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下的轮廓-4
只是量个身材而已,花不了多长时间
可对瑞德来说,缠在他健硕身躯上的,不仅是一条细长的软尺,还有那些久违的坐立难安。
也许他也借此一次体会到,族长席鞑常说的“度日如年”,是种什么感觉
尽管,瑞德到最后也没想通,为什么不拒绝,或是干脆跑掉
库娅倒是轻松不少。这名顶着宽沿大盖帽的少女,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在服装店前厅暖色的灯光下,将软尺绕在瑞德的小臂上。
布质软尺轻轻勒进狼兽人灰黑色的毛发里,软尺磨损的边缘触碰着他的皮肤。等做好最后一个标记,库娅就把软尺解了下来。
瑞德松了好大一口气。他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当他见到那条细软的东西又在少女手中绷直,他真的很想立即躲在托赛雷特身后。
软尺一段段地展开,收起,宽沿大盖帽下的阴影也投在软尺上,就好像检查标记的不是库娅,而是那一小片阴影
最后,少女拎着一段软尺的尾巴说
“嗯,这样就可以了。”
瑞德终于能如愿的躲去托赛雷特背后。库娅憋着不笑,还翻了个白眼
托赛雷特也见到瑞德的反应,但他只是平和地问起库娅:“麻烦你了,我留的钱还够吗?”
“够的。到时候蕾蔻会给你送过去”库娅把软尺收进口袋里
“太感谢啦。那……”
库娅一脸不屑地打断托赛雷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真要请我吃饭,也有点诚意吧,是不是呀?大忙人?”
托赛雷特笑了笑,似乎没有深意
几阵寒暄过后,库娅整理了一下外袍和帽子。还有不少工作要忙,可她居然也有功夫再朝托赛雷特使个眼色
“哦对了,记得让你这位大朋友好好洗个澡。”
“哼哼,我会的。”
托赛雷特也准备带瑞德离开。于是和少女简单道别,就兀自推门出去
说是推门出去,但更像是穿过去的。瑞德亲眼看到托赛雷特的身躯嵌进门里,然后消失在门边。深绿色的厚重木门一点动静都没有
“啊?”
瑞德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他下意识的向周围看去:暖色的灯光下,古旧的毛毯上,除了站在原地活动肩膀的少女,再就只有直射光下的假人了。可一看到假人,狼兽人的毛又竖起来大半。
这个大块头兽人,忽然变得惊慌。他快步向前,夺门而出
最后只留少女面对着敞开的大门
她看到蓝白色的天空,看到被自然光照亮的地面。下午还是有些热的,熙攘的人群连着对街的花店牌匾在抖动
“嗯……”
少女感受到脖子和手肘的酸痛,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就走到了射灯下的假人旁。白色的陶瓷假人,在明亮中表现出朱润的釉光,澄透的釉中又能看到浮夸衣物的倒影,只是有一个小黑点,十分不识趣地贴在一个假人裸露的手腕上
少女立即抹掉了这个碍眼的东西,满足感也随这个动作涌上她的心头。
自然光的明亮再次让瑞德睁不开眼睛,他突然想到,为什么这些人都要住在昏暗的室内呢,还在霜牙部族的时候,室内只是用来睡觉的,或者是让那些生病受伤的人躺着。
瑞德还挺喜欢托赛雷特的办公室的,那里有一整面大玻璃墙。可等狼兽人眼中的事物渐渐清晰,他再也想不起托赛雷特的办公室了。
起伏的楼宇,俨然的门窗,还有不明所以的雕塑。不同于熙攘的东西温查尔大道,珍珠葵大道有属于它自己的秩序与律动。这条街上的人们大多迈着重而快的步伐,向目的地行进的同时,表情凝重或忧虑,抑或是无意间流露的激动
宝石一样的花坛镶嵌在行道中间,与路灯像商量好的一样,有序地向西方延伸。路灯上也缠绕着花藤,可不同簇拥的花坛那般,仅仅是偶尔开出一朵淡蓝色的小花
但瑞德说不出话,他只看到好多人,好多兽人,好多穿着怪衣服的人。太多的楼和石头,太多的玻璃和花
最后,还有阳光下的托赛雷特。
这位人类青年站在瑞德与花店之间。瑞德还是太高了,他看到托赛雷特头顶上就是远处的玻璃门,奇怪的大木牌子也摞在玻璃门上空。
“对面是一家花店。这里是洛克亚主城的行政和办公区。医院也在这条街上”托赛雷特的话中断了狼兽人的思绪
“花店?啊……”瑞德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花店”是什么东西,可他还有很多疑问
“都是些,啥?”
“我会慢慢向你解释的。”
主城、行政、办公、还有医院,这些都仅仅是开始。青年带着狼兽人,沿着珍珠葵大道一路向前,在整座洛克亚城中漫步。他们在城中最高的楼旁驻足,在生鲜摊边上聊着狼兽人没见过的水果,在喷泉池边看一对小情侣喂金鱼。青年甚至告诉了狼兽人,洛克亚城里的水是从哪儿来的,尽管这位狼兽人只能极力想象“地底下的铁管道”是什么样子
满是餐馆的街道在下午依然热闹,托赛雷特也才想起来,给瑞德留在桌上的食物似乎还在。瑞德解释说,他不知道那是留给他的
托赛雷特笑着自责
可瑞德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没穿上衣的健硕身躯停在了一家理发店窗边
“其实,呃,我、我不吃也行……”
大半边透光窗都被瑞德挡住了,从外面只能看到剪碎的头发抛射出弧线。真难想象理发师都在干什么
“那可不行。他们会说我虐待雇员的”
“他们?他们是谁?”
