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顾横涛
延安西路高架龙柱上的八条龙“飞”走了一条,这则新闻很快在江城的弄堂街道里流传开来,警方很快开始介入调查,夜新闻栏目的记者也来到现场连续做了几次报道
可惜,一直查不到什么线索,最终警方只能草草地以“金属老化脱落后被拾荒者捡走”的理由向公众交代了事。
当然,这个理由并不怎么能够让人信服,但每天飞速运转的大城市,也很少有人愿意长期间地去关注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更何况,掉的又不是自己家的东西。
很快,这座城市又发生了一桩更为引人注意的意外。
申江断流了。
更确切地,或许应该说是“部分断流”。
从双星大厦的顶楼看下去,能够非常鲜明地看到这种奇异的景象——在宽达数百米的江面上,从江东开始,有宽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非常突兀地露出了干涸的河床,而其他部分的江水,则照常奔流而过,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障壁隔绝在中间。
水利部门对此的解释是“枯水期的暂时现象”。申江过去确实也在冬天的枯水期发生过间歇性的径流变窄现象,只是这一次提前到了初秋时节,还是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只有阿四和宋阿姨知道,申江的断流,和周白衣的突然失踪,都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事件。
看见龙柱异变的第一天,阿四就用诸行无我印探测过了龙柱的气机,事实证明,延安西路地下龙气近日来连日收到远方异动气机牵引,躁动不安,虚海老和尚以金刚法印化出的真龙法身禁受不住,终于有一条被龙气化去。
“八龙齐飞,申江命休。如今一龙已逝,这地下的龙气躁动,已经不是我一人之力能够压制得住的了。”阿四给宋阿姨倒上一碟米醋,送上一盘刚出锅的生煎。
宋阿姨半晌默不作声,突然把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拍:“是时候去城隍渡一探了。”
深夜,城隍渡工地,施工现场被掩体严严实实地遮盖着。
工地中心,一个面积巨大的深坑,已然初现雏形。这正是双星地产对外所公开过的规划——建造一所全世界范围内都独一无二的深坑酒店,以人工打造飞瀑流泉,形成东亚又一个极具特色的旅游目的地。
这一计划,也得到了市里有关领导的高度认可,这才使得君良能够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来推进城隍渡地块工程上马。
没有人知道,若是城隍渡工程真的顺利完工,那么等待着江城这座城市的,将是巨大的灾难。
深坑中央,常国广与君良二人被一团青黑色的光芒包括,悬挂于半空,扫视着周围的土壤,一派志得意满之状。
“你和我,很快就会成为我圣门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大宗师,直至上窥天道。”常国广道:“三十年前,师父想要摄取浦西龙气,却不料被虚海老和尚坏了好事,更丧身于涅槃寂灭印下,这只能怪他自己操之过急,没有做好准备。”
君良点了点头,附和道:“谁能想到,圣门历代先祖数千年来苦苦探求的吸纳龙气之法的关键,居然是钱。”
“金钱是支撑世界存在的最重要的介质,也是人类接触最多的物质。每一块钱,都承载过过千百万人的喜怒忧乐,正是吾道中人最难求得的法器。”常国广悠悠道:“若不是当年被周白衣那老鬼追杀时,正巧躲进一辆运钞车骗过了他,我还想不到这一点。”
“哈哈哈哈哈,”君良仰天长笑:“既然遇到了,那就说明天意如此,你我二人,注定要成为广大圣门的中兴之祖。”
深坑中充满了君良狂气十足的笑声,常国广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点头附和,但嘴角却挂着一丝不容易察觉到的讥诮。
“什么人!”君良突然回头,心随念转,整个人也已经站到了坑边,一道黑气从他手中溢出,笼罩住了整个坑边。
