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刀
镇上的青石板路上有两个小孩正抬着一桶水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少年在后面时而踮脚时而摇摆,玩儿得不亦乐乎,水从木桶边缘时不时跳跃出来,溅到路上,还有前边少女的衣服上。突然,少女停下来,转过身小脸儿皱成一团,朝着后面的少年说:“楚客!你慢点儿不要闹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把水溅到我身上了,你再不好好走路,我就不管了,你一个人回去!”
少年赶忙笑嘻嘻地跑上前去用袖子擦了擦少女皱成一团的小脸还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小小,别生气啊,不玩儿了,咱们赶紧回去吧,裴姨该等着急了。”
少女立马舒展开俏皮的笑脸,眉眼弯弯,但马上感觉到自己太好哄了面子上挂不住,又马上板着小脸。少年咧着嘴笑,踮起脚尖摸了摸她的头,少女板着的小脸又有舒展的趋势,但这一次她没有等笑容绽放就赶紧转身。
少年继续笑着,和少女一同抬起水桶,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黄昏的街道上被拉得细细长长。
“小小,你说我什么时候个头才能超过你啊?”一看到少女比自己高半个头,少年又耷拉着脑袋开始忧愁,脚下却很稳当地往前走,抬头看了一眼前边少女蹦蹦跳跳的马尾。
“哼,不可能,你会一直长不高,让你每天欺负我。”少女略微吃力地抬着水桶往前走,但脸颊却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露出两颗小虎牙,配上恶狠狠的语气 ,煞是可爱,“你要以后不欺负我,我可以慢点儿长高,等等你哦。”
少年的手臂托着木桶,让高度和少女的肩膀保持水平,“那我以后不欺负你,你慢点儿长。”少年又眯着眼笑,悄悄把木桶的重量往自己身上倾斜了一下。
于是两个孩子一问一答,走在夕阳中,空气中时不时有少女清脆悦耳的笑声传出,在天空中飘荡,天边太阳已经落下了半张脸……
抬着水桶走进一条长长的巷子到门口时,少女重重呼了一口气,终于到家了,每次跟他一起去打水,总是被欺负累得气喘吁吁。把水桶放在地上,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把水往水缸里倒的少年,他个子比水缸高不了多少,所以要把木桶的水倒进去需要努力踮脚,但他的表情却很轻松,显然只是个子不够,但力气完全足够。
“小小,你帮一下客儿呀。”一个脸庞娴静温柔的妇人从房间里探出身子,看到少年一个人在往水缸里倒水,而小小却站在那儿看着,“别把客儿累坏了。”
“娘,才不会呢,他力气可大了,一路上玩儿得不亦乐乎还把水溅到我衣服上了!”少女皱了皱鼻子,冲妇人告状。
少年把水桶放到地上,挠了挠头,冲妇人吐了吐舌头,“裴姨,没事儿,不重的,小小抬着走了一路,她才累坏了。”
“哼,算你有良心。”少女听到这话,眼睛里的笑意藏不住,可嘴上还是继续恶狠狠地,“那你帮我揉肩,算是补偿我的。”
妇人看着两个拌嘴的孩子,抿嘴笑着回去收拾晚饭,“你俩洗个手收拾一下快吃饭了。”
少年应了一声,跑进屋子端出一盆水,“小小,快来洗手。”
少女看了看自己的小手,确实有点儿脏了,慢慢走过去,乌黑的大眼睛突然狡黠地快速转动了一下,弯腰蹲下去,和少年一起把手伸进盆里,刚一沾水,少年突然把手从水里捞出来,后退半步,交叉挡在面前。果然,下一秒,少女撩起的水花就溅到了他的手臂上。
看他反应这么迅速,少女气鼓鼓地嘟起嘴巴,指着已经站起身退后了好几步的少年说:“楚客!你给我把手放下来,不许挡着脸!”每次要欺负他的时候他都能提前猜到,让她的行动没了心满意足的成就感。
少年果然放下了双手,乖乖站在那里,少女重新掬起水,小巧的手里只有一点点水,她终于心满意足地把水甩在了他的头发上和脸上,眉眼一弯,开心地笑了。少年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其实没多少的水珠,眯起盈满笑意的眼里满是宠溺。
透过窗子,妇人眼里含着笑意看两个孩子在院子里互相泼水玩儿,女儿的笑声银铃般清脆,她又看着少年小小的身影,心里微不可察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当年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丈夫抱着一个婴儿推开房门,浑身湿透,雨水混着血液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面上,声音低沉地告诉她是楚家的孩子,楚家惨遭灭族,全族只留下了这个孩子,他受楚大哥的托付冒死把孩子带了出来。
那天夜里,丈夫在留下孩子和一个箱子后就离开了,前后只有短短的一刻钟。他说这个孩子和女儿小小订了娃娃亲,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楚家就被灭门了。箱子里有一个长条形的檀木匣子,那是楚家留给楚客的东西,箱子里其他的东西是留给她和两个孩子以后生活的钱财物品。说完他俯身亲了一下床上还在熟睡的女儿,深深地看了一眼,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转身又摸了摸楚客的脸,最后狠狠地抱了一下她后就离开了。
