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浪无声哀悼
海边有一小舟，孤零零停泊在近海岸边。
陈年是个渔夫，四十多岁，也没个老婆。由于爱好饮酒，他总赶不上每日清晨的早潮。刚来珊瑚村的时候，他总是昏沉沉的睡到日晒三竿，带着满身酒气赶船出海。
但同村的其他船家，早已经在涨潮之时就守在海边，等着捕捞每天的收成。而每次当他醒来，潮早已退了，就算是前一天晚上布下网，比他赶海更早的那些同行也会“善意”地替他把原本属于他网里的鱼虾给一并收走。运气好网里有鱼就拎回去卖，要是收个空网，他也不恼。所以珊瑚村那些闲着嘴碎的村民，也叫他陈大倒霉或是陈酒鬼。
他刚从酒肆回来，去往海边，准备趁着夜色赶船下海——他早上总起不来，最近想了个解决方案，那就是陈早上还没来的时候就去海里，把网布下，日出之前收网回家。用这个作息打渔虽然不太常见，收益也并不稳当，但总好过每天睡到晌午，去收个空网回来好。
此刻他揉了揉眼睛，看着自己的那艘小破船。
船上有个美丽妇人，一袭绫罗裙装，半截白色，半截红色。此刻那妇人摊坐在他的船上，背靠着船舷，正好看着了他。她没有起身，似是行动不便。怀里似乎还护着什么宝贝。
她虚弱到了极点，伸手招呼这个东海人过来说话。
陈年将手在衣衫下班擦了擦，迟疑上前问道：“你是谁？”
“这是哪儿？”那女子同时开口问道，音量不大，但听来不知何故，有股巍然权威的味道。
“这是旭日湾，边上是珊瑚村。”陈年觉得这女的好生漂亮，却又高贵。该不是海里的龙王宫仙人上岸来了。他平常打渔虽不勤快，但总归还是吃了卖了不少海里生灵，想着这事儿，便有些心虚。
“没听说过...”这白衣女子轻轻摇头，倒并不是表示不屑，只是偌大个东烈洲，她去过的地方大多是雄关大城，确实没来过这海边渔村。
最后这趟逃命，她不得不用了最后一颗百里棋，只是这百里棋只能将她瞬时传送至百里之外，却不能指定方向。她之所以万里逃亡一直没有实用此物，便是觉得无法确定传送方向，实在有些鸡肋。
只是今日陷入那祝荣和道人追杀绝境，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好赌这一把。
她开始慢慢调息，调用所剩不多的灵气缓缓止住伤口渗血，同时继续问道：“这儿最近的城关是哪座城？先生怎么称呼？”
陈年见她语气温和，不似传说中那海中妖仙之流。便不复那么拘束，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两眼。想着手中还有个酒坛，实在不像话。赶紧上前两步，将酒坛放在离那女子稍远的地方，回答说最近的城关是瀚海城，那可是个大城，离这儿不过二三十里。不过这位夫人若是想去游历，可以等天亮了坐个客船去瀚海城港口登陆,风光更加雄奇。
他还是有些忐忑，埋怨自己说了一堆无关废话，甚至没有想起来问一问他最好奇的那个问题：你是谁？为何这大晚上的坐在我的渔船上？
白衣女子正是卿仙。她飞驰千里，整年逃亡，状态境界俱不稳定。又遭遇那宦官祝貂寺，心知不敌，更害怕那掠阵道人虎视眈眈，战斗余波伤了她怀中儿。于是没有缠斗，找机会用了百里棋。待她再度睁眼，便已传到此地。
好在运气好，听这船夫描述，也算是到了瀚海城辖境了。她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我姓...我姓秦，沪京城人氏。”
“我叫陈年，是这珊瑚村打渔的。”陈年回答道，他从未见过如此堂皇美艳之女子，尽管有些狼狈，但气度风约浑然天成，莫非是老天开眼了，赏了他个仙女来告慰祖宗？
“陈先生，我偶然路过，有些遭遇，便只好冒昧借用贵船暂时歇息片刻。”卿佳怡自幼便是山上圣女，成婚后更是名动天下的卿仙贵妃，睥睨天下的大渊皇后。如何能看不懂这朴实渔夫的心中所想。她并未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被追杀了一天，遇见这么个小插曲挺有趣的，开口打趣道：“我可不是天生仙人送给你做老婆的，我已成了家了。”
说到这儿，她情绪蓦然低落下去，没再接着往下说。
陈年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他本就没什么出格的旖旎心思，更惊讶于这女子果然还是龙王宫的仙人，不然如何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他赶紧想开口解释道：“夫人切莫误...”
