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可怎么说你们好啊，一个生产队长，一个妇女队长，竟干出这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个嘚嘚地。”老书记拍着何希松家破旧的炕桌说。
两个犯错误的男女靠着老书记对面的板柜前面，垂着两只胳膊，耷拉着脑袋，好像两个刚刚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你个破鞋篓子，你的骚巴子怎么不让老爷们弄漏了呢，草死你呢，谁都他妈敢勾搭啊？”何希松媳妇一边骂一边哗哗的流着眼泪。
“何希松我嫁给你快二十年了，跟你过的啥日子啊，你不知道吗，吃了上顿没下顿，挨饥受饿，缺衣少穿我跟你闹过吗？给你生儿育女我容易吗！”说完披散着头发冲出了门外。
“表子养的，还不快把你媳妇拉回来，你个嘚嘚的！”
被拉回来的女人垂打着何希松的肩头后背，哭的像个泪人。潘玉莲捂着脸把脑袋埋在两条腿中间蹲在墙角。
“今儿这个丑事你们看看怎么办吧？事出了不能凭空没了吧！你个嘚嘚地，明天去大队解决啊，还是去公社解决啊？”老书记毛永顺使劲嘬着他的长烟袋，眼睛斜眸着何希松，边说边向他眨眨眼。他和老书记对视了一下，老书记嘴巴又朝他媳妇努了努。他心领神会，赶紧拉着潘玉莲一起跪在了他媳妇面前。
“孩他妈，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不然我的脸面我哪隔啊！”说完啪啪的抽打着自己的脸。
“你小子还有脸啊，要是有脸也没有今儿这出啊！你个嘚嘚地。老四媳妇啊，说起来了哪个男人不奈惹点骚啊，不好稀这口儿的也不是老爷们啊，是不是?说起来你也没吃啥亏，事情闹大了去大队或公社解决，他这个队长就没得当了”老书记咳嗽了两声，四侄媳妇你看我说了半天嘴都干了，给我弄碗水喝吧。还有你潘玉莲，你们老祖宗那辈就出了一个潘金莲，你说你爹咋想的，给你起名儿也叫潘啥莲，让人感觉你就不像好人。可是你自己规矩一下自己嗝儿好不好啊，女人一破落了就不值钱了！”一场春宫闹剧就让这个外号“和稀泥”的老书记给拉上了帷幕。
一晃腊月二十三了，离春节越来越近了。今年秋天是一个丰收年，每家每户都多分了比往年多的粮食。更可喜的是国家政策比过去宽松了，生产队自主性更强了一些。今年粮食的品种增加了很多，除了玉米高粱还有有谷子、红薯、大豆、小豆，每家竟然还分了一袋子花生。
这天家里杀了奶奶喂了一年的肥猪，人能吃饱了猪也肥了。早晨屠户出身的皮三儿，拿着杀猪刀，退猪石，刮毛板来到我就。皮三进了猪圈，左手薅住猪耳朵，右手里拿了一个钩子，照着一条后腿猛的一搂，用拨灵盖一顶，那头肥大的猪瞬间倒在了地上。父亲在旁边递给他一条绳子，候三顺手挽了一个猪蹄扣，把左面前后两条腿一靠，把那扣子套了上去，一拉绳子头，两个猪蹄已经牢牢的被捆在了一起。没有两分钟那头肥猪四蹄朝天绑了，中间插了一条杠子，几个帮忙的人两头一用力就抬出猪圈放在了一个大木头桌子上。那猪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引来了十几个左邻右居来看热闹。奶奶高兴的招呼着，告诉大家“晚上过来喝酒啊。”
江家店的杀猪菜几十年前就已经出名了，十公里外的鹰城是清朝皇帝训练猎鹰的地方，所以当地居民里面大都是满族猎手后裔。受这个影响，这里的杀猪菜，即有东北菜的豪放，又有满清贵族遗留下的精致。我们这里请人家吃饭不能说来吃猪肉，要告诉人家是来吃血肠。所以血肠是一桌菜的灵魂。皮三罐的血肠在方圆几十里最叫响。
