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江夜（下）
夜晚，天江城雾气腾腾，幻音坊里里外外占满了听众，馨儿寻到了云竹姐姐，安静地站在原地。琴音渐渐收尾，所有人睁开了眼，或欢喜、或温馨、或思念……
一曲即罢，苏嫣儿并没有停歇的意思，身旁嬷嬷苦心劝说，但拨弄琴弦的才女置若罔闻。
不久，前奏便已响起。
穆云南大腿翘二腿，躺在附近的屋顶上伸了伸懒腰，随后将双手撑在后脑：“她有心事。”
在这个没有喧嚣的江夜，一股温暖的春风吹过，穆进眼角湿润，音色的渲染力极强，他听了几曲，回忆起脑海深处快要忘记的一些事。偷偷看了一眼穆云竹，再次闭上了眼。
“千古名妓苏嫣儿久闻大名。”穆云竹踮起脚，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时代数不尽的风流人物。同时也唏嘘着曾经赫赫苏府走向落寞，当然最让穆云竹感兴趣的，还是这一位才情女子背后的故事……
琴声响起，馨儿便闭上了眼睛，小丫头没有什么人生经历，单纯的觉得音色好听，这场听觉盛宴，像极了去年冬日大雪纷飞的浮山谷……
曲声入半……
“是故师不必不如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穆逸记忆松动，口中喃喃：“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矣。”
名曲起伏，音符凝聚成一双手，推开了时空之门，时间回到了千年前……
这是苏府新建的茅草堂，里面有一个拿着戒尺、雪花胡子老爷爷，还有不少调皮小男孩和几名书卷气的小女孩。
孩子们眼神是畏惧的，因为那戒尺打手心确实很疼。此时轮到一位小女孩，那小女孩倒是不怕，从容淡定、抑扬顿挫背道：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嗯，不错。”小女孩熟练背完，夫子频频点头：“下一位。”
小女孩走下台，朝着一旁小脸憋着通红的男孩说道：“无际哥哥轮到你啦，快上去。”
显然，相比于在场大部分孩子，小男孩资质稍显愚钝，这篇圣卷他尚未熟记，走上台，在先生质疑的眼神中，结结巴巴，胆胆怯怯背诵着。
突然，小男孩一紧张，串词了……先生面色一黑，沉声道：“你过来。”
“啪！”“啪！”“啪！”小手挨了三下，只听先生说道：“继续。”
漫长的背诵过去，小男孩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终于将全文给挤出来了，他松了一口气，全场的孩子也松了一口气。
面对这些好笑又好气的孩子，先生严肃道：“你们这些孩子，顽劣如此，现在可以告诉夫子，前些日子学堂纵火是那个出得注意？”
茅草屋内，盘坐的孩子们低着头，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同时将手指指向无际。
“果真是你这孩子。”夫子毫不意外，手中的戒尺已经放下：“无际孩儿，你且过来。”
无际男孩走了过去，夫子指了指一旁有小山高的发光典籍，严肃道：“你可知老夫今日为何罚你？”
无际张了张口。
只听夫子又说道：
“希望你可以明白，今日罚你不是因为你烧了学堂，而是因为你记不熟这些书籍！我人族立足万域，靠的是什么？是胯下战马？还是手中的剑？老夫告诉你，都不是。而是……这些！”老者敲了敲身后的古卷。
说罢，老者目光如炬：“……老夫不解，你即没有烂熟于心的能力，何来纵火的勇气？”
无际胆怯，不敢反驳。
“今夜罚你在此面籍思过！还有你们，明日继续，考校《师说》！”
众孩子一阵头大，苦命不堪。
夫子走出草堂，突然停住脚步，回首道：“摆在你们面前的这些是圣卷，是许许多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谁人出身便可通天？若不知珍惜，将来你们将什么都不是。”说罢，夫子挥袖走了。
天色渐暗，孩子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之后，结伴离开了。
夜已深，发光的书堆照亮了草堂，四周非常安静。
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无际撇过头，只见嫣儿捧着一本古籍走来。
“嫣儿？你还没走？”
“无际哥哥不是也没走吗？”
“我不是被夫子罚了么。”无际白眼。
嫣儿一笑，将手中的书卷按照一定存放顺序放进书堆，之后又寻了一卷。
“又看完了？”无际瞪大眼睛。
“看完了。”嫣儿举起手中的书卷在无际眼前晃了晃：“无际哥哥，下次可别干些蠢事了，夫子说得对，这些典籍珍贵着呢，烧了多可惜……”
