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飞龙峰顶,夜色正好。
这里没有南山那种蒸腾弥漫的浓稠晨雾,只有忘川溪泉眼处飘出青烟般的袅袅薄纱。
漫天星光肆无忌惮的铺散撒下。
清凉的西风不时拂面,吹动柳枝,又吹向月亮。
翠色欲滴的谪仙柳垂下数万道如雨丝绦,又像数万把仙剑随风而舞。
飘荡的柳枝与柳叶泛动着条条点点的明亮荧光,混在一起犹如一盏盏巨大的明灯。
荧光飘到空中,同被西风吹来的泉雾融在一起,变幻出各种形状,时而化成一条彩带,时而化作一团焰火,时而又变为五彩缤纷的巨大光幕流淌在缥缈无垠的浩瀚星海。
如梦似幻,像极了雪国漫夜中的天光神幕。
枝叶甚是繁茂的谪仙柳中躺着一个红衣少年,如同万绿丛中的一点红花,少年怀中搂着一个丫鬟——正流着口水睡得酣然。
……
……
陈默三人回来的时候,原本所住的偏院已被剑阵封锁,凌乱密集的剑光清丽如玉,明显出自某个气不过的小女人手笔。
按往常,北山应该还有空闲洞府,躺惯了竹椅与树干的陈默并不在意睡在何处。
打发尚国第一阔少去帮自己选择新的居所,陈默拎着天虫钻进了如同密林般错综盘乱的仙柳枝叶里。
今晚,还要睡在树上。
他并没有选择粗大的枝干,而是将千丝万缕压在身下当做软塌,任由西风轻拂摇曳、上下摆动,加之揉在怀里的一片温软,不知比偏房中的土炕或洞穴中的石床舒服多少!
挂在西山的月亮露出大半张脸,银白散落、皎洁华美。
舒服的躺在无数柳丝之中饮酒赏月,头顶大片空隙刚好可以沐浴月光,陈默想起了一年前二人刚刚离开应天城时的三个月。
那时候,他把皇城中带出的不少金银细软全部分发给了战乱过后的沿途难民,致使穷困潦倒的主仆二人终日过着食不果腹的悲惨日子。每每余粮见底,天虫总会把一张饼分成两半,自己留一小半,给陈默一大半——就像此时天上的大半月亮。
吃不饱的小丫鬟将少年教给她的词曲小调胡编乱造,对其进行奚落调侃。
那段日子安逸而踏实,就像在梦里一样。
“阿嚏~”
一阵强风吹过,怀里的丫鬟打了个喷嚏。
她抬手揉了揉鼻尖,继续趴下不管不顾。
真的很可爱。
陈默取出薄被搭在身上,将其紧紧包裹,不明白为什么进入问道境的她还会被俗世风霜所影响。
有些不明白的事情可以暂时不去想,有些却不能不想。
对月小酌,看着酒壶上的五指印痕与宋风小词,他想起了红袖香里那个红衣女子——那个莫名其妙成为自己干姐姐的传奇女子——姬初尘!
八百多年前,九州大地还没有尚国,也没有九大派与那么多修行天才。
芸芸众生仍被蛮族铁骑践踏着尊严。
太祖陈龙俊还是禅宗别院一个很不起眼的俗家要饭和尚;随昆仑奴学艺的虬髯客还没有领悟出两断刀决;飞升归来的某个男人尚且藏名于某个酒肆过着他的三十年春。
大都城——也就是现在的燕京城内某个青楼院里,却出现了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倾世花魁。
她能歌善舞,能言会唱。
她风华模样,落落大方。
她魅惑魔君,勾引蛮王。
她倾国倾城,倾倒四方。
不久的数十年后。
她在万花丛中回眸一笑,醉观谪仙出世斗魔将;她亦慵懒醉卧高阁之上,笑看刀圣一怒斩蛮王。
她又绝境之中献计太祖,助其驱蛮逐魔定九江。
她如黎明中的花朵,亦在杀戮之中盛放!
世间关于她的传说太多,文宗阁内对于她和另外几个男人的记载却极少,似乎刻意被抹去一般,即便如此,也并不阻碍陈默对于她口中那头蠢猪的联翩浮想。
封龙书院谪仙人,剽窃抄袭才是真。
当世陈默直须问,往世何人是前身!
晒着月光浴的陈默静静想着。
不管谁是丫的前身,哪怕金栗如来佛陀本尊,他也要当面问上一问,难道说五千年那么多诗词佳句不够你造的,竟还抄到了小爷头上!
……
……
前世一曲钗头凤,今世再见因何弄?