灶房里的大锅里面煮的是半个猪的五花肉、大骨头、排骨、猪肝、下货。灶堂里面燃烧的柏木疙瘩慢悠悠的释放着火力，火苗不紧不慢的舔着锅底。庶秸杆钉的锅盖，再也捂不住满锅的秘密，一股股袅袅升起的白色热气，向四周蕴散着。热气里面是夹杂着花椒大料香气的肉香，这香气闻起来让人口水连绵，使人心潮澎湃。香气不低调的窜出了院子，就连村庄口的人都能闻到。院子里的狗叼着猪尿（sui）泡撒欢的跑着，满院子的人出来进去的，个个欢声笑语，都沉浸在久违的幸福里。
皮三从大锅里面擓（kuai 三声）了半盆子煮肉和骨头的原汤，放上切的极细的板油，葱姜蒜茸，芫荽末，豆豉末，花椒粉，姜粉，胡椒粉，香油。等老汤到不烫手时候就加上与汤一般多的猪血攉了匀了。他左手拿了漏子，把节好段一头系了线的猪肠子套在漏子嘴上，右手拿勺子舀了已经攉了匀的血，一勺一勺把肠子罐满。然后放下勺子，拿了一节线一头用嘴叼了，另一头用手迅速绕了两圈，然后用力一拉打上一个死扣子，一根血肠就罐好了。整个过程干净利索，不愧是第一高手。
东西两个屋各放了一张地桌，一盘新切的煮猪肝，拆骨肉，煮咸鸭蛋，拌白菜心四个凉菜，还有酸菜炒瘦肉，醋熘排骨，韭菜炒肉，绿豆芽炒肉几个热菜已经摆在了桌上，左邻右居都聚拢过来入座，爷爷拿出来几瓶压柜底的老酒，倒入大锡壶里面，放在火盆里面烫的滚热，大家开怀畅饮起来，等到血肠上桌，酒席已经进入高潮，在大家的盛赞声中，几杯酒下肚的皮三也兴奋起来，又再次下灶，给大家做了另一个拿手好菜，爆炒猪三样。他拿猪腰子，猪沙肝，猪里脊都切成片，放大葱、姜昆粒、辣椒、花椒、酱油炒在一起，放好佐料大火一炒，出锅时候再放预备好的一大把蒜末，烹入几滴老醋一酒盅老酒，顿时火光满勺，满屋盈香。最后还有一个必备菜炖肉粉条，红彤彤，颤巍巍的大块肉，让人看了就会垂涎欲滴，大碗上了，吃完再续。这是奶奶的拿手菜。
我们小孩子在堂屋的锅台上一人拿一只大碗，每做一个菜，母亲就会给我们留出一点，给我们分了。东一口西一口，不一会就吃的沟满壕平，个个嘴角流油。吃完饭，我和弟弟妹妹一起去院子外面玩，我提着一个纸糊的绿色西瓜小灯笼，里面点着一根红色小蜡烛。刚出门口就差一点被走路踉踉跄跄的两个人撞倒。仔细一看是酒鬼侯三和烂菜邦男人高大毛子。两个喝的已经醉眼朦胧，不知道为什么路过我们家门口时向里面望了几眼。吃血肠的客人走了，我们就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天刚亮，母亲起来做饭，不一会就听见她急切的和奶奶说“妈，不好了，咱们昨天挂在仓子里面的肉和猪头没了。”奶奶急急的穿上衣服亲自去仓子里面看，挂着昨天吃剩下的半个猪的肉和猪头已经不翼而飞。奶奶差一点跌倒，这可是开春后一家人一年的指望啊。
治保主任何能领着派出所长过来询问了一下晚上昨天情况，喝了点水，何能说“二哥，这个事发生了，急也急不得，是不筛，所长也来了，今年也没下雪，也没法看脚印破案，是不筛，就得等在犯案找住审出来了在说吧是不筛。那我们就先走了，年根了所长还等着回家过年去呢，过了年在看看是不筛。”爷爷抱歉的说，中午虽然没有肉了，不行炒点白菜，凑合喝点酒再走吧。何能苦笑着说，“都这样了哪有心情啊是不筛，咋喝啊，等到破了案，再喝吧是不筛。”
眼看到年根了，出来这样事，家里人的心情个个都跌到了谷底。我垂头丧气的找二秃子他们去散心，毛一吊，瞎八愣、晌午歪他们都已经在二秃子家里了。我说“本来昨天中午想请你们去啃骨头，可谁知道肉和猪头大前天晚上让人家偷走了，我奶奶把拆骨肉剩下的骨头锁起来了，说留着过年熬白菜吃。”
晌午歪卜楞一下脑袋，惊讶的说“昨天晚上我老叔家炖猪头着，我下午看见他在当院拿烙铁烙猪头着。晚上我出去尿尿还听到他们家划拳声，后来还听见五大唠小叔子侯三儿嚷嚷着说，不养猪不是也吃上猪肉了。”
“都谁在你老叔家着，你知道不”
“下午临晚我看见五大唠和供销社的娘娘嘴去他家了”晌午歪一边想一边说。
“你们几个不要和任何人说，现在我就是福尔摩斯探长，我们一定把我家猪肉找回来！同意吗”大家都兴奋的一起异口同声的说同意。
