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游魂
刚才下楼时江月尘就已经发现现在正坐在对面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是鬼魂了，从楼梯一路下来时江月尘在他身上没有感受到丝毫阳气，反而有一股逐渐强烈的阴冷之气从黝黑少年全身透出。
凡是常人，无论男女老幼身上都存在阳气，只是男多女少，青壮强盛，老幼羸弱罢了。毫无疑问，这位入夜后才来敲门的少年是只阴物，只是可怜明明已经身死却不自知。
对于鬼魂江月尘也不陌生，三年间游历陶铸国千里疆域时也曾和师父于荒郊野岭中偶遇过一些孤魂野鬼，只是那些游魂大多是要么有尘缘未了，心有不甘而在人间游荡，要么蒙受冤屈胸中怨气难平而化作厉鬼，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残害路人。
对于前者师父往往都带着江月尘与其擦肩而过，互不干扰。但对于后者师父却似乎格外留心每每遇到便会施法令其恢复些许心智，然后留下一句“冤有头债有主”飘然而去。
思绪翻飞间，桌上的一大碗面就已经被吃得精光，少年放下筷子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
江月尘笑着问道：“味道可好？”
少年面带愧色，连忙说道：“极好！极好！谢谢公子。”心中却犯起了嘀咕，难道是太久没有进食了，这面居然没有尝出任何味道，还是自己吃得太快了？
“那就再来两碗？”江月尘玩心乍起，鬼魂本以香烛为食，吃阳间之物怎么会有味道。说完不等少年答话就招呼又开始打盹的店小二再来两大碗面。
坐在长椅上如小鸡啄米般的店小二被江月尘惊醒，连忙来到桌前，问道：“客官还要两碗？”
少年本想说一碗就够了，但江月尘抢先说道：“对！”
年轻店小二面带不解的点头答了声“好咧！”，走入后堂门口时转头望了江月尘两人一眼，嘴里嘀咕道：“这不是浪费吗！”
等着店家做面的功夫，江月尘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少年，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怎么会跑到这个客栈来？”
少年脸上露出拘谨的神色，说道：“小的今年十三了，本是汇水郡人，因为战乱流落到了上林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家客栈，之前在章州城里饿了好几天，后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味，我就是顺着香味来到这客栈的。”
“哦。汇水郡的人啊。”江月尘说道。
汇水群正是章州最南的几个郡县之一，多条大江穿插其间，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原本是物阜民丰的地界，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山河破碎，百姓也不得不流亡各地。
“公子应该不是章州人士吧？”少年黝黑的脸上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问道。
江月尘答道：“嗯。我从北方来的，昨天才来到章州城。一路南行，沿途都还好，但想不到章州百姓居然过得这么惨。”
少年听到江月尘的话后深以为然的点头，眼中不禁露出向往之情，陶铸国京城就在北方，在家乡听说书的说京城繁华似锦，有数不尽的美景美食。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须。”
名为林须的少年有些腼腆，抬手挠了挠凌乱的头发。
江月尘呵呵一笑道：“不用这么拘束，我才比你大两岁呢，今年正好十五。”
林须憨厚的点头，眼中满是感激。在章州流亡了一年多，因为流民太多平时在城中乞讨时也食不果腹，只能忍饥挨饿，风吹雨打也只能栖身破庙或檐下。难得碰上几次官府派发粮食，但年纪小身材瘦弱又是孤身一人，好不容易挤过人潮拿到的粮食也被别的流民抢去了。眼前的这碗面是自逃难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对面这位年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公子也是遇到这么多人以来第一个肯用正眼看自己的人。念及此处，林须眼睛不禁有些酸涩。
“我那正好还有一间空房，今晚你就留宿在这儿，吃几顿饱饭，明晚再走。”江月尘心软道，打算明天去城中买些“粮食”让林须明天饱餐一顿。
此时，两大碗面已经端了上来，端面的却不是方才的店小二，而是本不见人影的客栈掌柜。放下面后，身材高大的掌柜随手移开长凳坐在了江月尘和林须中间，面色依旧带着些许醉态，看了看江月尘又转脸盯着林须，打了个饱嗝，粗声对林须问道：“你这小子从哪儿来的？”
林须面对这位看上去似乎不太和善的掌柜心中有些发虚，小声答道：“我是汇水群人，流落在章州。”
