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守
手中竹竿轻敲地面，只是再无任何声响。
老乞儿双眼紧闭，而他此时仿佛像是悟透了大道的高人，不问世事、不理凡情，只呢喃呻吟道：“不饮、不饮，茶难咽……不可饮，不可饮，茶舍惊险……”
嘴中一边哼唱着，老乞儿一步一个踉跄，缓缓沿着街道朝青井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中。
卢子游笑了笑，心道这老乞丐，看不出来他还懂些诗词歌赋，紧接着他忽而又注意到了老乞丐从雪中走过，竟是未留下任何一个脚印！
仿佛鬼怪！
那中年书生却不说话了，抬头看了一眼半空，脸上带着些许思索，后抬脚直接走向茶舍。少年书生看了一眼卢子游，略作示意，也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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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全都进了茶舍，发现茶舍人饮茶者不少，几乎都是青水城的居户。只见他们一边小嘬，一个个都似有文人墨客的潇洒，但一放下手中茶碗交谈起来，满嘴粗话又将市井小民的本性暴露无疑。
这场景实在好笑。
但这里显然并不适合交谈，只见那中年书生十分熟谙茶舍中的建造布局，领着头就朝二楼的雅座走去。
“他娘的！别给我装疯卖傻！你喝了多少杯茶，我都记着，银子一个不会少收！”几人刚迈上楼梯，上面忽而响起一声暴喝，一条长板凳，带着依旧稳坐其上的一个粗壮大汉，已是朝着当前的中年书生飞来。
只仿佛沾水飞叶，也没见中年书生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右手微微一伸，那长板凳连同粗壮大汉就稳稳落了地。
一股浓烈无比的酒气紧接着弥散开来，卢子游闻到味道，只觉得这大汉，是不是将青水城的所有酒水都喝了下去！
“你他娘的才装疯卖傻，喝了茶水，老子自然会付钱！”那大汉无所觉，只是提着一口如同杀猪般的嗓门回骂了一句，他仿佛还以为自己坐在桌前，又伸手作了一个提茶壶的动作，只是捞了半天没捞着东西。
忽而他跪下身去，捂着肚子哇哇直叫，倒似被人在肚子上狠狠给揍了一拳，后只听他嚷嚷道：“快……快让你们店家出来，你这茶水有问题，我喝了肚子疼！你们要赔……赔钱！”
此时茶舍二楼除了这大汉、店二小，以及刚刚上楼的卢子游四人，再无其他茶客。而那位店小二名叫张铁全，人如其名，有着一付钢筋铁骨般的强壮体魄，是青水城本地人，卢子游因经常上茶舍饮茶，加之这人性格豪爽，二人颇对脾气，因此相熟。只是，这会茶舍二楼中的场面，他二人都知道不是叙旧的时候，因此只是打了个对眼，算是寒暄过。
说起来，青水茶舍有一个让青水城居户津津乐道的地方：它家的茶水实则十分好喝，不但价格便宜，喝下去之后，身子骨里还会生出一股子暖意，即便是在寒冬腊月，只要喝一杯这的茶水，可保一整日舒适。
也因此，当初茶舍开业时，那些叫嚷着关门之类的话语最积极的居户，反成了最常关顾茶舍的人。
只是，茶舍二楼的雅座，虽然茶水是完全一样东西，但是这价格就天差地别了，因此甚少有人上座，以至青水城的人们后来都认为，是茶舍这茶水卖得实在便宜了些，不像是能维持经营的情况，于是又搞出个二楼的雅座来，骗骗那些不懂其中门路的外乡过路客。
眼下的局面，很容易让人以为是这大汉喝了茶，知道价钱后，付不了银子这才装疯卖傻。但卢子游见那中年书生和陶永都没有说话，知道事情显然没有这般简单。
但他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性子，只要事情不沾惹到自己身上，那不管如何闹翻了天，他都能在一旁壳瓜子、吃茶水。眼下的局面显然与自己无关，于是卢子游十分惬意，直接坐到一旁舒适的软垫子上，端过茶水就喝，还招呼过那少年书生，和自己同饮。