“因为侯三儿平时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一定是他们几个干的，我们家杀猪那天晚上我还看到他和高大毛子在我们家门口向我们家里面望着。如果他们昨天把猪头吃了，猪肉应该是他们几个人分了。现在一定会藏在几个人家里。我们家的肉都是皮三给剌的一条一条的，我奶奶每块肉都用杆秤称过斤数，让我用铅笔写在肉皮上。晌午歪，你和你老叔家挨着，你知道地形。你和瞎八愣你们两个假装藏猫，一个在他家屋里藏，一个在外面抓，如果看到新鲜肉就看看肉皮上有没有字。我和秃子哥去供销社，一个假装买东西，一个去他们后面屋侦查一下，毛哥你去大队找治保主任何能，就糊弄他说我爷爷找他有事，让他去我家。”
大家各自领了任务，订好完事赶紧到粪场集合。我回家死磨硬泡的跟奶奶要了一毛钱，然后给二秃子让他假装买爆竹，拖住娘娘嘴，我去后面屋里查看。供销社的前后六间房是紧挨着的，从前面门市有一个门可以进到后面屋。后面屋的外门除去进货卸货平时都是锁起来的。要想进后面屋就要想方设法把娘娘嘴掉开，我才能偷偷溜进去。我在外面门口藏好，隔着厚厚棉门帘缝隙观察着敌情，还好，今天是腊月二十六，是家家户户做豆腐的日子，大家伙都在家里忙活，没有人来买东西。我招了一下手，二秃子就进去了，不一会功夫就出来了，说娘娘嘴嫌钱少不卖。我着急的说，你和他要一挂最大的爆竹假装说先看看，看好了一会拿钱来买，趁他不注意拿起就往外跑。他肯定追你出来，这样我就能偷偷溜进去。等我安排完，二秃子再次进去了，果然没一会功夫二秃子疯子一样跑了出来，后面娘娘嘴骂骂咧咧的追出了屋，我一闪身就进去了，然后直奔后面他们那天喝酒的屋里，我进去，一眼就看到几条新鲜的肉挂在灶台上，我摘下一块，上面是我用铅笔写的七斤八两。我偷偷出去时候娘娘嘴正在粪场那里朝着离他几十米外的二秃子骂着，“光天化日的，你竟敢做贼！看我一会去派出所找人抓你不！”我朝着二秃子挥挥手，示意他接着跑，娘娘嘴看着跑远的二秃子，无可奈何的转过身回了门市部。我从供销社后面转到粪场西面等着他们几个。不一会几个人都过来了。我说娘娘嘴这里有我们家的肉！瞎八愣说“晌午歪进屋假装藏猫把他们家门插上了，他老叔老婶两口子在屋里做豆腐，我一看他们家院子里除了三间房狗屁没有，我又一看大门口有一个菜窖，我就顺着梯子下去了，在一个苹果篓子里面果然有好几条肉，我拿一块到菜窖口一看确实有字。”
我们几个趾高气扬的赶紧往我家走。心里充满激情，好像凯旋归来的勇士。看到我，爷爷虎着脸骂道“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呼弄你何爷来咱们家啊，他那里多忙啊，跟谁学的聊天把事的！欠揍。”我不理会爷爷，和治保主任说“何爷爷，我们把我家丢肉的案破了！”
下午晚些时候，县局的吉普车把娘娘嘴他们五个人带走了。果然是侯三和高大毛子两个人偷的，去烂菜邦家分的藏，五大唠把分的肉没敢往家里拿就给了供销社的娘娘嘴，这样侯三和高大毛子被拘留十五天，每个人罚款二百元。其他人都算同案犯每人罚款五十元 ，批评教育了一顿放了回来。我家的肉，除去一个猪头让他们吃了，其余一片没少全部缴获回来了。晚上爷爷请了派出所长还有治保主任何能，并且让我把几个一起破案的小伙伴一起请了过来。派出所长摸着我的头，笑眯眯的看着我“你个狗东西，好样的，比我们都强啊，人小鬼大啊，长大了是块好料！”大人喝白酒，爷爷破天荒的给我们几个小孩子打开了一瓶兴隆产的红果酒。吃着奶奶的炖肉，喝着酸甜的美酒，我的幸福感悠然而升。心里想着，生活如果天天这样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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