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宅（三）
龙云陌摸了摸着被抓伤的脖子，走到柜子旁从里面取出瓶还剩一点的药酒，那原本是准备给逃走的小绿龙用的，因为只有一点就没用。药酒散发出浓重的刺鼻气味，抹在伤口上腥辣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全身颤抖地扶着桌子。阿伊克斯看见了但没有理会。
过了一小会儿，腥辣的感觉渐渐淡下，龙云陌对着阿伊克斯抱怨：“你为什么要放走它，它还那么小，在外面遇到危险怎么办？”
阿伊克斯迟疑地看着龙云陌：“怎么开始关心起它了？他和它不过萍水相逢就对它那么关心，而我和你相处了那么久又没见你怎么关心过我？没想会存在这样一种形式的偏见。”
“你酸什么酸，我这不是担心它会出事吗，如果它像你一样无所不能，那我用得着去担心吗？”
“我看你不是担心它，反倒是想做些不好的事情，毕竟现在的龙都这样，为传宗接代忙的不可开交，不思进取。”
龙云陌气得抡起药瓶子砸向阿伊克斯，然而瓶子像穿过雾气一样穿过阿伊克斯的身体。“老子很专一，除了阿铃我谁都不要，别想和我抢，阿铃是我的。”龙云陌说。“总之你快去把它找回来就对了，其他的你爱咋想咋想。”
“它会自己回来的，等它肚子饿的时候。吃饭吧，把我那份也吃了，我不想吃。”阿伊克斯起从窗户下来，起身从门口走了出去。
本来就没给你留，龙云陌想。
中午时分，龙云陌在后院里闲逛，这里养着很多千奇百怪的植物，大多都是他不认识也没见过的，有一些是曾经记得但现在想不起来了。他在后院里走着，阳光洒的到处都是，就好像童话里描述的那般容易让人着迷其中。但他不喜欢这里，太安静了，真的太安静了，除去刚才跑掉的小绿龙，整个森林就只他和阿伊克斯两个人，以及一些没有灵性的动物。他已经不适合呆在这种“圣地”，留在这里总是莫名的感觉不舒服，那怕只是一个晚上，他也没有办法把这里再当成家，可实事是——这里还是他不可否认的家。
在龙云陌走神的时候，突然一只红鸟从头上掠过，飞向不远处的阿伊克斯，他看见阿伊克斯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红果子喂给红鸟。“什么时候开始养鸟了？”龙云陌走过来说，“这是什么品种的鸟，长得挺好看的。”
“它叫红燕，北方的一种灵鸟，以谷物和野果为食。红燕不是我养的，你知道我不养东西，只是突然间就想来看看，还记得早上你用的药吗？里面就有红燕血。”
龙云陌感到有点恶心。他走到阿伊克斯旁边，伸出手想要逗逗那只红燕，可他连羽毛都没有摸到红燕就飞走了。
阿伊克斯沉默着有些犹豫，他低声向龙云陌：“回家……是什么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低沉抑郁的声音和龙云陌说话，这让龙云陌感觉很突然，像是莫名其妙的被打了一拳，脑子硬是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很难相信阿伊克斯会有这样可怜、无助的一面，这与之前那个冰冷、强势的他完全不是同一个人，那种低沉抑郁的声音像是在祈求，祈求某种他想要得到但又害怕得到的东西。
“回家……是种什么感觉？书上说，那是一种很激动、很温暖的感觉。暖流从心的深处溢出很快就蔓延过全身，你感觉空气有了温度连同周围的所有，暖的像在拥抱阳光，身体也轻盈了许多。”阿伊克斯看着龙云陌想等他的一个答案，可龙云陌迟迟没有回应又把头转到一边。“书本这种东西，总喜欢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描述的深奥难懂。”阿伊克斯说。
“额……那个，其实我并不知道回家是什么感觉，也就是说……很淡……很平常……你懂的，没什么感觉……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激动和温馨。你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问？”
“没有什么，就随便问问，我对一些东西比较好奇。”阿伊克斯有所隐瞒，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着龙云陌，这和他以前一样但又不一样——他还像之前一样傲慢，却比以前多了一些可发觉的焦虑。
龙云陌有点担心阿伊克斯，虽说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总感觉有什么他无法处理事情。“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是说Skot的那个家，还是那里比较好，我不喜欢这里。”