“哎,我得想想怎么用你听得懂的方式来解释”
……
临近黄昏,托赛雷特和瑞德登上了洛克亚城的西侧旧城墙
瑞德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看日落。
见到狼兽人看得入迷,托赛雷特问起来:“好看吗,你觉得像什么?”
橘色和火红色,两种颜色以渐变的形式填充进天边那颗还算明亮的圆里,很明显这圆容纳不下这么多色彩,溢出的暖色已将周围浸透,在一层白色的薄纱下透出他们的光亮,就像…
“像,像咸鸭蛋,的蛋黄”
托赛雷特强忍着没笑出来
“你别说,真挺像的”
初秋黄昏的微风掠过城墙,吹动着狼兽人灰黑色的毛发,和颜色稍浅的耳尖。他的瞳孔里也反射出黄昏的颜色。狼兽人并不觉得冷,他早就习惯这样了,即便是覆雪的冬天他也只穿一件皮衣就可以去抓雪兔
风也吹动着青年下垂的外袍。他开始说起旧城墙与洛克亚的故事。
战争曾为维蓝世界带来数不尽的伤痕。人们在硝烟中恐惧,又在奔波中麻木,似乎唯一面对人造灾难的方式就是妥协和适应
洛克亚在齐格瓦拉山的隘口处。和平时期洛克亚就是繁华的贸易城市,混乱年代洛克亚就会化身漩涡的中心
听托赛雷特说起齐格瓦拉山,瑞德想起那些连绵的白色山峰,还有灰绿色的针叶林,以及鹿和山羊。霜牙部族的墓地也在那里,瑞德希望考尔和其他人能在那里安息
“这座城墙的历史已经无法考证了,通俗点说,就是没有人记得它已经存在多久。但也是因为它,洛克亚能在一场灾难中幸免”
托赛雷特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指向西南方向
“最后一场冲突发生在一百多年前。就在那个方向,有座城市叫‘阿米克什’”
放下手臂之后,托赛雷特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朝南边的山望去
“交战让阿米克什变成了废墟,整座城市因为一个压缩法术——总之是因为点原因,全部结晶化了。”
瑞德也将视线转向南方的天边。
苍白色的山顶刺入云层,在晚霞的照耀下有些泛红,甚至像水晶一样,偶尔闪着光。北边的山也是如此,但矮一些的北山连云层的底都碰不到。
注视着山与天空的交界处,狼兽人也说出了他的疑问
“结晶化是什么?”
“呵呵,就知道你会问。”托赛雷特笑了笑“就是变成了像玻璃一样透明、坚硬的东西。或者,像水晶一样。所有的人,房子,地面,窗户,还有窗台上的花,都变成了水晶”
“啊……那人是不是就,死了?”
“嗯,死了。但还保持着生前的动作,就像那些假人一样”
这回说起假人,瑞德竟未有丝毫后怕,他甚至觉得有些悲哀
“影响到的不只是阿米克什。齐格瓦拉山也被结晶化了。我们看到的白色山峰,是盖着积雪的结晶化山体。”
狼兽人又一知半解的发出“啊……”的声音
“法术流涌向洛克亚的时候,就被这城墙拦下了,尽管……还是造成了点损害,但要不是这些城墙,那艘结晶化的空艇也不会砸在正常的房子上。”
说到这儿,青年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为打仗而盖起来的城墙,最终也让洛克亚远离战火的波及。倒也挺幸运的。”
瑞德听着直摇头,直觉告诉他该这么问
“那、那现在呢?”
“现在啊,现在可是和平年代了。洛克亚需要发展,发展就要扩张,得拆掉这些旧城墙,但这又都是些很古老阻魔材料,解构之后有强腐蚀性,破拆难度极大。我们都在对拆除工作犯难,学院那边也给不出合理的措施。现在,现在就只能把城墙这么放着了”
“啊?要把城墙拆掉吗?”
“对的,迟早的事情。”
瑞德自然不懂阻魔材料是什么,但他听到托赛雷特这么说,还看到托赛雷特自信的表情,他心中有些微妙的情感。他总觉得这种情感像是遗憾,但又描述不出是什么
“很晚了,我们走吧”
狼兽人跟着青年的身影走下城墙,石制城门同他上去时一样,纹丝不动地紧闭着。在城墙围出的阴影下,显得尤其破败
残破与繁华却咫尺相隔。
天色将晚,路灯悉数亮起,跃动的光芒照亮了整条东西温查尔大道。
他们走过挨着城墙的哨塔。托赛雷特说,这些旧建筑也是打仗的时候盖起来的,只是现在专门给夜巡的治安官睡觉用了
瑞德只顾着点头。此刻的他早已被眼前的光芒吸引。
星点的彩灯,白亮的招牌,还有玻璃门里温暖的色调。光早已先于夜幕一步来到这这座城市里。为所有的人照亮前路
“哇……好多,好多灯啊”瑞德感叹着停下了脚步。他记忆里的灯仅仅是装在玻璃罩里的微小光束,或霜牙祭祀手中升起的一小个光团。他觉得,集会时人们环绕的火堆已经是夜晚亮度的极限了。
“你喜欢灯?”托赛雷特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不,不。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
“哼哼,那这个送给你吧“
说完,青年也朝狼兽人递去一个小光团。光团升腾着白亮的光辉,狼兽人想起地下室的场景,他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画面了。
接着青年就自顾地向前走,狼兽人抬起头,他看到青年的黑色短发,那身蓝色的外袍,还有泛着金色的神秘纹路,正在夜幕下的灯光中晃动着渐远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