“噼啪”一声脆响,一颗散发出莹白光芒的玉珠在黑气中爆裂四溅。远处草丛忽然无风自动,随着一声梵唱,幻出一道莲花光影,转瞬即逝。
“又是她。”
不知何时,常国广已经站在了君良的身边。看着地上熟悉的玉珠碎片,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拍了拍君良的肩膀:“对方借莲影遁形,看来不光是济生道,还来了密宗的高手。“
“我去追”。君良霍地一声举起右掌,却被常国广按了下去。
”上次那只符纸鹤的主人,被我用道门中的封神之力溯源而上,一定受了重伤。但你我既然有财气护体,除非面对面撞上,否则他一定看不出我们的真相。“常国广道:“这些正道中人,做事缚手缚脚,而且行踪已露,我自会处理。”
他背起双手,看着天边的新月:“据灵鼠这些年来的探查,当下国内富豪榜上的前一百名中,至少有一半是我圣门散佚的门徒。看来这以财气大隐于市的法门,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泄露出去了。”
常国广转过身来,看着君良,一字一句地道:“他们,才是最值得担心的。”
阿四生煎店门口,一张写着”东主有事,暂停营业“的白纸贴在了铁门上,乘兴而来的老顾客们纷纷失望地摇着头离去。
“我没事,你开店做生意吧。“宋阿姨半躺在阿四的床上,脸上依稀泛出青紫之色,却还在勉强支持。
”生意无所谓,你连损了道心法器中的天枢、天权二珠,不仅修为受损,身体也很容易支撑不住。”阿四扶起宋阿姨,双手结成诸行无常之印,对着她的印堂按下,一道莲花印记隐隐浮现,随即渗入宋阿姨的肌肤之中,但却并未能将那层青气驱散。
“你我佛道心法不同,你是无法助我疗伤的。”宋阿姨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编了一条微信发给阿四道:“我那师侄近来也时常不知所踪。今天晚上,你到这个地址去找我的徒弟,叫他来帮我。”
阿四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是他?”随即夺门而出。
眼看阿四离去,宋阿姨再也不必强行克制和掩饰伤痛,整个人一松,陷入了昏迷之中。
奇怪的是,她原本臃肿的身体,竟突然像气球放气般缩了下去,布满老年斑的皮肤重新透露出润泽的光华,花白的头发也渐渐转变成纯黑之色。
灯火通明的逸生大戏院,门口悬挂的大海报上画着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着礼帽、穿着西装马甲的男子,居中印着硕大的“顾横涛浦江秀”几个烫金字体。正是演出刚刚结束的时分,一批批的观众从戏院大门中涌出,脸上大都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横涛,每次只要你一回来演出,门口的黄牛就要挤破头,还是侬来塞(厉害)啊!”
休息室里,左手托着烟斗的戏院经理孙旭天兴高采烈地拍着照片上男子的肩膀。
男子一边用湿巾纸抹着脸,一边笑着说道:“我顾横涛的演出,一定会爆满,这是常识。”
“对对对,以后要多选择我们戏院来做演出啊,我给你最好的分成比例。”孙旭天挺着硕大的啤酒肚,一摇一摆地走了出去。
“谁在那里?”一股沛莫能御的气息突然席卷而来,顾横涛一下子警觉地站起身起来。
“是我。”窗帘背后的阴影中,走出阿四一瘸一拐的身影。
“怎么是阿四老板,我听说你这几天店里没开门,怎么赏脸来看我的演出了?“作为一个地道的江城人,顾横涛早在当年在剧团学艺时就喜欢去买阿四的生煎吃。一看是熟人,也就放下了些许警惕。
阿四没有回话,只是注视着顾横涛,伸出双手,拈花相叠,室中的灯火却一下子变得暗淡下来。
“密宗法印?”顾横涛忍不住脱口而出。
”果然是你。“阿四散去法印,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疲倦的微笑:”你师父受了重伤,你随我来。“
“师父?“顾横涛闻言不禁一愣:”你别开玩笑,在江城,谁能伤得了我师父?“