进一步确定要见的“那头猪”是一个“现代人”之后,陈默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靴城小山村里的某个农民管教幼子时曾经说过:仙师睡觉便是在修行。
是的,与九州所有的修行者不同,陈默睡觉便是在修行。
只不过他对修行条件有些挑剔。
凡人在日间吸纳天精地华,夜间借繁星之光之力吸收炼化。
进度极慢。
陈默则不然,外表淡然的他内心十分焦急。
对于修行,哪怕不能一蹴而就他也无法忍受蜗牛慢爬,所以他的修行借助月光,而且是银光最盛的盈圆满月,以求炼化出最为精纯饱满的元婴真元,为百年后破天飞升做最圆满的打算。
普通人如果这样做,怕是会被自燃的天火瞬间吞噬经脉与肉身,化作难觅影踪的烟尘齑粉。
但陈默不一样。
他的身体有些特殊。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经脉这种东西。
而今这具肉身也被其改造到了可以肆意妄为的强悍程度,可容纳的灵气数量无从计数,不用担心炼化太快爆体而亡。
至于无限的天地灵气,当然来自壶中天的酒里。
那里装着整座应天城的地脉。
当初离开应天城时,他刚刚突破耀星境不久,相对而言,或许称之耀月更为妥帖。
一年多的时间里,连同前几日在十八盘山径中破镜化凡的那次,满打满算他也仅仅修行过十几夜,至于是十几夜,过目不忘的他有些记不太清。
因为他从未留意过哪天晚上阴云密布,哪天晚上飘雪落雨。
今晚并非月圆之夜,然而论道大会指日可期,青梅酒宴迫在眉睫,情非得已之下,陈默不得不降低自己对修行的要求。
夜空中最亮的星,有盈缺也能将就。
月光钻进空隙照在薄被上面,大片绿莹莹的仙柳灵气聚集起来萦绕周身。
陈默伸手抓了一小把,借月光瞬间炼化,透过薄被小心翼翼的一缕缕射进天虫体内,见其小脸愈发红润,渐渐安下心来,他很担心这丫头受不了如此强烈的真元摄入。
奇怪的是,本该如风般进入自己体内的灵气却停滞空中犯了犹豫。
只有手部与面庞可以进行简单吸纳。
太慢了!
莫非是这身红衣的问题?
陈默慢慢给怀里的天虫换了个姿势,轻轻挪动,让其枕在自己右臂,将被子掀开一角,解衿松衣,袒露出布满伤痕的八块腹肌……
大量灵气霎时涌入,似流光一般。
看来,真的是衣服的问题。
怎样的材质才能挡住无孔不入的天地灵气?距离天明大概只剩一个多时辰,能倒背数万卷藏书仍不明所以的少年懒得去想。
他紧了紧怀中的丫鬟,闭目静修。
……
……
白天的时候,像君莫问这样的书院天才会被允许到仙柳下进行修行。论道大会期间,其他九派俊杰、卓世散人也可入场。夜晚则各自回到别院、洞府借星光进行炼化。
相对于普通弟子在山间修行而言,大有裨益。
但是无论如何,绝对没有谁像陈默一样爬到树上躺在叶间。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与不能。
且不说仙柳是谪仙大人亲手所栽,世人当敬,单单立在仙柳周围的玉石栏杆,便不是区区化凡境弟子可以轻易跨过的。
第二日辰时,初阳初升。
九州天才少年陆续来到院内准备打坐,惊奇的发现数十年从未有任何变化的仙柳多出许多黄叶,更有些叶子枯萎凋零落到了地上。
一时间大为不解。
一叶而知秋?
怎么可能!谪仙柳从不逢秋!
那是怎么回事?
百思不得其解间,忽有疾风掠过,吹下一对男女。
少女脸色红润,迷迷糊糊揉着惺忪睡眼。
少年袒胸露腹,哈欠连天只顾懒腰舒展。
一条薄被悠然飘落到二人身前。
此情此景,如果心中有鬼或担心误会的人怕是难免尴尬!
陈默心里没鬼,天虫也不怕误会……
整理衣袍洁面叠被,被围观的二人不羞不臊的迈步跨向石栏外围。
“激烈!强悍!”
深感钦佩的高俊富看着二人折腾出的大片落叶,叹服道:“吾辈楷模,实为盛赞!”
“伤风败俗,糜腐不堪!”
斩逐浪皱着浓眉嫌弃道:“光天化日,臭不要脸!”
君莫问伸手将陈默拦下,说道:“毁坏仙柳,重罪当斩!”
“别闹……”
陈默刚刚抬手,君莫问就像怕被蛇咬一般赶紧抽离了手臂,后退一步说道:“不斩也当罚!”
罚?
书院开山七百余年从未有人敢跨过仙柳石栏半步。
既无例可循又如何判罚?
“怎么罚?”
因为昨晚的事情,陈默心情不错的打趣道:“难不成你咬我?”
君莫问忍住冲上去咬人的冲动,沉声说道:“自有长老定夺。”
恰在此时,在赵子云的搀扶下,准备到望月亭晒太阳的元丹丘晃动着裘皮大氅一步一摇向众人走了过来。
“有能耐就上,有力气就晃。”满头华发的老人家语速缓慢说道:“世道逢秋,年轻人嘛,弄落些叶子,扫了便是!”
这便是罚?!
定论已下,深觉无趣的众人三五散去,各自打坐入定开始闭目修行。
天虫找来一把扫帚,收拾起自家少爷弄出的满地狼藉。
看着在陈默的帮助下轻易迈过围栏的小丫头,元丹丘笑而不语。
高俊富上前对陈默说道:“照你的吩咐,第四道,第九穴。”
这说的是北山涧的洞府位置。
陈默问道:“原本可曾有人住?”
高俊富说道:“两个迂腐守旧软硬不吃的寒酸散修,不仅不买账,还因见到本少爷而更加愤世嫉俗,竟然嚷嚷着狗屁的先来后到!”
“然后呢?”
某人甩了甩飘逸的刘海,说道:“当然是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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