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此身无敌
帝历四月四,天气晴。
王雨生早早就起了床,准备摆摊卖早点。
今天是启源校学生返校的日子,朝立节的时候学校大发慈悲,让他们休息了两天,以防止他们整日哭天喊地要放假。
王雨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哼着小曲,把身上的长袍换成大褂,再套上罩衣,拿着那柄几乎与小臂同长的钥匙锁好了门,推着摆放昨天晚上就煮好的豆浆与蒸好的包子的小车,朝着启源校的门口慢慢悠悠的走去。
天这时候还已经蒙蒙亮了,路上有不少店铺都开了门,来迎接那些滚滚而来的财富。
王雨生走在街上,不时的跟那些店主打着招呼,有时还会停下闲聊几句,买几件小东西。
估计是闲走的有些累了,他把小车停好,坐在路旁的石墩子上,看着这条人逐渐多起来的街,微微的喘着气。
这条街坐落在启源校的不远处,街上大多是源武店,灵卡店,迅兽店这几类。
王雨生坐了一会,觉得歇够了,就站起身推着车,继续朝着清河走去。
他推着小车缓步向前,慢慢悠悠的走过街中央的那家装饰的富丽堂皇,享誉已久的啥都卖的“这家贼便宜”店,满脸笑意。
“姓江的你快点,马上买不到早点我就找你麻烦!”
“来了来了,急什么急什么。”
江平凡慢悠悠的从门内走出来,抬起眼皮轻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门口牵着一个女童的少女,还没说话,就被她一把抓住耳朵,疼的他咦哟哎喂的叫着。
“江平凡!!你穿个衣服要这么长时间吗?!我在外面都快饿死了!”
林清瞪着眼,一双美目里满是怒意,还夹杂着一点点小委屈。
“不是,姐,姐姐!”
江平凡龇牙咧嘴,
“你看看这衣服我都不能穿了,我好不容易套进去的好吧?”
“嗯?”
林清松开手,半信半疑的朝后退了几步,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穿着清河校的制式长袍,一排金色斜扣整整齐齐扣好,披肩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的扎起来,鬓边还散着几束长发,一双丹凤眼里满是笑意。
但唯一不太美观的可能就是原本正好到手腕的袖子,此时已经缩到了小臂中央。
长高了不少,也好看了些。
林清心里默默点评了一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她笑了一声,低下头捏了捏正在揉眼的江月的小脸,笑眯眯说道。
“你今天就先穿着吧,下午再去跟院长说,一大早的估计陈老头也不在储藏室。”
“奥。”
江平凡点了点头。
陈老头是管启源校后勤部的,今年也不大,四十多岁。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正值壮年,并且还是灵师的陈老头,看起来却如同七八十岁的普通人,满脸皱纹,佝偻着腰,头发花白。
这可是启源校学生们无聊时的一大谈资,闲来无事就会拿出来聊聊扯扯,江平凡也不例外。
他以前也跟江月林清讨论过陈老头明明那么年轻为什么却看起来那么老。
但是争论来争论去,也没人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于是就有无聊的人开始瞎传,说什么陈老头以前是因为作孽太多,所以被降下天罚,剥夺了寿命。
当然,有坏就有好,也有人说陈老头以前其实是大家族的子嗣,只是后来被人陷害,才成了现在这样。
尽管版本很多,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版本便都一条一条的传到了陈老头的耳朵里。
但陈老头也不管,听见了也就只是乐呵呵的笑,高兴时候还会跟上几句哎哟没想到我老头子居然能被这么多人称赞,听着我这一把老骨头真舒服。
这种谣言应该也算不上是故意诋毁,恶意揣测,就是学生们闲的无聊乱编的产物
“咱们走快点,不然就吃不上雨生叔的包子了。”
林清左手拉着江平凡,右手牵着江月,走在只有寥寥几人的大街上,健步如飞,话语中满是焦急。
“别急别急啊,这个时候王叔说不定才到。”
江平凡看了看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
“你天还没亮就把我叫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启源的事,结果居然是包子。”
“那不说包子说什么,早上不吃肚子会饿不知道吗?”
“安啦,昨天我就跟王叔说过了,留一份,钱我都给他了。”
江平凡无聊的踢了下石子,随口说道。
但这时,林清忽然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江平凡,眼神里询问之色极盛。
江平凡刚把石子踢远,身子猛地一僵,转头就对上那双怒意极盛的瞳孔。
他忽然意识到好像说漏了什么……
“江平凡!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不去立会的吗?!怎么偷偷跑去!啊?!我叫你去你不去,跟我装病,结果自己偷偷跑去,你能耐了是吧?跑丢了怎么办?!”
“姐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八年了,我八岁就听你这句话听到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而且我也不一定就是去立会才能碰到王叔啊。”
“你还敢顶嘴是不是!昨天晚上我才跟王叔聊完天,然后他送我回的家,你又不住在明镜街,你怎么碰到的!”