虽说在舞台上嬉皮笑脸,但宋阿姨对顾横涛的造就之恩,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顾横涛幼时本是江城市虹镇老街上的一个无赖孩童,父亲与人好勇斗狠,被西瓜贩子用西瓜刀当街捅死,母亲吃不了一个人带他的苦恼,抛下他跟一个香港人去了南方,只有年迈的阿娘(奶奶)一个人带着他过活。
生活在虹镇老街,顾横涛童年的一切都是阴冷而尖锐的。这里的孩子,解决问题的方式,要么是打人,要么是被人打,直到有一天,他偷东西时遇到了年轻时的宋阿姨,虽然被发现了,却不禁没有挨打,还被带到冷饮店,舒舒服服的吃了半天的蛋糕。当然,也把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宋卯见这孩子虽然性格暴烈,却聪明灵动,谈话间更是言辞锋利,便生了把他收入门中的年头。而自小没有母爱的顾横涛,也对美丽温柔的宋卯大有好感,两人竟然便在冷饮店中定下了师徒之名。
琅嬛瑞气,本就是为化解戾气而修,何况顾横涛只是受生活环境的影响,本质并未沉沦,跟随宋卯修炼后,很快就转了心性,再加上他原本就有的伶牙俐齿,竟然成了街道邻里间一个人见人爱的角色。
数年后,顾横涛考上了江城的一家表演学院,毕业后到市剧团工作,数年后辞职出来,创立“横涛浦江秀”脱口秀表演。他的脱口秀,不仅能够紧跟时事纵横捭阖,控场能力更是一绝,但凡身在其中者,都会为他的魅力所感染,度过一个畅怀的夜晚。
对于此时的顾横涛而言,亲情、师恩,几乎成为他人生中仅有的两大遗憾:其一,是从小辛苦带大自己的阿娘在自己毕业时因病去世,没能享到后来的福;其二,则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听师父宋卯的话,去做义务调解员,师父这几年渐渐也就和自己断了往来。
阿四匆匆打了个车,带着顾横涛回到自己的店中。一路上,以他多年所持的禅心,竟然也忍不住把自己和宋卯当年认识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说给了顾横涛听——或许,这并不是琅嬛心法的影响,而是他自己本来就想说吧。
“师父!”踏进阿四的小屋,顾横涛忍不住冲到床前,握住了宋卯挂在床沿边的左手,随即倾尽全身之力,将自己体中所吸纳的琅嬛瑞气一点一滴地输宋卯体中。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师父还是一点样子都没变。”昏迷中的宋卯乌黑的长发,微微下垂的睫毛,依然粉嫩的双颊和苗条的身子,让顾横涛感到惊叹。
但这个与几小时前五官虽然相似、体态样貌却已截然不同的宋卯,却着实让阿四大吃一惊。他暗中捏成诸行无常之印一探,忍不住心中一酸:“这么多年来,她竟然不惜损耗自身道力,化作一个颟顸衰老的妇人,直到此刻重伤,才回复本相。“
刹那间,宋卯当年那几句清脆的话语,又回绕在阿四耳边:”小和尚,我就是喜欢上你了,你要是做一辈子和尚,那我也去做一辈子的老姑娘,我们俩看谁耗得过谁。“
“阿四前辈,师父醒了。”顾横涛收回双手,显得有些气喘。这些年来,他虽然每日都在剧场中操练琅嬛心法,却都只是浅尝辄止。为了驱逐宋卯身上的黑煞魔气,他已经超催动了自己的道心。
“阿卯,你……”心潮激荡之下,阿四竟然将当年对宋卯的称呼脱口而出。
躺在床上的宋卯乍听到这熟悉的叫声,重新恢复白嫩的脸上瞬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小和尚,我没事,你别在后辈面前大呼小叫的。”
她转向顾横涛,微笑着说道:“涛涛,我知道你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次让阿四前辈请你来,你不会怪我把?”
顾横涛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重又透露出当年那个小小顽童视世间万事若无物的傲气:“师父,别说叫我来帮你治伤,只要能让你高兴,我就算真的去做个人民调解员,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了!”
“噗嗤”一声,宋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鬼,当年打死也不肯跟我去做调解的时候忘记了?”
