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对不起
稍作休息一会，我们继续上路，刚刚的话题就停在我最后的那句话，雅各似懂非懂地思考着，我也没再说下去。骑了好一段路，就在我感觉自己都快睡着时，我们到了目的地，我把摩托停在一座山脚下的公路旁，天空已开始染上一层淡金，我抬头看着天边的云彩，暗自希望接下来能一切顺利。我摇了摇身后抓着我已经半梦半醒的雅各，拎着睡眼怔忪的他往山上走。
等我们找到那间屋子时，天已经快黑了。那是一间破旧的铁皮屋，看起来像个旧仓库，也可能是早期伐木工的临时住所。从破掉的玻璃窗看进去，确定没人后，我依呀一声拉开锈蚀的铁门，进入一片黑暗，等雅各进来后，再将门关上。在手机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雅各的脸略显苍白。屋内堆满空木箱跟铁架，室内正中间留了一片诡异的空地，地上满是暗色的污渍，倍增惊悚。我在一个大木箱后找了个视线死角坐下，依笔记本所记，大概还要半小时才到时间。
雅各也在我身边坐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乔，你说的『杀人』是什么意思啊?」我看向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告诉我，送行者的宗旨是什么?」雅各愣了一下，不安的扭了下屁股，说:「保持永恒的公正?」
「对，希望你等一下能牢牢记住这点。我们绝对不能干预死亡。」
又是长达半小时的沉默，就在连我都开始被感染上不安的情绪时，外头传来一阵尖锐的煞车声，我在对雅各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后，迅速关掉手电筒。黑暗中，隐约听到一阵叫骂声跟哭泣声，接着，铁门被粗暴地拉开，灯一亮，一个蓬头垢面、凶神恶煞的壮汉快步进屋内，身后拖着一位不断挣扎的女人。
雅各倒抽一口气，我赶紧摀住他的嘴。那位女人哭着尖叫着，被拖行在地上，奋力挣扎，那个壮汉猛然一甩，将女人甩至屋中间的空地，女人不断后退，眼神中充满恐惧。男人从空箱里拿出一条绳子跟一柄锈蚀的切肉刀，带着狰狞的微笑走向女人，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山间的寂静。
雅各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猛然站起，我咬了咬嘴唇，事情果然会变成这样吗?我迅速按下口袋中的怀表，下一秒，四周染上一抹水蓝，雅各诧异地看着我，着急地说:「你在做什么，乔?那位小姐她...」我果断地打断他:「我刚才怎么说来着?」雅各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说:「但是...」「我们要保持永恒的公正，这既然是命运的安排，就算是我们也没有权力去干涉。」我再次严厉地打断他，既然进入灵界，也就不需要顾及音量了。雅各扭头，看着那逐渐逼近喉咙的刀锋，焦急的说:「但这怎么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难不成是天父安排他去杀......」接下来的话梗在喉咙没说出口，我心中一阵冷笑，但我没表现出来，只是说:「或许，我只能说这是注定好的，而我们没办法改变，也没必要。」
「但是..但是他这么做是错的啊!」「所以呢?」我尽量耐心，但语气中藏不住的冷意还是吓到雅各了，他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心中一丝同情闪过，却还是板着脸说:「我不管你以前对送行者的看法或想象是什么，如今我需要你正视这个职业，这就是现实，我们无权改变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你今天救了这个女人，下次呢?每次遇到这种案子你都要出手救援吗?那不是送行者的工作，我们的职责是护送灵魂，仅此而已。」要是平常，我只要把一切推给规则，叫他乖乖别动就好，但上次听了他的决心后，我觉得这件事必须和他说清楚，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们的工作都比较好。
但雅各依旧固执地甩了甩头，大声地说:「不管，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但眼前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说完竟伸手来抢我手中的怀表，我惊讶之余，一股怒火猛然窜烧，我敏捷的一把扣住他的手，朝他大吼:
「我们是送行者，不是英雄!给我收起你幼稚的正义感!」
事情完全超乎我的掌控，没想到这小子的脾气跟脑子这么硬，我情急之下也有些失去了理智。看着雅各的表情从惊吓、错愕，转至灰暗，我的罪恶感涌上，我叹了口气，放开手，将怀表收入怀中，说:「我...抱歉，刚刚的话说重了，但这是身为一个送行者最忌讳的事，我也是为了你好。」他双手无力垂下，表情木然地看着前方痛苦挣扎的女人和被血染红的男人兽性的目光，不发一语，看着他的侧脸，我伸出手想搭上他的肩膀，却停在半空中，最后说:「别过眼吧，很快就结束了。」他没有说话。
由于灵界的时间较慢，一切仿佛慢动作播放，我终于忍不住，站上前挡住雅各绝望的视线，这对他来说太残酷了，真的太残酷了。
对不起。
19点28分整，我用莫名嘶哑的声音轻换了一声:「安洁拉•邓肯。」
女人的脸上不再布满血污，重新戴上了眼镜，身上的白色洋装洁白如昔，她没有看向我，直直地看着眼前仍在摧残自己身体的男人，我走上前，再次呼唤:「安洁拉•邓肯?」她僵硬的回过头，双眼充满恐惧，「我...」我摇了摇头，「一切都结束了。走吧。」
她象是窒息般的咳了几声，身体不住颤抖着，喃喃自语:「但是...不对...但...我的小杰森，还在学校等我去接他...我...杰森...」此时雅各猛然走上前，我来不及伸手拉住他，只见他小小的臂弯环抱住安洁拉，低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安洁拉一愣，下一秒，眼泪从脸庞滑落，接着放声大哭。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雅各仍然抱着跪倒在地的安洁拉，埋在肩膀中的脸看不到表情，身后的男人一次次挥下残忍的刀，一下又一下。
我以为至少我能泰然面对。
离开的路上，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默挥之不去。
我在前头走着，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雅各和安洁拉，安洁拉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但表情始终呆滞，雅各牵着她的手，低着头不发一语。我们在山下的公路旁遇上审判之门，我的手搭上门把，却没转开，再次回头看着安洁拉和雅各，此时的安洁拉已恢复理智，我和她眼神对上，点头示意，她悲伤的点了点头，蹲下看着雅各，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雅各抬起头，红肿的双眼看着安洁拉温柔的表情，「雅各。」她微微牵动嘴角，「雅各啊，很好的名字呢!谢谢你，雅各，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谢谢你能牵着我走过这段路。」一颗斗大的泪珠滑过雅各的脸庞，「对不起...」安洁拉摇了摇头，「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说完拭去雅各的泪痕，轻轻放开他的手，「谢谢你，再见囉。」
安洁拉走上前，我缓缓拉开审判之门，她在踏入门前，转头问我:「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以问...但杰森他以后...」我犹豫了一下，一股冲动涌上，我几乎要开口跟她说些什么。
但最后，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身影，我始终抿着嘴，没有回应。
我们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雅各不发一语的走进房间关上门，我也没拦住他，今天的事我们都得好好思考沉淀一下。我疲惫地走进房间，坐在床缘，却毫无睡意，看着窗外的月色，「对不起...」雅各低声的道歉在我耳边不断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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