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个夜晚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好像有老鼠在啃噬粮食，老鼠叽叽地笑着。
老鼠突然被吓坏了，老鼠转头就跑，老鼠撞到了墙上。
砰。
有人！
莫执忽然警觉起来，他曾被特意测试过睡梦中的应急反应，结果自然是非常糟糕。虽然他强烈辩解说是白日里太累了，但父亲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在于他缺少什么。
“谁？”莫执马上起了身，他瞪着眼睛巡视了整个房间，门是关着的，包裹还在原处，没有拆开过的迹象，屏风没被动过，地上……地上多了什么东西。
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兵器，从武器外雕刻的槐叶花饰来看，还是他安槐叔打的武器。
“贼人哪里跑！”
门外响起了轰忙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围在了门外，他们嚷嚷着踢开了房门，对着迷糊的莫执纷纷拔出了手里的刀剑，寒光闪烁。
“你这小贼看爷爷今天不剁了你喂狗！”
“等等！”莫执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你们要干嘛？”
“你偷了大爷我的东西，我当然是要剁了你的手，左手偷的剁左手，右手偷的剁右手，两只手偷的那就全剁了！”有个身材略显壮硕的大汉似乎是领头的，他恶狠狠地喊着。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偷的了？”
“我看到贼人进了这个房间，我们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你一个人，地上还有我的剑，不是你是谁？”
“这剑是你的吗？”莫执拾起地上的剑，左右观摩了一下，质地的确不错，不过在安槐叔家他也见过了，并不稀得。
“你装什么蒜你偷的爷爷我的东西不知道是我的吗？”
莫执双手捧起兵器，呈给门外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旁边还站着他的喽喽若干，莫执说：“完璧归赵。”
壮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莫执，似乎是生怕有计，但是看着莫执一脸和睦的样子，他还是示意自己的一个手下把剑拿了过来。
手下拿过兵器，又拔出剑柄看了看，说：“的确是大哥你的那把。”
“哼。”壮汉哼了一口气，“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手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但手指我还是要留一根，你自己选吧，十根手指，给大爷我砍哪一根？”
“大哥你姓甚名甚？”
壮汉疑惑地把莫执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说：“关你屁事！”
“大哥你可曾看清那贼人的长相？”
“没……没看清，披着黑衣，脚上功夫不错。那可不就是你嘛，你装什么呢你？”
“大哥，小弟这事冤枉，大哥你可以到我房里查，房里绝对没有你看见的那件黑衣，而且小弟我是今日临近傍晚才到的村子，随便塞了点东西就睡了。要说我刚到这个村落，也不知您有这神兵在手，怎可能就不偏不倚地就看上了您的神兵还想要去偷过来呢。再者说，如果我是真正的小偷，我怎么会看到有人在追我却偏要往自己房间跑呢，我要么就躲到深山里，要么就牵匹马连夜逃走了，我留在这里不是自投罗网吗？”
“好像是……”那个拿着剑的手下说，“有点道理。”
“有道理个屁，听他在这里放屁！这种人就会耍点嘴皮子，吧啦啦吧啦啦讲一大堆，其实就是骗你钻进去，这种人的话我全当屁话，都给我搜，搜他那件黑色的衣服，搜到就把他两只手都砍了！”
行吧，莫执无奈了。反正房间里也的确没什么东西，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越解释越显得像是在挣扎。
哐当当哐当当，莫执就全当耳旁的乐声了，他闭上眼，视若无物。
莫执的房间应该是这个村落里最豪华的了，还设有隔帘和屏风，莫执听着一群人在那翻来覆去叮叮哐哐，似乎有一股掘地三尺的架势，他其实内心有股怒气，但还是克制住了。
“大哥找到了！”
“在哪？在哪？”人流乌泱泱地过去，最终围在了窗边。
莫执睁开眼，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就丢在那下面，肯定是刚刚从窗户扔下去的！”
莫执算是想明白了这件事情，贼人偷了这位壮汉从莫多克当来的剑，溜进自己房间，留下了剑，却不见了人，想来是飞快地从窗户逃走了，这里是二楼，想要走需要点功夫，但也不算罕见。奇怪的是他还故意留了自己的黑衣在窗户外，这看着像是这个人想要嫁祸给莫执。
自己才刚从莫多克出来，想来与任何人都无冤无仇。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贼人知道自己是跟陆离来的，陆离有头有脸，身边跟的想必不是寻常人物，自己又是明摆着一副习武的体形，他想借自己的手教训一下这帮肥头大耳的家伙。
如果是这样，那你成功了。
其实从一开始莫执就开始观察这群人，来的人总共一伙是五个人，领头的是那个壮汉。但说是壮汉其实是抬举他了，莫执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身上吊着几斤赘肉，莫执决定改称他叫胖子。