随即正色道:“近日来,江城龙柱受损、江水断流,城隍渡深坑直插地心,龙气躁动不安,全城大变,已迫在眉睫。偏偏这个时候,你白衣师叔失踪,管师兄随团出国考察,胖师叔家人刚刚团聚,我不愿去打扰于他。此时找你,却是为难你了。”
“琅嬛天道,庇佑红尘。”顾横涛双手相合,一反常态地正色说道:“师父,不要以为我做了演员,就忘了初心。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我要你放弃接下来的演出,去日本京都把你师兄管原明叫回来,再一起去把你们白衣师叔找出来,你愿意吗?”宋卯秀气的双眼凝视着顾横涛。
顾横涛微微一笑,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阿黄,帮我订一张明天到京都的机票,顺便帮我通知一下孙经理,后面三天的演出取消,损失我来承担。”
“什么?又玩取消?你到底……”不管对面经纪人的大呼小叫,顾横涛关上手机,对宋卯道:“师父,阿四前辈这里地方太小,要不要去我家里休息?”
“横涛,你放心去做事把,阿卯在我这里比较安全,我也会照顾好他的。”阿四微笑着走上前来,轻轻拉住了宋卯的手。
“哦,你们俩……哈哈哈,哎哟。”看着顾横涛满脸猥琐的笑容,宋卯忍不住请他吃了一个“毛栗子”,顾横涛赶紧站起来跑出门外:“师父和阿四前辈多聊聊,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室内二人相视一笑,二十年来的负气、误会、争执、不甘、师门的重担、使命的拘束,在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双星大厦顶楼,董事长办公室,常国广和一个矮个子的谢顶中年人面对面坐着。
“时总,这块地皮,你一定要跟我抢吗?”常国广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但下垂的眼神中,却已经流露出了一丝狠意。
“国家的地皮,本来不属于任何一个私人所有,你双星想开发,我时明的通达集团当然也可以开发。”时明轻轻地吹着手中茶杯的茶叶,暗自得意。
“你是为了开发地皮吗?”常国广站起身来:“怕是为了这地下的龙气吧?”
时明看了看常国广,来了个默认。
“我承认,你从我们合作方大彰资本这里暗度陈仓,买走了地块50%的开发权,是一步妙棋。但是你这个圣门旁支,你们的低劣心法,配得上拥有龙气吗?就算被你做成了,又对光大圣门能有多少意义?”常国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我不管。我只知道,江城的龙气既然已经现形,谁有本事谁就可以得。”时明也一样站了起来,眸子中突然幻出墨绿色的光彩,直奔常国广的印堂而去,却不料被在贴近他常国广眉间三寸时,被一道玄色的光华一击而散。
“碧落诀?”常国广轻蔑地一笑:“这种旁门的烂道术,你也敢拿来和我动手?”
常国广拿起桌上的茶杯,右手小拇指轻轻一沾,一点水珠印上了时明的额头,随即迅速地变大,形成一圈银色的水膜,将他整个头部都包裹在内。
水珠飞来时,时明已经满脸惊恐,但不知为何,却是始终未能避开。常国广抬起左手,看着自己的劳力士钻石金表,慢慢数着:“七,八,九,十,送你去吧。”一个响指,银膜深深嵌进时明的五官之中,时明一声闷哼,整个人软软地瘫倒了地上。
常国广掌中泛起一团凝而不散的黑火,时明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泛起一片碧光投入到黑火之中,苦苦抵御着南明离火的炼化。
“常总,这是您上午要的去年集团人力资源成本表,我给您打印出来了,我们唐总说让我直接给您送过来。”
徐莹莹推门而入,正撞见常国广一手提着时明的脑袋,地上躺着一具无头的躯体。她愣了一下,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糟糕,被时明耗费了太多心力,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个丫头进来。“
常国广双眉一簇,再次伸手到茶杯中两沾两弹,一片银膜在一瞬间覆盖了办公室的整个周边,确保室外不会有人听见徐莹莹的尖叫;另一滴,则迅捷无伦地直接袭上了徐莹莹的面门。
就在常国广心神微分的刹那间,时明的头颅竟然碧光大涨,从他手中脱离,破窗飞去。
与此同一时刻,淮海路香港广场,老凤祥金店门口,方平兴冲冲地从店中走了出来,一边用微信把自己今晚定好的晚餐地址发给徐莹莹。
“莹莹,我要给你一次一生中最最难忘的浪漫记忆。“握紧了手中的天鹅绒小盒子,方平露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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