只见那妇人突然站起，眼神凌厉，看了一眼远方天边。
追来了。
她走到陈年面前，语气沉重，复带恳求。居然将怀中一襁褓婴童交在陈年手中。
“陈先生，实在抱歉，我得迅速离开，但我这孩子不能跟我一起走，想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我若不能回来，会有人来接他的，事后必然重重酬谢陈先生您。”
她单手做了个指剑式，画了个弧线。这海边方圆一里，似有灵气散开，是她做了个防止灵识探测的障眼法。但这并不能带来安全，只有她引开追杀强敌，她的心肝幼儿和这无辜渔夫才有一线生机。
离开之前，她又聚气凝神，伸出手，在那白净婴儿额头上点了一下。
做完这些，她脸色更加虚弱。朝陈年点头致意，化作一道虹光，身形瞬间拔高，直至消失不见。
陈年呆若木鸡，报着那婴儿站在原地，他没弄明白这晚上发生的一切。
怀里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由他这生人报着也未曾啼哭，只是这孩子似乎也与他一样，小小的眼睛中有大大的迷惑，看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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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旭日湾不远的万尺高空，蟒袍宦官祝荣正与中年道人一边高速飞掠，一遍用灵识探测脚下山河。
那白衣服女子对他果断出招之时，
他仿佛陷入了一种病态的反叛快感。京城变了天，这大渊皇后虽说已失了尊贵身份，但若是死在他手里，何其爽哉快哉！他不退反进，手中墨蛇体积暴涨，张开森森毒牙，作势要生吞了那袭来剑光。
不料那卿娘娘，雷声大雨点小。与他仅仅拼了不过寥寥三招，便败下阵来。被他的天赋“沉水雷”所化的墨色雷蛇给一口咬住脖颈，谁知那被咬住的白衣女子身形突然如镜片般破碎，居然是个幻术假身！
“是那‘镜花’，卿仙的命星天赋。”中年道人说道，“战斗能力不强，却是极厉害的幻术。我们都着了道儿了。”
祝荣只是沉默飞掠，他如何能不知这些信息！只是当时他见那卿皇后一脸决一死战深情，并未想到这是个缓兵之计。
十里之外，一道霁色虹光突然升上高空，伴随一声清啸。
“祝荣，你这叛逆阉贼！还不速来本宫面前受死！”
祝公公眼神有些疑惑，看了眼边上共同追杀这废弃皇后的中年道人。不是刚逃了吗，怎么又出来了，听这意思，又要战？
中年道人一言不发，身形瞬间在原地消失，全力追杀去往卿仙发声方向。
“山海境的大强者，就是快。”祝荣阴阳怪气的说道，再度唤出了沉水雷，加速追亡前方战场，低声道“我说娘娘，今番你可逃不掉了，死谁手里不是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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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在海边站了有一炷香功夫了，他意识到海边风冷，那女子又还未归。便抱着襁褓进了渔船的船庐之中，至少不被海风吹冻了孩子的身子。
他打量着这粉雕玉琢的婴儿，看着应该就一岁左右。倒也不哭啼，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陈年将襁褓裹紧，转身想寻个厚点的衣服，给这娃儿盖上。
这娃儿却不知感受到什么,陡然大声啼哭起来。
陈年不是修行者，他感受不到，这附近出现了巨大的灵气风暴。
是有丹婴以上的四境强者散了修为，自爆所致。
他手忙脚乱，抱着娃儿摇啊摇，想要哄哄这突然大哭的一岁幼儿。
这是陈船降生以来的第一声啼哭。
也是他与长羲大陆打的第一句招呼。
他在海边的襁褓中目送了她的离开。
又通过额头的印记感受了她的离去。
襁褓是白色的，将他的莫名啼哭衬托的如大声的哀悼。
月光驱散了乌云，像在寻他。
海浪拍打着船身，像在迎他。
他是个婴儿，更是个异类。
他生而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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