“不急，在那个家呆了也有百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说也要多呆两天。这里不也是个家，哪里都一样。”说着阿伊克斯抬头看向天空中漂泊无依的白云，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还是这样。这可能就是高处的代价吧，不知道。
龙云陌从到阿伊克斯旁边，抓住他的衣衣撒娇起来。“不要吗，在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阿伊克斯受不了他阴阳怪气的声音将他推开，并起身向着大厅走去。“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如果你想看一下书房里的书，那些非魔法书并不会让你晕厥。”龙云陌只对魔法书或者魔法符号产生晕厥，这个阿伊克斯有意的了解过，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猜测这可能是某种先天性的残疾，因为他父母都没有这种症状，那就不可能是遗传。他好像没看过一本完整的书，他想。“我还是带你去看点东西吧，那可是你妈妈留下来的东西。”说着，阿伊克斯穿过花丛，走向对面后院的出口。他的手在花丛上拂过，尖利的爪子轻轻碰触着娇嫩的绿叶和水灵的花瓣，眼睛敏锐很快就发现了一株夹杂的薄荷草，然后随手取了一片嫩叶含在嘴里。
我妈妈留下的？我怎么不知道，肯定又是骗人的，他暗地里嘀咕着跟随阿伊克斯来到大厅。沿着楼梯来到二楼，路过早上那个房间，走过狭长的走廊。走廊的栏杆上缠绕着藤蔓，粉红色的小花轻点在绿叶上。经过走廊时，龙云陌透过玻璃看着一间房间，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住的房间，里面有他的画像，也可能说是照片吧！画的很细致，很真实。他还记得那是龙妈花了八天时间才画好的，就在床边的桌子上，用一个画框立了起来。那个画框也是龙妈自己做的，没有过多复杂的刻纹，就简简单单的几块木头。他没有跟着阿伊克斯继续往尽头走去，而是转身走到门前，推开了那间久违的房门。这和其他地方一样，保持着记忆中的样子，似乎被时间遗忘，或许也经发生改变只是他不知道罢了。阳光从窗户进来散落在地上，白如雪的床单，那记忆中就一直翠绿的盆栽现在枝叶已经蔓延到了桌子低下，缠绕在桌腿上像是没人打理胡乱的野物。他走到床边抚摸着白色的被子，上面还留有阳光的温度——每天早晨阳光都会从窗户进来，躺在这张床上短暂歇息，随着太阳升起，现在阳光照不到了。
阿伊克斯回头发现跟在身后龙云陌不见了就转身走了回来，他走到房间门口，迎面撞见了从楼梯上来的耐洛依。她礼貌的和阿伊克斯打了个招呼，随后步伐轻盈地走进房间，不带一点响声。阿伊克斯跟在她后面进了房间，看见她站立在窗户旁没有靠近龙云陌。
阿伊克斯走到床头的桌子旁，拿起照片看了几眼。照片中的龙云陌是他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一只白龙，长着两双翅膀（羽翼），躺在草地上舒展毛绒绒的身体。将照片放回到桌子上后，他打开抽屉看了眼，里有本日记和一本故事集。
龙云陌走到床的另边，在枕头下找到一个小木雕，比拳头大一点，刻的十分精致。看到木雕时他有点诧异，因为雕刻的正是他自己。他不记得这个房间里出里出现过木雕，就算也不会放在枕头下面才对。“这里有人来过吗？”他问阿伊克斯。
阿伊克斯迟疑了一会儿。“为什么这样问？”
龙云陌把木雕递给阿伊克斯。“这是在枕头下找到的，我不记得这里有过木雕。”
“那你肯定是记错了，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来过。”阿伊克斯拿过木雕摆放到照片旁边。“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
“那这里为什么会……”龙云陌还没说完就被阿伊克斯打断了。
“因为你龙妈施展的魔法所以这里才会一尘不染，如果有那个能力你也可以。”
龙云陌不知道说什么，但总感觉阿伊克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他气愤地出了房间。
等龙云陌走远后阿伊克斯转过身对耐洛依说：“你真的不想让他知道吗？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处，而且他迟早也会发现的。”
