跟着咱们一块出来打工,大家共事一年多了,咱们不能看着丁民摆布他们而做个缩头乌龟。”
萧文雨点点头,低声说:“如果丁民给他们结算了工钱,咱们好聚好散,如果不结算,咱们来个罢工。”
庞中华和老陈愣了愣,罢工?他们从来没这个概念。
萧文雨接着说:“我来的时间不长,丁民也没亏待我。唇亡齿寒,咱们这次不仅仅针对裁人,也向张老板传递一个信息,工程结束了,他敢扣咱们的工钱,咱们这百十号人和他没完。”
庞中华和老陈暗暗赞叹,萧文雨小小年纪,却想的如此长远,“好,咱们三个队一块罢工,看张老板怎么向李总监交代。”
第二天早上,裁人的风声已经传来了,工人们人心惶惶,悄悄地议论着。
晚上下了工,丁民叫萧文雨进了他的办公室。
“文雨,你们这一队表现非常好,工作也很卖力,按道理,不该裁人,但不裁一两个人,我怕其他队说我一碗水不端平,你有什么人选?”
萧文雨苦笑着说:“丁队长,这半年,大家都非常卖力,我也没什么人选。”
丁民看看他,“曹恩宝和曾广安呢?”
萧文雨一听,有些怒了,曹恩宝四十多岁了,没什么手艺,又是一个人,裁了他没什么,但曾广安有技术有想法,这次夏收缺人,全靠他帮带和监督着工人,他原想找丁民谈谈,叫曾广安做操刀师傅,却被丁民要裁了他,“丁队长,曾广安技术娴熟,人又细心,干活勤快卖力,这次夏收缺人,他一个人干了几个人的活,现在又要裁他,是不是太过河拆桥了?”
丁民没有回答他,微微地叹口气,“文雨,你知道曾广安的历史吗?”
萧文雨愣了愣,“不知道。”
丁民苦笑着说:“曾广安是张老板最器重的土地,他二十岁的时候,张老板已经把所有的手艺教给了他,也想锻炼他两年,叫他带队干活。但前年,他突然不干了,跟着一个也是张老板徒弟的建筑队干活去了,后来,那个人的活干完了,他又回来了。像他这样不忠诚、不尊师重道、不讲仁义的人,不是张老板重情义,恐怕他还在劳务市场找活呢?”
萧文雨笑了,“丁队长,狗最忠诚,但咱们工地上,最多养两条狗看着场子就够了,养太多了,除了浪费粮食,没一点用途。”停了停,“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他做了错事,既然回来了,必然卖力地干活,咱们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叫他发挥他的能力呢?”
丁民愣了愣,苦笑着说:“文雨,你呀,太年轻,太容易相信人,以后要吃亏的。”停了停,“既然你坚持保他,我找张老板好好谈谈,叫他留下,不过,他只能做个小工。”
萧文雨无奈地答应了。
又过了两天,丁民贴出告示,宣布裁人的名单。这次裁的人百分之八十是老工人,萧文雨这一队也裁了两个人,一个是曹恩宝,一个是没来几天的新人,他们的工钱立即结算了,他们拿着行李,离了工地。但其他两队的工人没这么幸运,丁民借口工程没有结束,甲方没有付钱,他不能全部结算工钱,只能从个人情义上给他们发两个月的工钱,剩下的钱明年工程结束了再来结算。
这在工地上是常事,有的工程结束五六年了,工钱依然拖欠着。农民工终究是弱势群体,除了极少数人较真,大多数人闹了两下情绪,然后继续找工作,继续被拖欠工钱。但被裁的工人们收到了庞中华和老陈的暗示,他们非常强硬地要求丁民结算全部工钱,不然,他们耗在工地上。
丁民一下子慌了,急忙躲进办公室,从里面锁了门,然后和工人耗着。被裁的工人也分了两拨,一拨堵住了丁民的办公室,一拨在工地上阻挠工人们施工。萧文雨、庞中华和老陈假意和他们周旋一番,顺势叫工人停了工。
吃饭的时候,被裁的工人们留下三四个人守住丁民的门,剩下的人前往食堂吃饭,他们没有离开工地,食堂依然给他们做着饭。晚上的时候,他们轮流守住丁民的门,不叫他出来。
丁民看被裁的工人们不依不饶,也怕了,他的办公室有干粮,有床铺,也有厕所,他在办公室不敢出来,只能期待着工人们早日散去。
这样僵持了三五天,李总监和陈总工程师不干了,李总监直接给张老板打了一个电话,叫他立即来中华大酒楼工地妥善处理工人罢工的事。
张老板在忙着谈一个工程,接了李总监的电话,立即开车来了工地。他叫张守富,四十来岁,中等个头,有些发福。他到了工地,直奔李总监的办公室,一番道歉之后,稳住了李总监,然后叫来工人们。
他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三言两语稳住了工人们,然后叫丁民打开门。丁民一看张守富来了,又是高兴又是恐慌,急忙打开门,请他进去,然后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张守富听完,差点要抽他一个耳光,他冷静了一下,叫丁民喊来萧文雨、庞中华和老陈。