胖子应该是个来往于陆兆国和莫多克的商人。近年来来往于莫多克和陆兆国的商人随行都会雇有佣兵，因为莫多克城外的黑森林无人执守，是片危险的地。这五个人里有两个佣兵，练没练过武莫执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剩下的两个人估计是胖子跟班的，其中一个体型与胖子一脉相承，正持着那柄兵器，义愤填膺地看着莫执，另外一个则显得瘦弱不堪，跟在人群最后，刚刚发现窗户外的黑衣的人是他。
这种配置莫执十二岁时就已经练过手了。擒贼先擒王。佣兵们还围在窗边交谈着什么，莫执对着胖子直接箭步而上。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取他的后脖颈，这个位置最适合擒拿，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儿不容易受伤。
莫执反手为环，在两个佣兵反应过来之前卡住了胖子的脖颈，脚下一道劲风，胖子的下盘明显不稳，被一踢直接面朝上掀倒在地。
莫执另一只手稍微扶了些胖子的身体，使他的坠落稍微显得不那么难堪。顺势，莫执掏出了系在腰间的那根铁树枝，抵在了胖子的脖间。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等两位佣兵反应过来冲到莫执的身前，莫执的树枝已经在胖子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这血痕其实不痛不痒，一刻钟就能结痂，但莫执觉得有必要有。
莫执伸出一只手，说道：“且慢。”
“你，你想干什么？”那个身材瘦弱的手下战战兢兢地说。
“我不想伤害他。但你们这么闹，我很为难。”
“小贼，你今天别落爷爷我手里，要落我手里，我不只把你手剁了，连你的老二也要一并剁了，做成陶具扔到春宵楼，让你知道什么叫天上人间。”
“我不想惹事，但你说话真的很不中听。”莫执稍微用了一点力，胖子应该是感觉到自己流血了，不禁呻吟了一声。
“你，去楼下把那件衣服拿上来。”
“我？”那个体型和胖子相似的跟班四下看了看，发现莫执说的是自己。
“是的，给你半壶酒的时间。”
跟班急匆匆地走了，胖子又开始破口大骂：“你个小贼，爷爷我早晚会找人兜了你，不把你办了我就不姓王。”
“王大哥，小弟我今天是冒犯了，但实在是不得已，我只是想自证清白。”
“你清白个屁，你要是清白母猪都会上树。”
看来这个胖子手脚功夫没什么，骂人的本事却不小。莫执只能假装左耳进，右耳出，才能控制自己的手不再那么稍微地用一点力。
“……老子还要剜了你的眼睛做进大餐囫囵吞枣一样咽下去，还要割了你的心脏混在猪血汤里，还要把你的眼睛钻出来做成首饰……”
噔噔，噔，莫执听到了有人走上楼的声音，脚步声急促而顿重，莫执还听到了一声声喘气声，看来是终于来了。
莫执把树枝抵近了一些，似乎是感觉到了疼痛，胖子终于嗯嗯唔唔地闭嘴了。
这件黑衣，莫执毫无疑问是没见过的。虽然有点赌运气，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莫执左右环视了一圈，对着那个身材体型和他最相近的佣兵说：“你，穿上试试。”
“我？凭什么？”
“就凭你们老大命还在我的手里。还是说他要是死了正好，你们正好分了钱财四路回家去。”
“穿！穿！”胖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佣兵有些不情愿，莫执看得出来其实这个佣兵只是拿钱做事，并不完全听命于这个胖子。佣兵试了一下衣服，从套上左手开始莫执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这件衣服明显小了一号，穿上之后每个部位都显得紧皱难堪，腹部还露出了一截里衫。
“虽然衣服在我窗户外边，但却不是我的。这位大哥跟我身形差不多，但这件衣服明显不合身，显然它属于身形更小的一个人，你们认错人了。”
“不要听他的！”那个瘦弱的跟班突然大声喊道，“这衣服有诈，否则你为什么不敢自己穿！”
因为老子手上还握着你们老大的狗命。莫执很想这么说，但终还是没有。
胖子的脖子上还留着丝丝鲜血。不过这算得上什么呢，他小时候几乎每天都要流血，有时候这边的血还没止住，那边的血又被割破渗了出来。曾经有一次他偷偷跑了，跑到集市里喝了一碗红枣汤，被父亲发现后关了一周的禁闭。但随着他渐渐长大，流血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了，即使每次看见，也是流在别人的身体里。
“老实说你们五个人一起上也奈何不了我，还有，你们的这件宝贝我根本就看不上，你们不要自讨没趣。”
“你胡说！你有本事就把老大放了我们光明正大打一架！”那个瘦弱的手下似乎是跟莫执干上了，有些得理不饶人。
莫执睁起狰狞的双眼盯着那个瘦子，瘦子的眼神立马闪躲了。但莫执依然束手无策，他的确是很想把这五个人都打一顿再从窗户扔下去，但这么做的话师傅可能会气得给他下毒，毕竟出来前明确告诉过他莫要惹事生非……
“哎哟哎哟几位大爷你们这是要拆了老儿我的小店啊，使不得使不得。”这时，莫执听到远处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噔噔噔，脚步声临近了，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口，莫执突然记起来了，这个人是这间客栈的掌柜。
“各位大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肯定是误会肯定是误会，大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掌柜向莫执这边赶了过来，他对莫执使了个眼色，那个眼神好像是在说：可不要动手。毕竟莫执还拿着手中的兵器指着一个活人的脖颈，颇有点断头台的架势。
