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周凝眉要到大连出差。她的心还是慌乱了一下。因为是给高毅做助教。
感觉到慌乱的她立马把这种感觉赶走。她不允许自己为情慌乱，她不允许自己再幼稚。
高毅下午四点就到了酒店，周凝眉请他先休息，然后按惯例问：“我是给您订餐送到房间呢还是一起在酒店吃？”她希望高毅选第一个答案。
“废话。我逃班这么早到就是为了跟你一起吃饭。五点半，大堂见，我请客。带你去个当地人都不知道的好地方。”
“要不——，好吧。”周凝眉想说要不就在酒店吃，想想没说。尊重老师的决定是助教应尽的本分。还有，她不喜欢自己敏感乱想。
等周凝眉下楼到酒店大堂，高毅已经叫好车。出租车载着他们左拐右拐，渐渐把城市的高楼大厦甩在了身后，上了一条靠海的路。路的左边是零星的房子，右边是大海，晚霞给栗色沙滩和吟唱的大海披上了一层金色薄纱，整个世界就这样转换成脱离尘世的美。
车子又行驶了大概40分钟才在高毅指挥下停稳在路边。周凝眉一看，似乎沙滩有一栋黑乎乎的房子。
高毅用手一指，就是那里。高毅走在前，周凝眉跟在后。那是栋长方形的房子，说是房子，更像一个坚固的黑石堡，嵌在其中的窄长窗户像一个个瞭望口。再走近，周凝眉才看出来，这栋房子的外墙是用一块块长方形大黑石砌成的——准确地说，周凝眉不知道是真的大黑石，还是大黑石样子的装饰材料。总之，大黑石的效果就是整栋房子像个黑色大石堡。房子正中是门，厚实的双扇大门只开着单扇，桔黄的灯光从门内偷偷泄出，像一个黑壮汉不经意露出的柔意。大门旁立着一块大礁石，石上有黑字：海边客栈。周凝眉突然想到《新龙门客栈》，对，同样的气质，只是一个在沙漠里，一个在海边。
进门正对面就是前台，高毅跟前台说了两句，就来了位年轻服务生，比着手势说请，把他们往里厅领。一进里厅，周凝眉眼前立刻宽敞起来。十来张桌子一律靠墙，从窗子望出去，一律是大海。乍进，跟电影里的龙门客栈气质还真有些相似，有一些硬实有一些随意有一些暗昧有一些疏柔，仿佛就是个让怀揣秘籍手持宝刀的江湖人歇脚打尖的地方。
服务生把他俩带到一张桌前，躬身说“请坐”，拿走桌上放着的预定牌。落座的周凝眉发现，这里跟电影里她见识过的那个新龙门客栈还是不一样，它骨子里是精致的。餐桌边放着个深灰色椭圆形石头花瓶，花瓶里随意插着两三枝粗壮虬枝，球枝下是几支带着小果实的干枝，小果实却是饱满的铁锈红，这星星点点的红让整个花瓶活了起来，甚至让用餐的整个小空间平添生机。长条椅子的靠垫是深灰色中带了一抹铁锈红，与桌上小果实的红呼应出隐暗的热情。而看着糙实的椅子无论是坐还是靠都软和舒服至极。
周凝眉不禁夸道这么偏僻的地方您都找得来。
高毅一脸骄傲。那是，我告诉你，这就是哪个地方都有分支机构的好处。别的不敢说，各个地方好吃的有特色的饭馆，没有我没去过的。
“总行级大领导嘛，当然要伺候好啦。”周凝眉调侃道。
“对，你曾经说过你在银行工作过。我记得你还说过你是学心理学的。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周凝眉在心里乐：为什么当别人知道她是学心理学的后，总是让她猜自己在想什么？好像学了心理学就是读心高手。“您在想，面向大海，啊，春暖花开。”
“我在想，终于见到你，跟你在一起了。你知道吗，春节假期的有一天，我突然特别特别想你，就想跟你像现在这样。后来，又想过你几次。诶，现在一天的课我根本懒得接，就你这里我还屁颠屁颠地来，就为能看见你。还有，其他公司早涨价了，就你们公司我没涨价。”高毅一口气说完，看着周凝眉。
“谢谢高老师没涨价哦。”
“别给我瞎扯。”高毅盯着周凝眉。
“那，谢谢高老师挂念哦。扰了您的春节多有得罪。”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你。”高毅皱眉翻眼看着周凝眉，一副坐等答案的样子。
“哈哈，高老师，您以前看过琼瑶小说吧？这么琼瑶范儿。”周凝眉做了一个夸张的捂脸动作，随后转开话题：“对了，周老师，您闺女春节回来了吗？还是一直在英国？”
“那小屁孩，圣诞节假期回来了，后来又走了。回来将近一个月时间，把我折腾得够呛。那天，跟朋友去玩，晚上快十二点还没回来，她妈打电话过去，说在建国门那边打车，不好打。我一听，一骨碌起床，就去接了。她妈说我神经病，不就多打会儿呗。我说那不行，我养闺女就得这么养。”
周凝眉记得上次高毅说起闺女也是眉飞色舞，还让她吃惊这个大男人居然对女儿这么细心。看来，转移话题到这里，是对了。高毅接着说：“我跟你说呀，如果你家闺女以后要出国，一定得去英国，英国适合闺女去，美国适合小子……”