“那就是流民了，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掌柜继续问道。
林须凄然说道：“没有了，仗打了没多久我那个小县城就沦陷了，爹娘带着我和两个弟弟跟着官兵出了城向北逃，几天后爹娘就饿死在路上，我和两个也在一场乱战中失散了。后来我到了章州，一直乞讨为生。”
江月尘本以为客栈掌柜听完林须的话后会起恻隐之心，但想不到掌柜在林须说完后只是仔细的打量了林须一番，而后淡淡说道：“吃完这两碗面就离开客栈吧，也不用到章州城去了，这么晚了，城门也已经关闭了。”
江月尘接口道“我让他今晚在这儿留宿。”
掌柜摇头说道：“不行，没有空房了。”
“我师父那间房空着，就住那儿。”这破客栈根本没人住，何况师父没有回来正好可以住在师父的房间，这掌柜看林须是个流民就不让他住，未免太势利眼了。
“那是你师父房间，你做不了主。”掌柜看来是铁了心不准林须今晚住在客栈。
江月尘还要继续争论，掌柜摆手道：“面要凉了，先吃面吧。”
“先吃完面，今晚你不用走。”江月尘脸色难看，面对掌柜的冷酷心中有些气愤，起初的玩心也消失不见。
林须没有说话，开始低头吃面，对掌柜的这些话林须并不意外，在章州城这一年多来的乞讨生活几乎每天都面对这种态度。
江月尘和掌柜看着林须拿着筷子叉起带着热气的面条几乎没有咀嚼的吞入肚中，两人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大碗底已经干干净净。
掌柜的脸上这时露出了笑容，说道：“这可是我亲自煮的面，味道好极了吧？”
林须嘴里嚼着最后剩下一点的面条，使劲点头。江月尘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掌柜真是无良，活该这荒僻破客栈没有生意。
掌柜眨眨眼表示满意，站起身收拾碗筷，说道：“好了，趁着天色还不是太晚，赶紧走吧。”
江月尘也起身，面向身材高自己大半个头的掌柜道：“今晚他得留在这儿。”
掌柜摇头表示反对，“我不是说了，已经没有空房了。”
“既然没有空房，那就今晚让他住在我房间。”江月尘脸上气得有些涨红，走过这么多地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店家。
林须见状，赶忙起身说道：“不必公子为难，我这就走，这三碗面已经够好了，哪敢还睡公子的房间。”
江月尘道：“天已经黑了，这儿又这么荒僻，你一个人行路太危险了。”
虽然心中知道眼前可怜少年已经是鬼魂，本就应该夜间出没，白天反而难以现身，但江月尘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再加上掌柜居然如此不近人情，更让他感到愤愤不平。
“没事的，小人吃得苦。”林须眼神坚毅道，这一年多来的流亡生活什么苦没吃过。
“公子的恩情，林须永生都不会忘记的。”林须言罢后退几步，扑通向江月尘跪了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江月尘没有上前拦着，站在原地坦然接受，师父说过，知恩图报是为人的本分，知恩不报的也不必强求。客栈掌柜则眼中带着赞许的目光看着林须，林须起身后便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之后没有再说话而是拿着碗筷慢悠悠地进了后堂。
江月尘问林须准备去哪儿，漂泊无依的游魂如果找不到栖身之所，只会一直在世间飘荡，何况眼前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章州南边的几个郡县这几年战火纷纷，山野间应该也不少这种游魂吧。
林须道：“爹娘都死在家乡，我想回家了。可是路途遥远，可能...不能报答公子的恩情了，来世，小人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公子。”吃完那两碗面后，林须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第一碗面没有尝到任何滋味，但刚才两碗面滋味确实极好。饱腹后，林须突然很想念家乡，虽然现在城池已经被他国占领，回去不一定能求得生路，但家乡的山山水水才是自己的归宿，死也应该死在归途。
江月尘道：“你一定能回去的。”
可惜师父不在，不然江月尘一定会向师父求一道安魂咒，让林须的新死不久的魂魄更稳固。如果可行，江月尘甚至想送林须返家，但师父不在身边，他不敢擅自离开。
林须重重点头，“公子，告辞。”转身走向门口。
客栈门开，夜风带着凉意吹了进来，江月尘看着林须准备走出门口。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高瘦身影，林须差点迎面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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