“他偷了我的东西！”胖子又开始哼哼唔唔地喊叫。
“我说了不是我偷的。”莫执面容凶光。
“误会，肯定是误会！王二爷，你说这位小兄弟偷了你的东西，可否问是什么东西？”
胖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是我从莫多克当回来的兵器。”
“莫城的兵器，那可是宝贝，可否再多问一句，二爷您这武器可是何时当回来的？平时置于何处？可有人知晓？”
“关你屁事！”
“二爷，的确是不关小的我什么事，但是二爷您平时也是小心谨慎的一个人，这位兄弟今日临了傍晚才跟陆先生一起到的我们村子，在小店用过晚饭后就回房休息了，没再出来过。这一点我们楼下伙计可以证实。他怎么会知道二爷您有宝贝在手，而且知道二爷您把宝贝放在哪儿了呢？想必是某个小贼觊觎已久了，偷了东西后又被二爷你们发现，慌不择路，才想的陷害小兄弟这一出。”
“你胡说，你有证据吗？”瘦弱手下依旧不依不挠。
“不要说了。”胖子开口了，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小兄弟，想来是大哥我错怪你了，大哥我莽撞了，你先放了大哥我，我给你赔礼道歉。”
莫执狐疑地看了掌柜一眼，这胖子翻脸跟卷风一样，令他不免心有提防，但掌柜对他点了点头。
莫执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把树枝别回腰间。
胖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道：“敢问小弟如何称呼？”
莫执又看了掌柜一眼，掌柜对他点了点头。“姓陆名辙。”莫执说。
“兄弟好功夫，这件事是大哥我错怪你了，大哥给你赔个不是。”胖子对莫执行了个手。
“嗯……”莫执余光瞥了一眼掌柜，也对胖子行了个手。
“二爷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这位陆小弟本来也是舟车劳顿，本都已经睡了。今天的事啊，都是一场误会。这样，过几天我做东，让您和陆小弟再好好聊聊，今儿个咱儿就不耽误陆小弟休息了。”
“行。”胖子还算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掌柜希望今天的事就点到为止了。他临出门之前，又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横七竖八把莫执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种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个半裸的尤物，看得莫执全身汗毛竖起。
目视着一行五人渐行渐远，掌柜面带笑容合上了房门。
“小兄弟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本来我在陈三家喝酒呢，店里的伙计跑过来跟我说王老二带人包了你的房间，陆先生又喝醉了，我只能赶紧回来，生怕你出事。”
“师傅他喝醉了？”
“是啊，半个村子的人都过去敬酒，大罗神仙也醉了。”
“是吗？”莫执若有所思，“对了，那王老二是什么人？不分青红皂白说我偷他东西，看到掌柜你之后又莫名其妙跟我称兄道弟，什么来由？”
“王老二，他以前就是个混混，后来艺高人胆大在莫城做了几笔买卖，赚大发了，就拉帮结派自己当老大了。不过当年那混气儿还是没改，道上也有不少仇人。我看今天啊，他就是被哪个仇人算计了，你只是无辜受牵连而已。我啊，特地跟他说你是跟陆先生一起来的，陆先生现在是宿影城那边城主的贵人，在这来往之间有些名气，他跟你攀关系还来不及，怎么还敢说你偷他东西。”
“原来是这样，多谢掌柜相助。”莫执敬了一手，继续说道，“不过掌柜你做东我估计是去不了了，我和师傅明天就得走。”
“唉我也只是遣走他的说辞而已。到时候再说你们已经走了，看在陆先生的面子上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还是不太妥。”莫执思索了一下，回身翻了翻自己的包裹，翻出一瓶金创药来，交到了掌柜手里，“那王老二来找你，掌柜你就把这个给他吧，毕竟我还伤了他，这药总归是有点用的，他应该不会为难你。”
“这是陆先生的药吗？”掌柜的眼里一下子放出了光。
“嗯……”莫执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这其实只是他在莫多克时常用的药，但他显然不能这么说。“算……是吧。”他只能这么说。
“好。”掌柜视其为珍物，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擦拭着，揣进了怀里。
“陆小弟你先睡吧，今夜我加派人手守着你的房门，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扰你清静。”
“也好。”莫执是真的累了，本来大梦中酣睡着，突然被吵醒，又跟一群混混纠缠了这么久，来到陆兆国的第一天真是有点点背。
掌柜带上了房门。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偶有微风吹过。
他已经无暇去计较再多。房间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的兵器和那件黑衣已经不见了，他一头躺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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