无际不好意得抓了头发。
“无际哥哥，明日夫子便要考校《师说》呢，你得抓点紧，不然，又要挨戒尺了。”
说着，嫣儿一个潇洒地转身，走了……
一个时辰过后，夜更深了，无际盘坐在草席上，耷拉脑袋，口中结结巴巴背着：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小男孩脑海冒出三个问好：“师者……什么来着？”说着又打开古卷看了一眼：“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就这样……男孩背了忘，忘了背，突然打了盹。
“无际哥哥，你咋偷懒哩。”
“嫣儿？”无际迷迷糊糊，旋即又瞪大眼睛：“你又看完了？”
嫣儿放好书籍，朝无际眨了眨眼。
“不愧是苏家小才女，难怪苏爷爷如此疼你。”无际心生无力，咬牙生无可恋：“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
嫣儿听后一笑，抑扬顿挫模仿道：“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说完又朝无际眨了眨眼。
无际不理，接着背：“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嫣儿吟唱，摇头晃脑，像极了夫子做派。”
无际黑着脸：“师不必贤于弟子~”
嫣儿轻笑，突然喊道：“师傅！”
无际愣了愣。
嫣儿走上前蹲下身子，揪着无际的耳朵，玉唇贴近：“师傅~”
无际挠了挠耳朵。
“师傅~”嫣儿又亲昵喊道。
两人对视片刻，两人充满笑意，一起背道：“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不如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第二日，无际异常流畅背完，仿佛顿悟一般。夫子连连称赞：“孺子可教。”
穆逸听了前奏，嘴角颤动。
千年时光飞逝，曲声渐入佳境……自那日以后草堂再也没有发生纵火的事件。
苏嫣儿睫毛颤动，同样沉浸在自己撩拨的琴音中……
“道生一。”
“道生一。”少女跟读。
“一生二。”
“一生二。”
“二生三。”
“二生三。”
“三生万物……”
“三生……爱师傅。”
“咳咳咳……好好读经，不许淘气。”
“三生万物……”
“万物……都不如师傅！”
“徒儿~你认真点，纵使有千古才情，修行可不能落下。”无际严肃道。
少女乖乖地点了点头。
“接着背……待会师傅将这道法演与你看。”
“师傅？”
“嗯？”
“爷爷说，你的修为已经……已经达到了他都压制不住的地步呢。”
“嗯。”
“真的啊！那嫣儿不想修炼了……师傅这么厉害，徒儿是怎么追赶也不及的了。”
“不想修炼了吗？”无际敲了敲脑袋，嘴角微动：“三人行必有我师……”
少女瞬间来了兴趣，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背道：“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师傅，徒儿认真修炼还不行吗。”
穆逸深吸一口气，至此，之后的所以记忆断裂了。
阁楼上，苏嫣儿曲声未停……
三年后，他的师傅建功立业去了……“那年，听爷爷说，师傅一人击退了三级兽潮，救下了许多人呢。”
也是在那年，史上最可怕、最黑暗的无主时代来临，苏府在短短一年内衰败，自那以后，她与师傅一面未见。
爷爷衰死的那一夜，少女……转身换了红装，从此永远都是待嫁装扮，后来鼎堂平了动乱，她加入了幻音坊，从此成为了红尘中普普通通的一名女子。
曲声结束。
这是最后一曲……
穆逸蹙着眉，杵在原地。身前身后都是散场的画面，红装女子掀开珠帘，自然而然看见了潮流下唯一静点。
穆逸抬头，也望着红装女子。
当所有人散尽，穆云南纵身一跃，跳进了阁楼，瞬间被二位实力高强的侍卫按住。
苏嫣儿听到动静，缓缓放下珠帘。
“住手！他是小女好友！”苏嫣儿走上前蹙眉道。
两位侍卫听后：“夜深了，嫣儿姑娘早些休息。此人既然是姑娘的朋友，我等便不为难，这就将他送出去。”
说着，二位侍卫抬着穆云南转身离开了。
“从此又得少了一个朋友……徐候啊，你这是在保护嫣儿，还是在圈禁嫣儿……”
“噗通！”穆云南被狠狠地扔在地上。二位侍卫冷笑道：“小子，不想给家族惹麻烦，最好离嫣儿姑娘远点，否则……你和你的家族突然某天消失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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