林清双眼一瞪,举起手作势要打,那气势如同捉虎豹。
可江平凡又不是什么虎豹,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所以只能苦着脸准备挨着这一下。
反正从来就只是打背后,也不疼。
江平凡心里想到。
但林清只是轻轻拍了他一下,然后继续拉着他得手朝前面走去。
但这次她却没有走快,只是慢慢悠悠的走着。
“只限这次。”
“……嗯。”
江平凡默默点了点头。
江月一路上什么都没说,时不时的揉揉眼,打打哈欠。
长街上这个时候人逐渐多了,店铺不也再是零零散散的几家,街上的的人气慢慢旺了起来。
他们三人路过那家富丽堂皇的“这家贼便宜”店,突兀的都笑了起来。
路上的行人看着这两大一小,也只是善意的笑笑,继续忙着走自己的路或者做自己的事。
“话说你怎么知道启源的?”
走着走着,林清忽然回过头,看着江平凡问道。
江平凡被她这一下突然袭击给问蒙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这东西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吧?更不能说自己玉牌里还有几个老怪物吧?
“我……”
“你是不是听上官云说的?”
林清皱了皱眉,她一直不喜欢上官云,换句话说,整个学院里没一个人喜欢上官云。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挥金如土,像这种人身边的女孩不会少的,漂亮的女孩更不会缺。
但操蛋的是,上官云这种浪荡子偏偏喜欢上了林清这种天之骄女,每天缠着她,送这送那。
有时候是一只小蛇,有时候是一坛酒,但最豪气的是他在无数次碰壁之后直接送了一把源晶剑,离阶高品,剑柄还刻着“云清”。
当时看到的人都惊了,议论纷纷。
这特么是真的豪气啊,上官家就算是清桃首富,可要是继续被上官云这么糟蹋下去,迟早有一天得败光啊。
于是上官家主晚上气的直接把这位小少爷打了个皮开肉绽,扔回医馆治伤了。
还说顺便看看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江平凡想起这些事就想笑,但是林清在身边,也只能憋着,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
“呀,姐姐你怎么知道?”
“你别装了,做作的要死。”
林清一眼就看出江平凡装着样子憋着笑,不由得摆了摆手,嫌弃了一下。
“啊……哈哈哈哈哈,意外意外。”
“算了,反正也没事,但是启源我是绝对不能告诉你的。”
林清蹲下身,带着江月逗弄着路边的小狗,头也不回的说道。
“也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你,而是经历过启源的人都明白,那种事情说是说不出来的,只能靠自己体会。”
江平凡摸了摸鼻子,笑了笑,顺手接过背后王叔悄悄递来的一纸袋包子,状似无奈的说道。
“啊……那好吧好吧。”
“嗯。”
林清点了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阳光打在少女的身上,将她一头长发染成了淡金色,微风拂过,吹动少女的白色长裙,似是下凡入世的仙女,仙气袅袅,烟火不沾。
但是很快,这幅画卷便被仙女自己破坏了。
仙女皱了皱鼻子,似是闻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江平凡,双眼如星辰一般闪闪。
“诶,我说小江,你就没想过把你这个姐姐据为己有?”
江平凡还没来得及回话,脑海里便有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那是小江姐姐,你个修魔灵的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淫邪之事?”
前一个话音还未落,后面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就跟上来了。
“你放屁,我们修魔灵的怎么可能是这种人,那都是修炼刚需,倒是你们自诩名门正派,结果还不是被魔灵给灭了!”
“你特么才放屁,我们那叫后浪推前浪,虽然前浪死在沙滩上了,但是我们浑天宗依然无敌!”
脑海里两个声音都被对方说的恼羞成怒,江平凡完全都能想象到那种画面。
两个老汉吵的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
江平凡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玉牌里这俩老头就特么不能安静点。
他刚准备说话,结果脑海里一道声音悠悠的响起来。
“你们慢慢吵,吵完了等你们累了,小江就是我来教了。”
“……”
“……”
“……”
“你特么还不死心啊!”
……
奉天国,惊云城。
奉天国处在大陆边界,而惊云城所处国之边界,城边便是古玄之渊。
惊云城虽说是在边界,但城内各种商铺与前来探宝的灵师,修者数不胜数,每日城内都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就惊云城光论财力,那能直接排到奉天第三!
但为啥一边界之城能这么富?那是因为当今奉天国圣皇钟亭玉与外国大力发展贸易,无数货物从外界经由惊云城进入内地,自然是人来人往。
圣皇都如此,惊云城主步惊云更从不摆架子,毫不吝啬,在城内创办七八所启源校,力求让惊云的少年们在奉天每年的启源之争夺得头筹。
但是今天,惊云城内却死气沉沉,人声俱息。
“什么?!你们要在古玄之渊安插人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城主府内,步惊云疯狂拍着桌子,怒视正坐在他面前的北方来客。
“不行?为何不行?”
坐在步惊云面前的中年人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啜了一口,轻声道了句好茶,随后便戏谑的看着面前书生气早已消散,只剩下满身怒意的步惊云,心里冷笑不已。
“为何不行?你们北隽还他妈有脸问?!”