耐洛依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在次确保他们对话时龙云陌没有在附近。她走回到窗户旁边，掌心向上摊开手掌，一些极细的冰粒出现并浮在手掌上。她控制冰粒拼凑出想要表达的句子，这是她后来才想到的。“谢谢你！可是我不能，那样做对云儿来说是种伤害。我做不到。”
“你欺骗了他，这不也是种伤害吗？”阿伊克斯质问她。
“我以前确实欺骗过云儿，在那之后我时常感到后悔，现在也是，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云儿。我不能，那样会伤害到云儿。”她视线落在地上没敢看他。
“可迟早有一天他发现这些，到时候不也是一种伤害？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云儿不会再看到他离开前所没有的东西。不管怎样，还是很感谢你，之前是我冲动了，还请原谅。”
阿伊克斯走到床边，学着龙云陌的动作摸了摸雪白的床单。“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不和他说话，不去抱他吗？那样才是你们应该的表现才对。”他走回到床边的桌子前，拿起木雕伸向她，“这样很痛苦，对吧！虽然我不了解也无法体会，但几乎所有的书都是这样写的。”
耐洛依很自然的接过木雕，抚摸木雕的头部，下一刻木雕穿过她透明的手掌落在地上，她迟疑着有些惊恐，随后把木雕捡了起来放回到相片旁边，貌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书中也有假的，我们还是先去找云儿吧！”说完，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如果你想续命，没准我可以帮你。”
阿伊克斯克的话让她停住脚步，她呆滞的看了看自己那虚幻到仿佛不存在的手，原本豁然的道路突然浓雾四起，到处是恶鬼的嚎叫……
“那样……很浪费。”她回头看着阿伊克斯冲他笑着，“你选择帮我是有原因的，希望我错了，那可能只是你的好心。为什么要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做出如巨大的浪费，真的……很浪费。”
“你说得没有错，帮你肯定有我的原因。”他莫名感觉很奇怪并不太愿意往下说。“只不过是想满足一下龙云陌一直以来的念想罢了，他还是会梦到你的，他以前老跟我说这些事情。”
他从来就没有梦到过我，一次也没有！
“你和云儿的关系很不一般吧！”耐洛依说。
“他是我，我不是他！”阿伊克斯回应道。
他们从房间里出来站着走廊上，可以看到龙云陌揣着个苹果坐在秋千椅上。他看起来心情太好，也许还生阿伊克斯的气，因为他欺骗了他。
“他很好，对吧？”耐洛依看着龙云陌，冰粒还悬浮在空中，拼凑出她想表达的内容。
“说得没错，他很好，非常好，有些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想要占有他。”阿伊克斯毫不避讳的回答。
“阿伊克斯，可以……把身体借我一下吗？我会答应你的一个要求以此做为补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打算怎么做？”阿伊克斯扭过头看着耐洛依……
龙云陌坐在秋千上发呆，他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所有的故事背后，那些被概括为“幸福的生活”的后面，不过都是现实生活的平淡甚至无趣，换句话而言，人们都生活的故事里，只不过是抽离了那史诗般的经历罢了，不巧的是抽离的也是人们渴望的。
阿伊克斯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面带着笑容轻盈地走下阶梯，带着神性穿过阳光走了过来。这几乎让龙云陌认为他是某个故事中所描述的天使，而不是令人作呕的混帐阿伊克斯。那暗红色的犄角，血色恶魔的眼睛，尖利的爪子也因此失去原本的恶，变得不再让人感到胆怯。
“你又发什么神经？竟然穿女生的衣服，也不觉得害臊吗？”龙云陌嘲讽阿伊克斯，说他穿起来很像个女孩子。
阿伊克斯没有说话，直接从龙云陌手中抢走了他的苹果。他保持笑容，克制着想要抚摸他的冲动，没有说话。
“你干嘛？苹果还我，厨房有要吃自己去拿。”龙云陌伸手企图要回苹果，因为那是他的，他理所当然的这样认为。
