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生终有离别时
他叫李砥鸿,他只是一个魂魄。
说经台上,一魂、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突然这个魂魄的影子泛起了如混沌一把的气息,虚影在混沌中忽隐忽现的。
他对两个人说道:“朕一生扫平了河东、河北、河南。可朕没有料到,当朕逝去后,晋国却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陈金刚和莫长生长跪不起,颤声道:“此时陛下还要操心国事,实乃臣等无能。”
文帝的人在神龙殿棺椁里,而他的魂却在太乙山上的说经台。人到了此时却是百转千回,心里仍有很多牵挂是放不下的。
文帝又开口说道:“朕已经一直在秦岭里游荡了好几日了。可惜这一去后,就再也看不到晋国的山山水水了。”
莫长生眼中含泪,对文帝说道:“陛下,臣定当肝脑涂地,守护晋国。”
文帝望了望他,语声平淡地说道:“长京城是鬼哭啾啾声沸天啊。朕的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莫长生说道:“陛下,魏王杀三王满门,手段过于狠毒了。”
文帝冷笑了一声道:“嗯。他坚忍无情,倒也是一个帝王的样子。人上人就是要学会无情,这世间没有多少牌坊可立的。三王既然输了,也没什么好怪别人的。胜败就是这样,输了以后不要去埋怨别人的手段”
莫长生人如松,眼里发出寒光。
他昂头继续对文帝说道:“他杀尽了手足血脉,想让轩辕灵只能传到他的手里。”
文帝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莫名的笑,答道:“这就不是他可以说了算的了。”
莫长生脸色悲伤,说道:“陛下,忘川河上,长生愿意相伴在您的左右。”
文帝一挥手,喝道:“混账,那晋国和道宗怎么办呢?你刚刚说要为晋国肝脑徒弟的。你给朕滚一边去吹吹山风吧。”
山风吹起,那个虚影却好像有点更浓了,而莫长生真的向台边走去。
文帝慢慢走上前,望着那一座肉山。他伸手想要捏捏那胖胖的脸,拍拍那肉肉的胸。可是他什么都捏不到也拍不到,只能无奈地笑笑。
文帝笑得很开心。他好像在笑着说,几日不见,你陈金刚又胖了许多。
陈金刚望着文帝,柔柔地说道:“陛下,整件事都是我组织的,也是我安排的。”
莫长生人已经走到了台边,听到了陈金刚的话,他的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文帝低头摆了摆手,对陈金刚说道:“你不必内疚,你做得对。晋国不能乱,晋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帝王。他们都是朕杀的,朕只是用了你们的手。”
文帝想了想,又对陈金刚说道:“金刚,当年朕抱着你从云梦泽南走出来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
陈金刚眼中泪光泛起,尖声说道:“从今以后,我陈金刚就是轩辕的子弟,任谁都不能欺负我了。”
他没有去忍住泪,而任泪水流了下来。
他又喃喃说道:“可是陛下......”
文帝打断了他的话,细语对他说:“说了不要内疚了,金刚要听话。”
是啊,要听话。
这些年来,他陈金刚一直做着两个梦。
在第一个梦里,他是一个神。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他征伐天下,身后的大氅在风中徐徐飘起。
无论梦中何时,总有一个人在他的身前。这个人带领着他,给了他春风,给了他希望。
这个人的名字是姬轩辕,一边扶着他走出了血海,一边还对他说:力牧,别哭,你要听话。
每当陈金刚听到这句话,梦里梦外都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第二个梦是他今世的回忆,他不停地在梦里嘶吼着。他的嘶吼声是凄厉的,是无助的,是言语不能形容的悲惨。他还是个娃娃,自从到了那地狱里面,他的喉咙都吼出了血,从来就没有止住过。
他出生于田野,他的家里很贫穷,但是很温馨。
有一天,从山上下来了一伙人。他们杀了他的父母,把他强掳到了那个地狱里。他们是一群狼,一群变态的狼,他们割了他。
他们日日夜夜,轮流伏在那些孩童的身上,不停地耸动着他们的身体。
那些小伙伴们最终的命运不是被杀死,就是被丢弃在山中喂了野兽。
有一天,一个穿着金龙衣,戴着金龙冠的人从天上而来。
这个人带着他的战士们冲进了地狱,把恶狼一个个吊在了树上。他们剥着狼的皮,让那些恶狼们发出了毛骨悚然的惨叫。
这个金色的人抱着他陈金刚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对他说:“别哭,要听话。”
他说得时候,小陈金刚的心里并没有哭。
听到了那些惨叫声,他觉得很舒爽、很开心、难以描绘的满足。他只是有点惋惜,自己遍体鳞伤,没有丝毫可能亲自跑上去动手。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金色的人是晋国的君王。
而此时太乙山上的这个光影,就是当年那个金色的人。
陈金刚的思绪万千,却只有一瞬而已。
文帝转过身,看向了长京城的方向,他好像眼里尽是那座雄城。
他又说道:“金刚已是大圣,长生你还需要多久?”
莫长生看了看陈金刚道:“长生可能还要几年吧。”
文帝也看看陈金刚道:“好,我看崔随和郑房也快中圣了吧。”
陈金刚点头道:“陛下说的不错,崔随也就三年左右。而太农令郑房预计不会超过五年左右。”
文帝笑道:“崔随、郑房都是人杰,一个书春秋、一个管财税。名门世家之后,尽归我晋国所有。哈哈,你、长生、应龙三大圣,崔随、郑房两中圣,修行界里我晋国也是第一。”
莫长生问道:“应龙?魏王不是废了么?”