步惊云怒意早已攀到顶峰,头顶一轮金色大日中金乌鸣叫,宝韵流转,强横无匹的蛮荒气息直接炸开,掀飞无数桌椅。
“当年你们北隽的皇子差一点,就差一点酿成了大祸!险些让整个大陆的人与他陪葬!如果不是……”
“我请你说话注意点,那不是皇子,只是一个自以为是骄傲自满的叛徒。”
中年人面色一冷,茶杯被他直接捏爆,直接蒸发。
“呸!有事不让人说?我早就说了你们北隽皇族都是一群没脑子,没骨气的玩意儿,自己家皇子都不敢认了,一群孬种!”
“步惊云!你别给脸不要脸!”
中年人怒喝一声,浑身骨骼爆响,背后巨鲲游曳,冥灵嘶吼。
步惊云冷笑一声,背后大日光芒更盛,照的他身边的人默默戴上了皇城专卖的防日镜……
这特么不戴不行啊,每次步惊云情绪一激动,他那背后的金乌跟不要命一样疯狂发热,还一刻不停的放光,谁能受得了?
但是对面就是不戴,都有好几个眼都被晒出眼泪了,就是不戴。
“真男人……”
在场的奉天人不禁对北隽的人才有了些敬佩。
可其实北隽的人都特么快哭了。
奉天那什么玩意啊,日光武器吗?还有那边奉天人带的啥啊?他们怎么不掉眼泪啊!
蛮荒气息在厅中四处流转,气氛凝重,石桌早已化为齑粉,强横的气息压的在场所有人背后如有千斤重石,直要叫人抬不起腰来。
“哟,阴境五重藏神对峙啊,好场面,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场内气氛凝重之时,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
慢慢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屋中下起,仿佛将那凝重的气氛融解开来。
但可惜的是并没有。
就在声音响起后,中年人瞳孔猛缩,双脚一踏,漫天飞雨直接冰封,化作冰剑飞入他手中,回身三十六式烟雨剑在手中疯狂流转,剑气裹挟着咒印符文如同凄迷烟雨,四散空中。
他背后有大恐怖!
“烟雨剑!”
步惊云微愣一下,回过神双手掐印,猛的按在地面上。
大日烈焰升腾,无数金乌飞向三十六道剑气齐齐飞去,蒸的屋内雾气腾腾,但却无一人被灼伤。
“不对,他还在!”
中年人疯狂的爆发着,疯狂的喃喃自语,他四处张望,他衣衫尽湿,他眼中满是血丝!
“皇巡卓!你要干什么!”
金乌长声嘶鸣,步惊云怒吼一声,虚相身上繁杂的纹路显现,化作长枪,被步惊云伸手握住,狠狠一刺!
火浪翻涌,气雾缭绕!
冰剑被捏碎,长枪被握住,一股浩荡天下的皇气席卷整个厅中。
“钟亭玉!”
“钟皇!”
“嗡!”
城外钟声响起,城内龙声咆哮。
“北隽如今都这样了?”
烟雾散去,轻佻的声音响起,钟亭玉迎着敬意与恨意,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端坐正席之上。
皇巡卓恨恨的看着钟亭玉,步惊云收起长枪,站在钟皇身边,平平无奇。
整个厅内很奇怪,明明皇巡卓带了八百部下入奉天,明明皇巡卓烟雨剑刮伤了钟亭玉,明明北隽就在他的卧榻之侧,正席上的那个年轻人却始终满脸笑意,就好像那八百部下不存在,好像那天下没有一人能与他相媲美,好像无人能到皇座之前。
“钟皇这么说的意思,是想跟我们北隽开战?”
皇巡卓压下恨意,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对上钟亭玉那笑意盈盈的脸。
“不不不,我可没有这么说。”
钟亭玉耸了耸肩,
“但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就离开奉天,不然你们可能就会跟那个皇族叛徒一样。”
很轻松的语气,却让北隽的所有人感受到了钟亭玉那无匹的自信。
他是真的有实力将所有人留下来。
那么凭什么?
就凭他还藏有藏神七重的绝对实力!
“钟亭玉居然到了藏神七重。”
皇巡卓轻阖眸,思考了一会后,还是决定忍辱先回到北隽,再从长计议。
“那么钟皇,我们就告辞了。”
“好,一路顺风。”
钟亭玉笑眯眯的道了声再见,就扭头与步惊云聊起天来。
皇巡卓见钟亭玉没有一丝相送的意思,不由得冷哼一声,带着八百部下重归北隽。
带待皇巡卓走后,步惊云命所有的部下全部离开,只留下他与钟亭玉。
“好好好,好家伙,钟亭玉你好样的。”
步惊云关起大门,扭头冲着钟亭玉大笑起来,笑的钟亭玉嘴角抽了抽。
明明就是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儒生,偏偏非要学什么大笑,笑的还不伦不类的。
但钟亭玉也没有过分骄傲,就只是谦虚的笑了笑,慢悠悠的说道。
“过奖过奖,也就藏神七重。”
“藏神七重还不高?”
步惊云翻了个白眼,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
“钟亭玉,你可是此身无敌啊!”
“此身无敌吗……”
钟亭玉愣了愣,眼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悲伤。
“如果她还在,那么我宁愿不要这个此身无敌……”
此身无敌钟亭玉,惟叹明月入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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