阿伊克斯没打算把苹果还给他，相反还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把苹果藏到身后。龙云陌确实还在生气，他受不住挑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势必要抢回自己的苹果。他贴到阿伊克斯身前，一只手绕到后面摸他藏到身后的苹果，他摸到阿伊克斯的后背、手掌以及尾巴，可就是摸不到苹果，感觉就像是苹果自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他和阿伊克斯那令人遐想的身影。
他还保持着笑容，双目迫切地看着龙云陌，看着他乳白的椅角、蓝色透亮的眼睛。他不自主的抬起手臂轻轻擦拭着龙云陌的脸颊，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以及熟悉而又陌生的温度，这不是深夜里无可寻觅的梦，也不是幻想着自欺欺人的木头。云儿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正擦拭着着他脸颊，眼神里流露出惊讶，手臂甚至有些颤抖，笑容也参杂进了苦涩。
龙云陌感到很别扭于是将头甩开，他无全想不明白这玩的又是那一岀。阿伊克斯也因此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擦了擦眼睛，同时向前走了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龙云陌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最近总是神经兮兮的，有什么事就不能说出来吗？我知道我肯定帮不了你，但是你说出来没准就有人能帮你呢。大不了我们去找天意，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阿伊克斯不知道怎么回答，想必阿伊克斯也不会回答，所以随意的糊弄了句，说没事的，不要紧。当他转回身子时，龙云陌已经坐回到秋千椅上，并啃了口苹果，以防止再次被抢走。他欣慰地笑着，然后说道：“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如果你赢了，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一个要求。”
“没情趣，我只在乎什么时候能走。”龙云陌心不在焉的回答。
听着这话，阿伊克斯难免有些失落。“那不正好吗，如果你赢了就可以要求我带你离开，没谁我还可以让你见龙妈。”阿伊克斯说。
龙云陌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但很快又轻蔑地说道：“你不是说没有办法找到我妈妈吗？既然找那又怎么可以见的到？骗子。”
阿伊克斯苦笑。“我什么时候说的？”他问。
“十几年前吧，应该是的，反正记不清了。”龙云陌想了会儿说。
“那不就对了，十几年前我也许真的没有办法做到，但没说十几后我还是做不到，如果不信，玩了游戏不就知道了。”阿伊克斯说。
龙云陌没怎么和阿伊克斯有过玩耍，每次有点活动他总会顶着一副生硬的面孔在一旁装高冷，这次他主动提出要玩游戏，就总让人感觉不正常。他怀着很多猜疑表现出拒绝，形同陌人一样看着阿伊克斯，最终还是还是同意了。
“不会是天意小本本上的那种游戏吧，那种我可不来。”他轻蔑的看着阿伊克斯问道。
阿伊克斯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我不使用魔法，你抓到我就算赢。”阿伊克斯走到龙云陌面蹲下，“可以开始了吗？”
窗台上耐洛依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阿伊克斯想做什么，只看见龙云陌追逐着他跑进了森林里。她起身想要跟上去，无意间注意到地上没有影子，她尝试用手当住太阳的光辉，可光线直接穿过她的手掌，透明的双手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被世界接纳，但她分明是存在的，虽然无法说话，可是森林里叽叽喳喳的鸟鸣、因风吹而抖动的树叶……她可以看到听到，可是又能怎样，也只是可以看到听到。第一次接触到书本中所描述的悲伤与孤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难受，可是在那种感觉消失殆尽后她却有点不舍和留恋。她还是个正常人吗？感觉自己真就像龙云陌说的快要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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