文帝看看他,看看陈金刚道:“以后要叫陛下了。朕当年与王伯安一战,朕和谢长真宗主两个人战他一个。王伯安伤了朕的六脉,他燃尽了心血和长真同归于尽。剑宗的白景天也赶到了,他一剑把朕刺下了彩云间。那一剑真厉害,朕只能答应了他退兵,放过了梁国,这可是朕一生的遗憾。白景天便带着王伯安的遗体离去。并把王伯安葬在了他最爱的巴山。“
陈金刚道:“陛下、长真宗主、王伯安、白景天,都是世间的英雄,都是修行界的时代。”
文帝握紧拳道:“可是天下一统不好吗?朕要杀的不是他王伯安,朕喜欢这个王伯安。朕要的是梁国,是梁帝的头颅,是他身体里的黎祖灵。他们为什么不让朕成为神,天下会因为朕变得更美好!”
文帝停了停,又苦笑着说了下去:“王伯安的徒弟方长空、白景天的徒弟白江左,他们一入大圣就要挑战朕。可朕当时跌境到了中圣,此生再无可能回到大圣。朕又如何去应战呢。还好老天助我晋国,应龙和存真宗主先后同时踏入了大圣境。他们两个正好替朕解了围,去应付太华山上的决战。”
莫长生见文帝停下了,忙道:”陛下没想到,应龙请了胡天教主祝荆山埋伏在云雀台吧?”
文帝看看长生道:“道宗谢长真,、崔存真都为晋国陨落了。希望你莫长生真的能够长生,能够把道宗发扬光大。”
莫长生柳叶目一凛道:“长生会把晋国放在心中,长生不长生,我倒一点都不在意。”
文帝用手捋了一下白色短须,摇摇头笑了笑。
文帝又道:“魏王以为胜利就是一切,天下是可以随便踩在他脚下的。可是君王的体面也是很重要的,祝荆山的偷袭,会让天下怎么看我们晋国?他还不如体面的输掉,体面的去死呢。”
文帝又转过头,望长京城方向望去:“这个世界越往高处,人其实越怕死。别看他们说得好听,为了这个为了那个。等到真要动手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怂货,都赶紧躲在人们的背面。”
莫长生点头说:“是啊,此事确实让我晋国修行界抬不起头。祝荆山更是臭名远扬,都说他失了双臂是活该的。”
文帝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祝荆山这样做是为了楚国。听说他的女儿不错,叫做祝红妭。”
陈金刚问道:“陛下,林泉寺的灵明、灵相都有可能成为大圣吗?”
文帝春风一笑道:“应该和长生差不多时候吧,梁国的定海神针其实在林泉寺的不戒院里。”
陈金刚偌大的身子拜倒在地:“陛下此去,定要小心此人啊。”
文帝在虚影里摆摆手道:“不妨事,朕只是个魂魄,他不会拿朕怎么样的。”
文帝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面前两个人,一身混沌气突然尽去。
他正了正金冠,掸了掸羽衣龙氅。他清秀的面貌变得更加端庄严肃,脸上一股暖风徐徐萦绕。
他正色道:“金刚、长生,请受我一拜。晋国就交给你们了。”
莫长生、陈金刚。
两个人,一起拜伏在地,眼眶盈盈,却说不出话来。
夜是寒的,在太乙山下,那辆马也是车呆呆地伫立在山道之上。
月光如水,洒在了崎岖的武关道。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和树梢沙沙的颤动声。
车厢里,那位小殿下还在锦被之中。车里坐着的人却变成了文帝,而陈金刚则跪在了车外。
车夫在车头坐着,一点也不关心后面的事情,好像他是一个聋子一样。
文帝轻轻以心声说道:“你离开吧,朕会陪着他到林泉寺的。”
陈金刚如一座肉山趴在地上,他一副扭捏的样子,用心声回了两个字:“陛下!”
文帝无奈,只好又多说了一句:“以后好好做他的护道人,这是朕拜托你的。”
陈金刚还是不愿意走,他说:“金刚舍不得陛下。”
文帝笑了,说道:“人总有离别时,莫婆妈、莫纠结。”
陈金刚还是低声道:“陛下。”
文帝的心声立刻又打断了他:“朕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陪着自己的孙子去梁国看看,也是一件美事。你快快去吧,难道要违旨吗?”
陈金刚好像装作没听到,还在念着:“陛下。”
文帝气急了,说话可就不好听了:“你越来越像个肥婆子,脾气也变得婆婆妈妈的,快滚吧。”
陈金刚不敢再说什么了,他忙用心声回道:“陛下,臣这就走了。车夫乃是巫山铁枪陆五,我以一支神女簪换得他送殿下去林泉寺。他发下心誓,绝不会透露殿下的身份。”
文帝一挥手,急道:”朕知道了,不要吵醒了朕的孙子。你这个护道人在他入道前又不能管他的生生死死和是是非非,还是我陪着去比较好。”
陈金刚说:“是,那金刚去了。”
文帝瞪眼,在牙齿中磕出了几个字:“你快点滚,烦死了。”
陈金刚站起身来,紧紧望着车帘里的人,然后他举手轻轻地拍了拍车厢。前头的陆五便立即驾起了马车,慢慢而去。
武关道上留下了那座不动山。
他拜倒在地,俯首无言,他心里知道这是永别。
他的肩头颤抖耸动,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就这样久久在那里,眼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眼里含着泪,久久没有起来。
人生终有离别时,但望离人有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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