“对了，叶泽书，这位先生，你熟么？”卢子游看向还是站定不动的中年书生和陶永，朝身边问道。
少年书生点了点头，脸上有着无奈、一丝绝望，回道：“亭望楼你知道么，他是亭望楼的楼主。不过嘛，这次他是来抓我回家的。”
“那回去吧，有什么不好，你家大业大，回去了，自有那无数的小姑娘可以挑，不用整天看着良品铺的那位，不是快活的很！”瞥了一眼叶泽书，卢子游心想自己一个野孩子，没家可回，你还在那愁眉苦脸的。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叶泽书见卢子游一脸苦笑，心知他在挖苦自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中年大汉躺在地上咿咿呀呀直叫，但是二楼的这位店小二再不管他，一边招呼中年书生几人落座，一边还是始终提防着，显然还是怕他趁机跑了。而卢子游已经从叶泽书口中得知，中年书生叫沈望亭，是晚上刚刚抵达青水城的。他来此的目的，也正是寻找已经回到城中的茶舍店家，唐胤先生。
没一会功夫，那大汉忽然不动了，仿佛死去，卢子游略一惊讶，瞪眼一看那人还真没有动静，谁知紧接着，茶舍二楼却发现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这人，竟然是躺在地上，直接就睡过去了！
楼下因为这巨大响动，居户们顿时就嚷嚷了起来，显然是被坏了雅兴而十分不满。店小二听着动静，过去踢了大汉一脚，见他没任何反应，直接要走下楼去。
“好家伙，张铁全这小子还是利害，明明不会修为，竟敢就这样去踢人。”卢子游心中惊叹，由衷佩服，见张铁全下楼前，视线又朝自己扫来，不由伸出了大拇指。
“云坊主，我这茶舍，小本经营，可经受不起坊主这般折腾！若坊主实在没带银子，先赊账，也是可行的！”忽然雅座茶柜后的布帘掀开，一个中年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一身灰衣，身子挺拔笔直，容貌虽十分普通，但身上自有一种‘巍巍河山不动’的气势。
“唐先生！”卢子游一瞧着这位，心中轻喊了一声，顿时觉得这数日以来心中积累的不安，一瞬间就减少了许多。
那大汉还是没有动静，只是翻了翻身子，似是觉得地板有些冰凉。
“好久不见。”唐胤笑了笑，也未理会那大汉，走到沈望亭几人桌前，朝沈望亭和卢子游分别看了一眼，说道。
“好久不见。”沈望亭回了一句，没有起身，只是端茶小饮。
二人对话十分简单，没有过多的客套。
卢子游却不敢答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桌旁的陶永。
此前的陶永，显然是有意进来这间茶舍，有意找这茶舍的店家，有些话想要说。但到了这会，他见着了人，却没有了任何动作，只是翻弄起已经握到手中的万剑袋。
看了一眼他手中那袋口紧闭的万剑袋，卢子游推测，陶永显然是听了此前老乞儿的那番话，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些影响，终究心中一时是犹豫不定的。
卢子游稍微松了口气。
忽然地板上躺着的大汉起了身，左看右看，过了半晌才瞪着唐胤，一身酒气已消散无踪，只听他喝道：“好嘛，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你这茶水喝坏了我肚子，我要茶舍赔偿我银子！另外，我要打你！”
“你要打我，我就让你打？”唐胤一脸好奇，笑着反问道。
“没办法，你看这个。”大汉摸了摸肚皮，掏出一张对拆的书信，打了开来。
卢子游好奇一看，瞧不出这表面十分寻常的书信上，藏着什么古怪，只是发现上面写着‘千守’二字。
唐胤微一沉吟，还是问道：“是谁让你来打我？”
“青水城那间书舍，书舍里的那位老夫子。”
大汉已经伸出了手握拳，那拳头如同铁打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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