开始上菜，精致的菜相着实让周凝眉惊讶。清蒸石斑是白青色上点缀着丝丝翠红，莴笋炒虾球是清新的绿黄相间，。“真没想到，这里的菜这么精细，如果说这房屋像是个粗壮沉默的保镖，那么这菜品就像保镖要保护的那个小公主。谢谢高老师带我来见识这么好的地方哈。”
“诶，你还没对我的思念之情表态呢。”周凝眉费心绕开的话题被高毅直接截回。
“高老师，还真看不出来，您——；要不您跟我说说，您是怎么走上讲课这条道的？而且讲得这么好？”
“别打岔，你还没表态呢。”高毅并不上当。
“表啥态呀？”周凝眉学着东北腔道。又一副为难相说，“您说我是该说收了，还是该说拒了？说收了多轻薄，说拒了多让您难堪。我还是吃虾装瞎比较好。”
高毅哈哈大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俩人恢复你一句我一句闲扯瞎贫说说笑笑。只是高毅总盯着周凝眉，周凝眉被盯得没处躲只好不时地垂下眼再抬起来，继续装大咧。
饭毕，周凝眉说我们该走了，明天一早您还得上课呢。
高毅说我刚叫了车，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到，去海边走走。
”好啊。我喜欢夜晚的大海。”周凝眉不是喜欢大海，是眷恋大海。尤其是黑夜下的大海，温柔而忧郁。
俩人走在沙滩上，听着哗啦哗啦的海浪声，谁都不说话。周凝眉是在享受海浪声的轻抚，像高天之父的慈爱。高毅渐渐走在周凝眉身后，隔着几步漫看着周凝眉的背影：弯曲长发柔顺披在肩上，纤细的身体任由黑灰交织的长毛衣外套裹着，腰带松懈缀在腰间，双手抱在身体前的的背影有点缩，大概是海风吹着有些冷……高毅几大步走上前去，右手搂住了周凝眉的肩，把她往自己臂弯里拉了拉。
“高……，”周凝眉觉得此时实在叫不出口那个正式的称呼。
高毅不理，按着周凝眉的肩往前走。周凝眉往前突不出臂围，往后又更缩进高毅臂弯，进退两难，只得一边僵着身体尽量与另一个身体保持距离，一边装着没心没肺说高老师，您喝多啦？
“没有。”高毅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把周凝眉完全抱住，然后，紧紧拥住。
周凝眉用整个身体和臂力无声挣扎。
当这个一个娇小的女人被高毅紧紧拥在怀里时，他似乎瞬间回到很年轻的时候。是的，只有在很年轻的时候，抱着一个女人的手才会如此失措，心才会如此蹦跳，身体才会如此躁动……高毅开始用下巴顶周凝眉的额头，找她的唇，像很年轻时那样找……
周凝眉开始挣扎。
“你不喜欢我吗？”高毅轻问。这句话同时吓到他俩，这是他们很年轻时才会出现的情话，一旦出现，却比很年轻时更具冲击力，瞬间可以让现实、理性、年龄都灰飞烟灭。
“不能这样。”她只说。
他不管，还霸道搜寻，她暗力抵抗毫不推就。他停止了，她也静止了。他紧抱着她，嗫嗫道“这种感觉真好。”
黑蓝天空落开始落下雨点。
“高老师，下雨了，我们回去。”周凝眉趁势从高毅怀里闪出来，赶紧从包里拿出伞，给高毅遮上。因为这是老师，这是明天要上课不能感冒咳嗽的老师。
“走吧。”高毅左手接过了伞，右手搂住周凝眉的肩，就像家人打一把伞的常规动作一样，周凝眉使劲缩着肩想挣脱高毅的手，而高毅呢，紧紧搂着，不为所动，也不说什么。
算了，也只有一把伞。周凝眉放弃抵抗，任由高毅按着肩。
此时的高毅，只愿长醉不愿醒。刚才的气血还未散去，现在，又被周凝眉因风拂起的头发撩拨着脸、脖子、耳朵，直到全身每个细胞……是享受也是痛苦。一种年轻的、冲撞的力量滋生着，滋生着，他想把这个女人紧紧抱着、抱着，直到融化在自己身体里。
是的，年轻时候，就是这样。这夜晚、这海风、这雨、这轻拍的海浪，这紧紧的相拥，就是年轻时候……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一直这样……
俩人走到路边，车已经到了。高毅随周凝眉进了车后座，仍伸手从后面搂住了周凝眉的手臂，周凝眉往回收，高毅搂得更紧，周凝眉便不再挣扎。此时的高毅，仍然沉醉在一种感觉里，不想放手。
到了酒店，上了电梯，俩人无话。到了高毅房门口，周凝眉带着职业的状态对高毅例行微笑道：“高老师，明天我会提前20分钟到教室的。晚安。”
“你害惨我了。今晚我得失眠。晚安。”高毅仍用火一样的目光盯着周凝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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