那一夜,她一直抱着孩子枯坐了一晚上。她知道他回不来了,他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好几年过去了,他果然没有回来。她知道丈夫为什么离开,她没有怨言,因为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过后,她按照他说的话把孩子带到了远离家乡的这个小镇上,过起了隐居生活。所幸两个孩子都很健康地长大了,也非常懂事。她在楚客很小开始懂事的时候就告诉他,他的亲爹亲娘和小小的亲爹都已经没有了。意料之外的,那时候才六岁的孩子只是沉默着低头好久,最后抬起头告诉她,“我知道,但你还是我娘。”孩子的眼睛里没有泪水,但是她从眼里看到了隐藏很深的浓重悲伤以及不符合年龄的平静。
孩子把女人当亲娘,但一直叫她裴姨。
妇人回过神来,看到窗外两个孩子已经摆好了碗筷,她盛好饭菜端出去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说了句赶紧吃饭。两个面对面坐着的孩子立马拿起筷子开始争着给妇人夹菜,然后就开始互相抢夺对方碗里的东西。妇人无奈地笑笑,看着碗里已经堆成小山的饭菜,脸上又是温柔一笑。
星星爬上天幕,小镇上偶尔会有一两声犬吠飘荡在空中,稀稀落落的灯火点缀在夜幕下。房间里,少年看着眼前桌子上的长条檀木匣,是小小和他八岁的那天晚上裴姨给他的,是家族留给他的东西,说是时候给他了。
那天晚上裴姨摸着他的头说:“其实两三年前就想给你了,虽然那时候你已经很懂事了,但我觉得太早让你接触家族那些沉重的过往我不忍心,我不想看到一个每天承受着家族兴衰荣辱血海深仇的客儿,我就是一介妇人,不去想那些太过遥远的事情,我只想把你和小小抚养长大,让你们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这就够了。”接着她又说道,“但是你的父亲母亲,还有小小的父亲,他们都没了,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告诉你的话,我觉得对不起你的家族还有你裴叔叔,所以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把这些东西给你,你自己做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妇人在说完那些话后看着沉默的少年,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看着可怜的孩子,伸手把少年搂进怀里,这个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跟她的亲儿子一样,让她更不忍心看他去面对那些本不该是一个孩子应该面对的东西。但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迟早都会离开,去为家族,为自己的父亲母亲,承担起那些他应该承担的东西,这是他的宿命。
“裴姨,我知道你希望我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但是父亲母亲还有裴叔叔为了救我全部死了,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不管不顾,他们害我没了父母,害小小没了父亲,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们的。”少年抬起头,眼睛深处仿佛有紫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妇人看着怀里的孩子,不由自主地心里颤抖了一下。孩子的眼里应该只有春风和阳光,但现在却已经有了黑暗和仇恨。
拿到木匣已经很久了,但他一直没有打开,但是今天,很奇怪地,有一股力量在无形中催促着他打开。少年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檀木匣子,指腹划过檀木的表面,微微颤抖,他好像又感受到了那种奇异的呼唤,来自灵魂深处,催促着他打开这个匣子。
一柄刀。这是楚客的第一直觉,因为他见过剑,但这显然不是一把剑,虽然有着剑的修长,但是却没有剑修长且笔直的线条,鞘身是有弧度的,而且鞘尖是斜直的,好像被一刀削去了尖,变成了笔直的斜尖。
缓缓地从木匣中拿出这柄刀,手指接触的那一瞬间,空间突然变换,自成天地。少年心神恍惚,眼前景象转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身体悬浮在空中,周围是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
少年悬浮在空中,突然,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似有记忆被唤醒,场景一幕幕闪电般掠过。
许久,他睁开眼睛,喃喃道:“太刀。”
一柄造型奇异的刀凭空出现,悬浮在他眼前,赫然便是木匣里的那柄刀。
他缓缓地握住刀柄,“你的名字就叫太刀么。”从之前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记忆片段中,他知道了这柄刀的名字,但是他隐约直觉自己现在还没办法把刀拔出来,试了一下,果然是这样,刀身在鞘中纹丝不动。
松开太刀,他尝试着心神一动,眼前景象霎时变换,他又回到了房间内,手中握着太刀。
缓缓地把刀放回木匣,隐隐间,少年仿佛无形中多了点儿什么。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少女的身形像蝴蝶一样飘了进来。
背着身体的少年眉眼一弯,转身望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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