“老陈,老庞,小萧,裁人这件事,丁民做的有些草率,你们是小队长,说说你们的想法。”
萧文雨看看庞中华,又看看老陈,笑着说:“张老板,工地一下子多了30多个人,不裁一些人,剩下的人也有了依赖性和惰性,不仅降低了工作效率,也会影响工程质量。”
张守富有些吃惊地看着萧文雨,这个小伙子年纪不大,但俨然已经是这帮工人的发言人了,他微笑地看着萧文雨:“小萧,你下去。”
萧文雨接着说:“这些工人出来干活,是想挣点钱。既然咱们要裁了他们,最好和他们结算好工钱,也叫他们安心地出去找活干。”
张守富点点头,“工地上的规矩是干完活结算工钱,没有中途结算工钱的惯例,我在福冈区有公司有办公楼,只要工地结束了,不管任何时候,我随时欢迎他们来结算工钱,我不会赖他们的工钱。”
萧文雨笑了,“他们离了工地后,谁也说不好以后在不在福冈区在不在南城,他们也不是说来就能来了。”
张守富看看丁民,沉吟片刻,“你说怎么裁人呢?”
萧文雨故意想了想,“工地上计划是150人,现在180多个人,但从实际工作量来说,也不是非要裁30多个人。”停了停,“即便要裁人,也最好裁一些新人,他们刚来工地,不熟悉工作情况,也缺少经验,工钱也少,又会不闹事。”
张守富想了想,“裁人,既要减少工地上的闲人,也要给大家一些压力,你们回去吧,我和丁队长好好商量商量。”萧文雨、庞中华和老陈急忙离了丁民的办公室。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守富和丁民离了办公室,他叫工人们安心休息,明天宣布裁员结果。
第二天早上,丁民宣读了裁员名单,这次裁的人除了五六个老工人,剩下的都是新人,丁民也立即和工人们结算了工钱。最后,他也宣布,曾广安不再做小工,升级做操刀师傅,继续跟着萧文雨。
过了两天的晚上,收了工,曾广安请萧文雨出去吃饭。两人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曾广安点了五六个菜,也叫了一箱啤酒,他亲自给萧文雨倒了一杯,“萧队长,这次多谢你帮我说好话。”
萧文雨急忙笑着说:“曾师傅,这是你的能力。丁民说,你是张老板的徒弟,但后来,你跟着其他人干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曾广安叹口气,“我十四岁跟着张老板学手艺,比较用心,也不怕吃苦,张老板也看重我,教了我很多,但90年,我爸得了肝硬化,家里非常缺钱,我有个师兄接了一个活,缺老师傅,他一天给我60块钱,我想多挣点钱给我爸看病,就离开了张老板,跟着我师兄干活。干了一年,我师兄没活了,我只能再回来。”
萧文雨接着问:“丁民和张守富呢?”
曾广安有些嘲讽地说:“其实,丁民不是张守富的徒弟,他和张守富是师兄弟,他这个人能吃苦,也好学,但没天赋,跟着他师傅学了三年多,都不能上架子操刀。张守富在我们县城接活的时候,他跟着张守富做小工,他比较忠心,张守富便收了他做徒弟,叫他带队干活。”
萧文雨想了想,问:“他不是领队的料,张守富不知道吗?”
曾广安苦笑着说:“张守富会来事,也愿意花钱,接的工程多,但攒的钱不多,他的徒弟们有家有口,他们不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学好了手艺,一个一个地单干了,张守富没有人,只能相信他。有次叫他安排活,他不了解实际情况,胡乱安排,叫人家一上午干完一天的活,最后闹的工人们纷纷罢工。”
萧文雨和他碰碰酒杯,笑着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曾广安干了一杯酒,“我跟着张守富没什么前途,我想跟着你,你愿意吗?”
萧文雨愣了愣,笑了,“我现在也是个打工的,跟着我,我怕你会挨饿。”
曾广安也笑了,“萧文立,景军峰,刘建昌,金铭,万铁良,杨庆伟他们都有手艺有能力,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我相信你。”停了停,“在工地上,不止我相信你,很多人都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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